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淪落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099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聽我姨娘提起,我娘也多次跟我說,不能暴露與衛府有干係的事,否則會引來殺身之禍,去年,姨娘去前,回來探望過幾次,她臉色不對,我……我就該多問幾句才是……”
沒想到,竟成永別。
……
“季嬤嬤,有沒有跟你提起過其他的,關於我母親的事?”
凝萱手裏握緊那沉黃的本薄,即便不是爲那“關錦”,對於母親,她也總想知道得更多,她想知道,知道她究竟是怎樣的人,究竟是不是……她也想,想被擁在母親懷裏。那種親密,她從來沒有感受過。
“我姨娘提及得很少……”
季祺大概也明白她的心情,她至少知曉,凝萱出生時,其母難產而亡,而季嬤嬤後來的拋家棄親,也皆是爲了她。
“我也沒見過,但我娘說,很小的時候,我姨娘的確……”季祺想起什麼似的。忽道。
“我姨娘,她……我記得,她曾經回來過一次,那天我在燒飯,本想進去說句話,卻被我娘罵了出來……就是,就是臘月十八那天,前一日是我爹的忌日,沒過幾天,姨娘就沒了!”
姨娘在她念中一向慈愛,那時,卻露出她實在難以理解的焦慌。
臘月十八?那不正是,正是衛府祭祖,她雪日遇着易寒的前三日。
“季嬤嬤她,有說什麼嗎?”
季祺搖頭,蹙眉道。
“只記得她們聲音很低……但似乎,不是似乎,是一定,我姨娘那天穿的事你們衛府的家衣,就是前幾日被關着時常見的那種,我給她遞茶,叫她多坐,但她沒應答,很快就回去了!”
家衣?衛府規制,除非是公事,平常時日根本不可能離府。且季嬤嬤十分慎重,家衣,可見是有多急促……可究竟是什麼要緊事,居然能使其甘願冒着暴露行蹤的危險……
季祺臉色青紫,卻是極力回憶,也想不起來,凝萱輕嘆,那無意之機,誰又能記得一清二楚呢?
……
“季姑娘,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凝萱看向她,季祺白衣襤褸,已被凝萱披上層外衫,但仍可見其素質乾淨,她如今家破人亡,凝萱心裏酸澀不已。
“我,我想埋葬完我娘,隨後找個地方過活兒。”
季祺嘆了口氣,人活着再艱難也要往前走不是。
“家裏有幾畝地,也能勉強爲生,我也會些針線活兒,餓不死的!”
“可那些凶神惡煞,再找你要錢怎麼辦?”
凝萱道,兩位老人之死,都與她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季祺若再受到分毫傷害,她只會更加歉疚。
“我二姐那人,可不會善罷甘休的!”
凝萱不說對允荷知根知底,但其性情,她也是知道幾分的,今日這毒事之下,她即便被殺了幾分銳氣,也絕不會就此收手,甚至,若是章徊相助,她只會如虎添翼。
“你先好好休息吧,等我,我……我去取銀子,你將那欠下的債務還清……”
季祺笑了笑,凝萱的關切她明白,但母親的命,如何都是命。
“衛小姐,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不必了,我,我要去報官……你畢竟是衛府之人,放過你二姐,也是情理之中,但我我卻不能……你二姐犯下的囚禁殺人之罪,我不想我娘白白死在那亂刀之下!”
她反正無依無靠,孤身一人,這念頭,是她方纔一念所起,荒蕪草理,無盡長夜,於她,不如拼死暢快,也本想瞞着凝萱,卻也不想對不起她,畢竟,再如何不善,她們是一家人。
“季姑娘,你……”
將季祺安頓在隔壁,凝萱回到客房,易寒已然立於桌前,周身縈繞着方纔熟悉的血氣。
“你回來了。”
凝萱問了句,或許是受他多次救命,凝萱從不懷疑,也堅定認爲,他會安全歸來。
易寒沒說話。凝萱垂眸間隙,發現他手腕手指黏上一層厚駁的緋液。
“他們都死了。”
凝萱大抵明白,易寒不會放過他們。
沉默答案之後,凝萱重重跌坐在木椅上,落在身側的手扶上額頭,卻偶間瞥着了躺在一旁的已身僵體硬的老人,所以,他們都該死,對嗎?
“心疼了?”
易寒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凝萱嘴脣微張,想說卻吐不出一個字,心頭沉重,似有千斤擔子壓在肩上,這一切,不都是因她而起。
許久,她捂上雙眼,抑聲道。
“我只是,不喜歡見人流血,受傷,也不想見人死去。”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會說出這樣的話,或許在他看來,這是天大的笑話吧。緩了少頃,在腿上狠狠捶了自己一拳,這時的處境,並不足有間隙自怨自艾。
“不論怎樣,還是謝謝你。”
凝萱道,她並非是個不知好歹的人。
“二姐她,回去了吧!”
