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狠罵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397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幽靈般的聲音響徹在自己身後,凝萱回頭,猝得捂緊耳朵,驚叫出聲。

    “孫,孫大娘……”

    心懸着悠悠晃晃,凝萱看向她,那一臉褶麻,在茫迷的白霧中,像是收趕屍魂的無常厲鬼。

    “這麼晚了,在這兒幹什麼?”

    孫大娘將手裏的燈籠靠近凝萱,後者這也才看清她那說話時皮肉不動的臉。

    “我……我睡不着。”

    凝萱如實道,有些恍神。

    “我聽到一陣歌聲……哭聲……所以睡不着。”

    “歌聲……哭聲!”

    孫大娘噗嗤一笑,訕訕道。

    “我怎麼沒有聽到!”

    說罷,神色又恢復正肅。

    “三更半夜的,怎麼會有歌聲,哭聲?”

    孫大娘顯然不信,往她跟前湊了湊,仔細道。

    “會不會是你聽錯了,又或者,那東西根本不是人……”

    凝萱心頭滲出一陣慌懼。

    “可是……”

    待她再打算凝神去聽時,這聲音卻已消失不見,方纔那隨風而來的哀轉,好似從來沒有發生。

    “好了好了,早些回去睡吧,神神叨叨的。”

    孫大娘碎念着,轉身離開。

    “孫大娘,這裏是不是還有別人呢?”

    凝萱叫住她,她是不信鬼神之說的,大抵自己幼時被衛夫人這伎倆嚇唬了太多次,總之,那聲音,她一定不會聽錯。

    “什麼什麼人!要想在這蘇布待下去,就收起你的好奇心,閉上你的嘴。”

    孫大娘腳步一頓,斥了兩句,離開。

    回到房中,小雅翻了個身,依舊睡得香甜,可凝萱卻更加合不上眼,後半夜,那聲音又響徹在凝萱耳邊,斷續低語,如泣如訴,幾次坐起,又躺下,腦子和漿糊般,介於半睡半醒之間……

    辰時,天還未亮,院落中鑼鼓陣陣,凝萱與小雅被叫醒,頂着腫脹的雙眼,換上與衆女工相同的藍底金邊服飾,凝萱小雅跟着進了那織工坊。

    “打起精神,今日練習三線合織,選取三色絲線盤好,看我做,然後學着來……”

    孫大娘呵道,這時她已換上與衆人相似的工服,身前圍襯素衣,兩手小心挑揀絲線,細細縷起,纏繞在織布機上,雙腳踩踏,手中也配合着晃動,一切都駕輕就熟。說做起這些時,很不一樣,節奏有序,輕重緩急,十分輕快,凝萱甚至覺得,她哼着小曲,愉悅至極,沉溺其中。

    於是周身衆人也都循着孫大娘的動作接連起,然不論是姿態,還是韻律,都比不上,凝萱掃視一週,果然教習便是教習。

    安裝調整好緯線、經線,用木梭與梭針將經線穿過垂格,木梭梭針縱向移動,橫向穿越,按照所需長度割裁成形。凝萱選取幾色絲線,躡手躡腳繞盤上去。這些織法她也只在書中見過,若說起真槍實幹,還需上手……

    “凝萱,凝萱,孫大娘來了!”

    身後的錢瑗喚她,提醒道。

    “孫大娘來了!”

    “錢瑗,說什麼呢?”

    不留神間,孫大娘已走了過來,卻是對着錢瑗,怒問道。

    “我,我……”

    凝萱看她,這才意識到錢瑗在預示自己。後者也看過來,結巴着一句理由也編不出。

    “是,是……”

    那個“我”字未發出音,錢瑗齜牙咧嘴着向凝萱擺手,叫她別說話。

    “孫大娘,大概阿瑗就是嘴巴閒而已!”

    錢瑗右面探出個腦袋,瘦臉薄脣,眉梢細長,掩面嗤笑。

    “阿瑗呀!不說話又不會死,孫大娘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喂,你胡說什麼呢!”

    錢瑗一下漲紅了臉,反擊道。

    “我,我肚子難受,不行啊?”

    “呵——肚子難受,虧你想得出來!”

    “噗嗤”笑出聲,轉身看向孫大娘,大庭廣衆下這事,必得給個處罰不可。

    “阿瑗,今晚修習後,將昨日布匹染色晾曬,以作懲戒!”

    孫大娘思索半刻,吩咐完,誰也不敢有異議。

    坐回原位,孫大娘踱步回到凝萱身側,盯緊的目光讓擺弄織布機的凝萱渾身不自在。加之見這孫大娘布技高超,凝萱更是心虛。

    “孫——”

    “蘇老闆請來的人就這等水平嗎?”

    未等凝萱說話,孫大娘已將其打斷,視線移動到兩人身前的織布機上。

    “緯線、經線的拉伸要均勻,木梭穿擺頻率要適當,另外,木梭大小要與經線垂個大小配合,織出的布料才能密疏均勻……”

    凝萱忙點頭,手忙腳亂着擺弄修正。

    “雖然不知道衛姑娘你之前師從何處,可這野織法,可不是織工繡娘該學的……”

    周圍女工鬨堂大笑。

    看上去,凝萱並非毫無基礎,但這話,也是實況。

    儘量忽略掉那些刺耳,凝萱咬了咬脣,點頭道。

    “凝萱……凝萱會好好改正的。”

    “積習難改,若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再如何也是白費……”

    孫大娘藐去的目光收回,抽出的木梭扔在地上,利落而去。

    “小姐——”

    小雅丟下活兒,趕來,憤懣道。

    “小姐,實在不行,咱們不受這氣了!”

