56.進學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210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凝萱剛想寬慰,這畢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沒必要發這等火氣。蘇禹喚已又修整好神色,回頭瞧向凝萱,笑中不免還是有些尬意。

    “這丫頭手腳毛躁,做事不安分,非得多加看教才行!”

    沒由頭的解釋,也是沒必要的,可蘇禹喚仍是開口。

    凝萱輕輕點頭,阿陋是他的侍從,他如何教訓,她也不好說什麼。

    “那你就好好休息,莫要爲了衛府的事心生慚愧,不是我蘇某自誇自道,我六歲起見慣生意場,這事並不少見,起落高低,總是平常……”

    蘇禹喚起身,準備走時,又道。生怕凝萱跑了似的。

    可凝萱知道,她如今同喪家之犬有何兩樣,又怎值得他這麼託付。

    “等等,蘇老闆——”

    凝萱忽得坐起,叫住他,輕飄飄的問了句。

    “我記得,你曾說蘇布來自江南柊州,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一戶姓素的人家……”

    “‘素’!這倒是個少見的姓氏,柊州之大,蘇某,的確從未聽聞。”

    蘇禹喚頓了頓,狐疑着看向凝萱,無謂道。

    “怎麼忽然問起這些?”

    “單單是因爲,有位多年前失了音訊的故人,想起與蘇老闆你是同鄉。”

    凝萱生出一絲幽嘆,扯出抹淺笑,釋然道。

    “不過,時光匆匆……故人在否,已是難測,凝萱也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蘇禹喚“哦”了聲,又添句道。

    “容蘇某多問一句,是什麼故人?或是這人家有何不同尋常處?蘇某如今雖遠離柊州,但舊友聯絡常在,若是能幫上忙,當然是要盡份綿薄之力的!”

    凝萱嘆氣着搖頭。

    “算了,年少舊事,記得不多,蘇布忙碌,還是不勞煩您了!”

    說罷,又重複道。

    “凝萱自知今時處境,還是多謝蘇老闆收留掛懷,凝萱感激在心,日後若有機會,一定會多加報答!”

    蘇禹喚擺手,蔚然大度。

    “可不敢這麼說……”

    臨走時,蘇禹喚將阿陋叫了進來,並吩咐其留下伺候。小雅如今調去賬房,院落偌大,迴廊彎繞,索性將吃穿用度一同搬去那兒,寬敞適意,卻離凝萱也遠。這安排,她也不好回絕。

    阿陋點頭,蘇禹喚離開後,她便生生立在門口,動也不動。

    屋內,燭影黯昏,頭痛欲裂好些,但凝萱仍睡不安穩。蘇禹喚的回答滴水不漏,難道說,真是巧合嗎!

    她捶捶腦袋,多想分毫,對現在的她而言,都是巨大損耗。

    素黃油紙糊黏的木窗上,映出個巨大的黑影,籠進一方小屋,燭尖隨風微動,然那單薄身軀,卻好似石立般,僵在原地。

    “阿陋。”

    凝萱往外瞧了眼,喚道。

    “阿陋——”

    黑影回神般閃動,立馬推門進來,頷首站定在凝萱眼前。等待吩咐的恭敬動作。一張黑色面具,仍是將其巴掌大的臉蓋住,只留木滯的雙眼。

    “我沒什麼事。外面太冷,你也進來,休息吧。”

    凝萱道。方纔蘇禹喚的語氣,阿陋是絕不敢反駁的,可見平時就是這般言聽計從,再說前幾日那晚,她被阿陋攔住時,已是後半夜,難道這人,是不睡覺嗎?

    聽其柔聲,阿陋輕震,卻是機械地搖頭,又立刻垂下。

    “你,你過——”

    凝萱定定盯着她,忽道。

    阿陋顯然一驚,看着凝萱,拂過幾分茫然,卻是不明白其用意。

    “我叫你過來!”

    語氣生厲着呵斥道,阿陋被人叫醒般,立馬動身走上前去。習慣了蘇禹喚的口氣,還是要嚴責才從。

    “把手給我。”

    “……”

    “把手給我!”

    阿陋照做,卻是胳膊縮緊了幾分。

    凝萱一把抓過來,捋上衣袖,一眼便瞧見那遍佈肌膚,血跡斑斑的鞭痕,凝萱大驚,還未細看,卻被阿陋一把抓住,反手整理好,凝萱擡頭時,她已躍回方纔的距離。

    凝萱手腕被她這麼一擰,疼得麻木。

    “這怎麼回事!”

    阿陋慌張中擡手做了串動作,示意凝萱有事喚她,便轉身閃出了門外。

    個子不高,年齡不大,凝萱卻在方纔那一下中,感覺到了異如常人的力量。難道,她真的會武功!

