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重回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381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寒蕭陣陣,伴隨着這片中塞聯結之地的客棧慢慢沉睡過去。籠罩在頂空的,是再尋常不過的晝夜交緩,透過窗外,人聲漸落,足跡遍佈,然這地方,仍是寸草不生。

    易寒收起木蕭,回到牀前時,忽見枕邊趕緊利落摺疊的衣裳,通體墨黑,是他一貫的打扮,低頭間,才發現自己白日所穿,被鮮血凝涸的衣衫,還未換下。

    垂下頭,移開目光。

    夜晚,冷風吹過,有些涼……

    第二日,與季祺交代了幾句,凝萱便直接回了蘇布。

    蘇布前庭往來顧客無數,是這布莊大門,路過時,耳邊熙攘還價如常,有幾聲尖利揚叫,嗓子扯得高遠,凝萱沒在意,買賣問詢,也是平常。

    從後門而入,織工坊和織繡坊傳來木器的翁鳴作響,凝萱停下,心頭煩惱焦躁更甚,萬物不入眼,如願躺進榻裏想呼呼大睡時,卻又是徹夜難眠……

    “喲,這不是衛姑娘回來了嗎?”

    還未回到住宿地門口,身後便有道銳諷刺入耳膜。

    “大家快來看看,咱們凝萱回來了,姐妹們哪有這好福氣啊……”

    尚敏頭挽高髻,神色傲然,繞着凝萱瞧了一圈。蘇布的女工,極少能出得了這後院大門,即便是有,也是要層層訊問批准才可,可她,卻是輕而易舉的過了孫大娘和蘇禹喚那一關。

    這時正是早練完的休息時間,一個時辰,恰巧也能供女工們自由活動,做些私事。這一聲,便是吸引了不少人過來。

    “尚姑娘,你有事嗎?”

    凝萱冷冷瞧着她,根本不想說話。不僅是因這幾日雜事牽扯,昨晚在桌幾前和衣而睡,早起時頭昏腦漲,似是感染了風寒。

    “這剛來,就這麼不把我們姐妹放在眼裏嗎?”

    尚敏揚了揚下巴,看着圍了一圈的姐妹道。

    “大家還不知道吧,這位姑娘就是衛氏布莊的庶出小姐,不僅是庶出,更是剛被夫家休離,轉頭便進了咱們蘇布,你們說,可疑不可疑,這種吃裏扒外的東西……”

    凝萱黯淡眼底一頓,定定盯着尚敏。

    “尚姑娘,我與你無冤無仇,難道不是你沒事找事?”

    “我沒事找事……”

    尚敏往後縮了縮,凝萱那毫無波瀾的僵滯,着實有些嚇人。

    “難道不是你騙着孫大娘,騙着蘇……蘇老闆溜出去的……”

    尚敏指着凝萱,呵然道。

    “不僅是這樣,你隱瞞自己身份,潛入蘇布,到底想幹什麼?是不是見着我們技藝好,眼紅着想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原來,原來是衛莊的人……”

    “不會吧,蘇老闆怎麼會,怎麼會招這樣的人進來……”

    ……

    凝萱身世一出,言論四起,若是是誰都行,是衛府的,不得不說有些膈人。

    “尚姑娘,還是請自重,無憑無據的話不要亂說,血口噴人的動作不要亂來……”

    凝萱道。她並沒有想長久隱瞞自己的出身,上次爹爹說的,她早已成了垠城布莊中的笑柄,隨意打聽,應該就能知曉她,只是,還未真正融入這兒,便暴露得這樣早。

    “衛小姐,我這麼叫聲不過分吧!”

    尚敏揣懷,斥道。

    “難道我說得有假,還是你心虛有鬼……”

    “住口!”

    只聽得一聲厲斥,圍困嬉鬧的人左右退開,蘇禹喚一身竹衣,板着臉走了進來。

    “蘇,蘇……”

    “吵吵鬧鬧的,像什麼話!”

    沒人敢吭聲,尚敏嘴角浮過不甘,看向蘇禹喚。

    “衛小姐她……”

    “她的身份我是知道的。”

    沒等她說完,蘇禹喚便駁斥道,又掃向衆人。

    “但衛小姐早就與衛府脫離干係,她是我蘇禹喚請來的,沒有我的話,誰也別想爲難……還有,離開蘇布,也是我准許的。再者,大家都是蘇布的織工繡娘,一處共事,還是和和睦睦的好,若是被我知曉,誰挑撥離間,煽風點火,也休怪我不客氣……”

    尚敏盯着他,難以置信的表情。

    “都聚在一起幹什麼呢?”

    說着,孫大娘已朝衆人走過來,身後跟着錢瑗,她不過是去了趟染房,這些丫頭便也鬧成一團。

    見到蘇禹喚,也是恭敬着拜見。

    “公子。”

    蘇禹喚斂了斂神色,正肅道。

    “後院女工衆多,也常是新來舊往,孫大娘還是要多加管教,莫要平生混亂,搞得烏煙瘴氣,我蘇布是修習針織之所,可不是什麼藏污納垢的地方……”

    孫大娘無奈看了眼這七七八八的姑娘們,只得道。

    “知道了,公子。”

    蘇禹喚嘆氣着點頭,又回頭看向凝萱,語氣稍柔。

    “看你臉色不太好,先回去休息吧。”

    說罷,又對着孫大娘吩咐道。

    “來我書房一趟!”