凝萱想了想,將那被允荷奪去,又被她取回的“關錦”置於兩人跟前。沒人知道,那只是她順手從老闆娘那兒取來的空白賬冊,她本想或許能使計救人,然陰差陽錯間,卻把線索引到了自己身上。
“二姐以爲東西在我們手上,可實際沒有,我想,爹爹或許給了章家什麼承諾,對方才沒有藉機退婚……或許,就是‘關錦’……”
若那“關錦”真與自己身世有關,若母親真如季嬤嬤所言,對自己關懷倍加,可這些年,她爲什麼絲毫沒有接收過那東西的由來!又或者,與母親無關,難道就只是個傳說!
“一念之差,會害了你。”
易寒此時已背過身去,頎長高健的黑影堙沒在漸欲落滴落的昏黃中。忽聽其冷幽道。
“二姐她暗中找我索要‘關錦’的事,章家一定不清楚,否則,二姐的婚事不可能拖到現在,‘關錦’就是拖住章家最好的藉口。”
這樣拼湊下來,也就情有可原。
“這之後,二姐會派人源源不斷探殺我,因爲即便她能逞一時之功籠絡章家,但‘關錦’不現,她也不好交代,除非,除非,有一天,她真正拿到‘關錦’。”
凝萱本來奪回那東西,只是想造成“關錦”在自己手中的假象,卻沒成想……
話說到這兒,連凝萱自己都驚了半晌,易寒耳根微頓,卻是再沒說話。
凝萱膝下生寒,忽然遍自全身。這,二姐尚且如此,她豈非是要面臨生死危機?
易寒卻忽得回身,將一件黑布包裹推至凝萱跟前。後者將信將疑打開,卻是把帶血的刀,足足有一掌寬兩掌長,血掛在刃上,滯成僵涸。
“這是……”
凝萱這才想起,混戰時被忽略的那黑衣來者。
“有人在幫你。”
易寒說了句,但這,顯然他並不清楚。凝萱點了點頭,示意她知道了。
……
不知不覺間,易寒已又回到窗前,這時,夕陽步落殘雲,他自腰間取出那白玉素蕭,幽聲陣陣,自其脣角緩緩而起。
霞影漫天,如血斑布,凝萱即便再不懂蕭聲,也能聽出如泣哀慕,第一次見他時,這東西一直未離過身。
“在想——‘靈兒’嗎?”
凝萱試問,總感覺他心事重重,除了那神祕家主,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易寒身動也沒動,蕭聲,停也未停。
那算是已答了吧。
“那……那你要回去找她嗎?”
凝萱咬了咬脣,這事後,她是必得返回蘇布的,那他……他是會留下,還是會走?
蕭音斷了半截,幾秒後,又緩緩接上。
“你……”
凝萱眉頭緊起,本想斥責句,他到底會不會說話,卻是將升起的急火壓下,不願再惹他,兩人本就無太多交集。
凝萱緩了緩,沉言着,用種再平常不過的聲調說。
“你我有約在先,我希望,不論私交如何,都不要忘記,總要保全我的性命,才能許你承諾……”
他說過,予她生計,爲了調出‘關錦’,她算是將自己這條命懸在脖子上了。
蕭音漸落。易寒回身,掠過凝萱向門外走去。
“易寒。”
凝萱叫了聲,實在氣惱他這態度。
“我知道。”
易寒腳步頓了頓,也道。
“你也是,不要忘了……你我有約在先。”
話罷,又道。
“即便……爲了佟府,爲了佟煜,也望你先將蘇布之事處理清淨……”
……
凝萱守着那老人,一直沒能睡下,桌上擺着邢蘊送予那酒,只是叩開瓶蓋,便已是滿屋飄香,她倒開一小口,兌上清水,也便沒那麼辣。
易寒那話,雖不好聽,她卻也反駁不得。她是同個廢人般幫襯不上佟煜,是在那蘇布籤了三年賣身契,不緋定金也都悄悄留在了佟府,可她……絕不單單因此……
若是佟煜在,也會陪她說說話吧。
小時候,她偶闖入沈計,與沈堰兄妹徹夜談笑,又見沈家父母親慈子孝,不知偷偷眼紅羨慕了多久,後便是徑自疏離,止於沈堰,這世間美好的東西,小心翼翼偷瞧一眼,都不甘心,何況,不屬於你……
今日,算是真與衛府情斷義絕了。垠城,連一方冷清容身之所也尋不得。
再看這死不瞑目的老人,憤膺難耐尋仇未了的季祺……她的心,真是如寒霜冰涼……
後半夜,她凍得蜷在木桌前,沉沉睡去。
“娘,娘……凝萱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