    “凝萱——”

    錢瑗方纔與那女子對瞪的怒意還未消,這會兒上前來,安撫道。

    “孫大娘就那樣,她脾氣不好,說話也不着調,你不要太在意!”

    “就是就是,我們來蘇布這麼久,都習慣了……”

    有人附言道。

    凝萱望着那扔落在地的木梭,木木迴應。

    “沒事,沒事。”

    下午時。蘇禹喚過來,說是衛老爺來訪,讓凝萱過去。

    凝萱一怔,衛府應該已知道自己與佟煜和離之事,這會兒估計是來興師問罪吧。

    “蘇老闆,您替我回絕了吧,凝萱實在有事在身!”

    凝萱垂眸,請求道。

    “是不願見衛老爺!”

    蘇禹喚眼含笑意,一身竹袍,在這滿院女工中異常顯眼,引來不少人聚簇低談。

    “我看衛老爺面帶慌張,不如還是去見一下。或許有緊迫事呢!”

    語中帶着商議,卻是不容人拒絕。

    凝萱嘆氣.

    “那走吧。”

    蘇禹喚腳步頓住,見她身着粗布素衣,並不華麗。

    “你不換身衣服,衛老爺見了,怕要以爲我虐待她這寶貝女兒?”

    心下酸澀,凝萱輕笑。

    “不會的。”

    來到後院正堂,蘇禹喚的一僻房處。

    衛老爺已等久在這兒,見到凝萱,也是一驚,起身道。

    “萱兒。”

    凝萱照例頷首拜見。衛府風波她是知曉的,爲這事煩惱,衛老爺更是老態龍鍾,似風前殘燭。

    “爹爹怎麼來了?”

    略去幾分心顫,凝萱垂頭,指尖在袖中掐緊,問道。

    “凝萱如今受僱於蘇老闆,蘇布有蘇布的規矩,若是沒有其他事,凝萱就先回去了。”

    “萱兒——”

    衛老爺沉聲制止,看向立於主座前的蘇禹喚。

    “蘇老闆,老朽能不能和萱兒單獨說幾句?”

    “當然可以。”

    蘇禹喚爽快答應,離開。

    “萱兒和離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和家裏,不和爹商議,怎麼能自作主張?”

    衛老眉梢蹙起,若非佟府來人告知,他到此都矇在鼓裏。

    “自古以來,爹爹可聽說過,女子有權和離的先例?”

    凝萱反問。成親前他們惺惺作態,若非是運氣好遇着佟煜,她應該早是狼入虎口的下場吧。

    “那你也不該……”

    衛老爺嘆氣,又說。

    “你知道這蘇布與我們衛氏是死對頭,你還……你離了佟府,不回家,不是讓外人白白看我們衛府笑話嗎?”

    衛氏布莊在垠城是人盡皆知,如今衛府危難重重,這事一出,他的面子往哪兒擱。

    “你,你就不怕——”

    衛老爺指着她,終於還是氣罵,身體顫抖。

    “別人都說,說我衛府養了個白眼狼!”

    凝萱終於明白,他的憤怠從何而來。他在乎的,不過是衛府那不值一提的面子罷了。

    “爹爹,難道你認爲,我應該回去嗎?”

    她看着衛老爺的視線收回,嗓音暗啞。

    “不知道爹爹知不知道,夫人與二姐多次派人索我性命的事?”

    “這——”

    聽聞衛老爺發出這聲,真假她沒在意。

    “若是爹爹知道,還會認爲我應該以德報怨,結草銜環嗎?”

    “恕凝萱實在不是什麼大度之人!”

    凝萱搖頭。

    “在爹爹眼中,從來沒有凝萱這女兒,自小知道凝萱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如今爹爹卻爲了旁人的閒言碎語,屈尊來找凝萱……”

    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你若想學習織繡,家中未嘗不可,你又何必,何必非要呆在這蘇布呢!”

    蘇禹喚溫敦儒雅,恩怨分明,不以事事危難,可兩家在生意上,那是水火不容啊。

    “我可以回去。”

    凝萱轉言道。

    “不過我要一樣東西。”

    “什麼?”

    “關錦。”

    衛老爺神情僵住。

    “只要爹爹把關錦給我,我保證,不爲爹爹和衛府丟人現眼……”

    凝萱不以爲然道。

    “爹爹願意嗎?”

    凝萱定定盯住,想從衛老爺神情中尋到什麼。然除了慌張,還是慌張。

    “爲父早就說過,沒有關錦。”

    語無倫次地吐出兩句,衛老爺看着門外。

    “要關錦做什麼!”

    凝萱不言。

    “你們真是……”

    頭暈目眩地扶額,凝萱懸在半空的手落下,見他一步步跌撞而去。

    蘇禹喚進來時,凝萱神色已恢復如初。帶着幾分難以言說的哀傷。

    “怎麼回事?”

    “沒事。”

    凝萱抿脣,目光定格在一旁空落的琉璃花瓶上,語氣平緩。

    “來蘇布幾次,還沒有請教,蘇老闆是哪裏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