    鑼鼓聲鳴,織工織紡大門齊開,衆人重回器坊,這也是蘇布的日常,凝萱回到屋中,仍是一方燭臺,兩鋪小牀,人還未躺下,小雅便躥了進來。

    “小姐——”

    凝萱睜開混沌的雙眼,瞧向這丫頭。

    “你怎麼沒與她們一起?”

    小雅低下頭,她的確是將凝萱的期望辜負了,誰叫她着實對那針織繞線沒一絲興味呢!

    “我,我覺得,還是賬房適合我?”

    她畢竟在廚房呆過,可那地方煙火豐盛,她這種饞嘴的,是怕自己手賤,將那烹飪美食給偷吃乾淨。

    凝萱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她就知道。

    小雅見她昏昏欲睡,面色泛白,倚在棉被上,有氣無力的萎靡樣。

    “小姐,出什麼事了?”

    凝萱輕抿下脣,搖了搖頭。

    “她們剛剛是不是爲難你了?”

    “你怎麼知道?”

    “蘇老闆叫我來的!”

    小雅拍拍胸脯,否則賬房那般忙碌無處生狹的地方,怎麼可能放她回來?

    “小姐,這幾天,蘇布遇着麻煩了。”

    小雅想了想,還是將道聽途說來的消息透給了凝萱。

    “蘇布雖然在垠城也是風生水起,可畢竟怎麼說……你記得之前那同咱們衛府牽連的各個布莊吧,現在聽說,好似是從南霖尋來了種上等刺繡,這幾日,布莊生意被分了去,賬銀少了,蘇老闆也煩惱呢……”

    南霖,也就是天子腳下,京都盛城!

    凝萱心下一震,難道,難道是和她這次出去的事有關,章家,州郡之府,或許有這本事!

    “你怎麼知道?”

    “小姐,我在賬房整日跟着那些老僕轉——”

    小雅以爲她不相信,嚷了她一聲,惋惜道。

    “你說,這蘇布會不會被比下去,咱們可剛來呢,衛府雖然……”

    “小雅,我們以後是不可能回衛府了,我與衛家,也是再無瓜葛了……”

    “小姐,怎麼回事啊?”

    凝萱呆呆道,小雅卻一眼看出,她確是有事。

    ……

    晚飯後,錢瑗過來敲門,她是個閒不住的,聽聞凝萱回來,立馬就帶着點心過來了。

    “你好些了嗎?”

    錢瑗見送來的東西是一口沒動,凝萱窩在牀上,草藥喝半碗,實在是灌不下去。

    “你不是個大家小姐嗎?怎麼過得比我一個繡娘還慘!”

    錢瑗嘟囔了句,凝萱的事在整個後院穿傳的沸沸揚揚,她雖有疑惑,卻實在舍不下這個朋友。

    凝萱沉默,錢瑗這才意識到,這風涼話說得不是時候。

    “哎,你別怪我啊,你也知道我這張嘴!”

    右手怕上臉頰,錢瑗嚎了聲,趕忙道歉。

    “那你,不會怪我吧?”

    凝萱笑了笑,她已爲自己捱過苦,即便真疏遠自己,那也是她活該,畢竟她理虧在先。

    “要真是那樣,我可不會把我心愛的點心留着給你!”

    錢瑗撲到她身上,兩個深旋的酒窩盪漾。

    那可是孫大娘前幾日從江南帶過來給她們分的,她在尚敏那兒吵了半天才把凝萱那份給爭下來。

    “那個尚敏,單純是嫉妒你,上次蘇老闆來找你,她就不平,這次你又被破例允許出去,她腦子都要氣炸了,何況你又是垠城本地人,她呀,恨不得投胎轉世再生一次呢!你別理她……”

    凝萱“嗯”了聲,她記得阿瑗之前說過,她對蘇禹喚有意。

    又來回聊了半天,錢瑗離去,推門時,卻神情止住,回頭衝凝萱笑,笑得意味深長。

    凝萱聽見她說的,似乎是誰來了。

    凝萱以爲是小雅,卻沒想到,是提着大包小碟的蘇禹喚。

    “蘇……蘇老闆?”

    “聽說你感染風寒,我特地叫人寫了方子,抓了些藥!”

    又見桌上那剩餘半碗的湯藥,笑着自嘲。拍了拍扇子,道。

    “看來我是來晚了!不過今日確是忙,這女工之地,實在不便外人進來……”

    “不,蘇老闆別那麼說。”

    凝萱笑笑,示意他無需客氣。

    “蘇老闆,我已知道衛氏和蘇布的事,我想,或許他們是衝我而來,不如待凝萱痊癒,還是離開蘇布吧,至於那些酬金,我會想辦法還給你的……”

    賣身契上寫的三年,本該是凝萱完成的期限,可這事……

    “看來你已知曉,但大可不必,不是我小看你,你一人可掀不起這驚濤駭浪,蘇某是個生意人,生意場上若長久一帆風順,那還做什麼生意?”

    蘇禹喚笑道,沒有凝萱想象中絲毫擔憂。

    “再者,我還聽說,春貢已到,他們這麼折騰,無非是想試試這一朝登天的機會,我蘇某,也要借這,與他們拼打拼打……”

    春貢。凝萱眼底一沉。

    正說着,門忽得被人推開,一張駭人面具出現在二人面前。

    蘇禹喚看了眼,神色大變。

    “誰叫你進來的,滾出去……”

    厲罵之音,方纔在聽他說話的凝萱猛地被嚇到,這,似乎並非是何嚴重事,他這脾態來得莫名其妙。

    阿陋站定,卻是面不改色,頷首退後,將門又再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