    且她身上那傷,絕不可能是別人所爲……

    一覺醒來,已是中午,阿陋不見了蹤跡,凝萱身體輕舒,好轉了些。門外光影躍進窗櫺,隨嫩芽初生的枝葉靈活跳動,穿好衣裳,織工坊和織繡坊的嗡鳴作響也慢慢停下,鑼鼓敲擊,是用午飯的時辰。

    食人花倒影在這般靜沉中,被拉出個不成比例的細長花形。凝萱將其從牀底拖出,這花蕾越長越闊,顏色也愈加深濃,前幾日爲救盲老與易寒,損耗殆盡,加之凝萱也未添加血汁,這會兒蔫嫣無彩,凝萱擡手看了向自己小臂,實在是沒處好地方,她嘆了口氣,用之前的毛毯將食人花蓋起,推入牀下,這東西本藏在沈家千年寒冰地窖中,是不能見光的……

    還有季祺,她承諾之後會來找凝萱,可現在,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還未起身,錢瑗便叫門進來了,還端來了一大碗米飯。

    “我瞧你氣色不錯,趕快吃飯吧!”

    錢瑗抱着幾天上午修習時用的布料,移不開手,大快朵頤道。

    “人是鐵飯是鋼,小雅那邊走不開,專門叮囑我照顧你,那我肯定要將你餵飽呀!”

    錢瑗也沒有閒暇多說。

    “我得走了。孫大娘這幾日看得嚴,尤其是中午,我把手頭事弄完,晚上再來找你啊……”

    放下東西,便快步離開。

    誰都忙碌,尤是這蘇布,更是處於水火交緊的特殊時期。

    忍住胃裏不快,凝萱將米飯扒拉了一半,便出了房門,由於蘇布規制嚴格之故,女工們也都動作麻利,這會兒幾近聽不到半絲人聲,夏日將至,午時有一個時辰的歇息空隙。

    然織工坊和織繡坊的大門還開着。

    凝萱推門進去,木座七零八落,織布機戛然而止在半空中,似是永無盡頭的圈繞的生命。

    她找到先前被安排的機器,坐下,木梭,木織,經緯線照齊……腳下輕踩,那零落絲線在其手中緩緩流動,上下左右……

    小時候,沈堰偷偷將那小織布機器擡到她臥房中,她一見便上手,幾近是本能般的,在其中找到樂趣,忘卻煩惱痛苦的樂趣,後來,每每無所圖,無所享,無所羨,她就呆在那地方,以至沈堰發覺祕密似的,拼命給她買書,後來,房中關於織布繡錦的本薄越堆越滿……

    “死性不改……”

    幕幕回憶一去不返,被喚起時,凝萱忽然覺得,衛府,也並非只有煎熬與難堪。

    “凝萱——”

    有人已悄無聲息站定她身後,只待斥到第二句時,凝萱才猛地回過神來。

    “孫,孫大娘——”

    孫大娘瞧了眼她扶住木欄的右手,語氣不屑。

    “再這麼下去,是無藥可救……我走早就指出過你的弊處,若是充耳不聞,以後也就只能這般,無所長進!”

    “不,不是的。”

    凝萱搖頭道,她的確是積習難改,方纔她只是心血來潮,念起舊歲,漸覺上手,並未注意這些。

    “您說的對,且說得都對!”

    她既已回來,也再無退路,從前,她還可苟過苟活,如今,是無半點希望,只得靠自己。

    “那能不能請孫大娘演示一遍,凝萱會好好學的!”

    見過其技能精巧,能者恃才傲物,也是尋常。她若想精進,自然要謙虛得,勤勉得。

    孫大娘移動腳尖,凝萱起身,前者循順凝萱位置坐下,卻是直身挺背,成竹在胸,架勢便不一般……

    “專業織工繡娘並非是你們深閨女子的小打小鬧……既是決定做這行,便要細心用心,變化心境,若仍是不三不四,不成正派,那就趁早棄去另尋他路——”

    說着,目光瞥向凝萱,後者是大病初愈,白麪慘淡,孫大娘繼續道。

    “咱們織布有一定俗規,理紗上機前,要淨手梳髮,平日講求紊亂、斷裂等話語,要慎之又慎,上機織布,要心無雜念,專心一致,否則易斷線,織速不均……最後的織品,你也是知道的!”

    凝萱點頭。

    “毛、麻、棉……所用材料不同,力道也不同,可隔三線而織,也可略微多些,若是蠶絲,其最優良,最纖細,作爲花紋提花織物也是最佳,那便更不一樣……”

    孫大娘一面道,一面手頭動作不停,可其織出的成品,卻比凝萱絞盡腦汁,費手斷腳的成品還要精美。

    半傾後,孫大娘起身,換下凝萱。

    雖比先前更躡手躡腳,技巧卻糾正許多。

    “右手放平,勿要動其他心思……”

    孫大娘在一旁,肅聲道。

    “織布是個精細活兒,得慢慢來,你平日多跟着阿瑗,那丫頭活該一張嘴,學得卻也不錯,另外,也要多抽時間練習,笨鳥先飛——”

    其餘女工聞聲而起時,凝萱才離開,雖被批得體無完膚,心中卻不少雀躍,總覺有不少未知之物收入心中,不由沾沾自喜,可她也知道,自己若半道出家,與這些人相差甚遠……

    正想着,只聽院外傳來急促的奔聲,門鬨然被推開,女子們閒散低語伴隨的腳步漸亂成一團。

    小雅看見她,驚中帶些欣喜。

    “小姐,有人來鬧事了!”

    “什麼!”

    凝萱實在不知她爲何有此神情。

    “是二小姐,二小姐呀——”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