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夕時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590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都是爲師一念之差,才連累了你們這些孩子!”
說着,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起身,慢慢看向兩人。
“你們同我來!”
石門開啓,三人前後向外走去,玉惠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終是放棄。
……
此時的洞外,鳥鳴魚淺,柳暗花明,連續兩日的瓢潑傾盆之後,金色光芒透出雲彩,浮躍般在人身上跳動,幾人皆是眼前一亮,忍不住眯了眯眼。
綠野一望無際,踏入其中,仿若走進畫中。
三人行至湖邊,水面波紋嵐嵐,隨遠處而往,幾隻新生嫩芽浮現而上,當真是一年春夏將至。
“你倆坐下!”
佟煜與玉惠面面相覷,前者正打算說話,只覺身體一輕,一道深邃怖沉之力自背後擊來,未來得及反抗,整個人已是天旋地轉,頭腳倒反,右手掌心恰當不當與師父相合。
那團炙火自手臂而散,傳至胸口,四肢,丹田……是他從未感受過的強大功力,尤是集聚在心膛那股,吸收不得,又吐不出來,實在難受……
轉頭看身側的玉惠,也是同樣的神色,痛苦難當……
而正對着的師父,則是被那濃重氣息淹沒,全然看不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佟煜感覺到那股力量漸漸收縮,緩和,最終平息,他與玉惠也兩具輕如鴻毛的身體也平展落至地面!
沒等二人回神,便聽見聲揪心的痛哼,鮮血將湖岸那方水染紅,佟煜與玉惠同時上前。
“師父!”
“做完這事,我才好有臉面去見各位宗門吶!”
他將畢生功力傳給佟煜和玉惠,才算不浪費這一身修爲,人是平常物,他也一樣,終無法超脫凡俗!這是他能彌補的,唯一。
他本可以再靠這點積攢與那毒血相拼,可時日稍久,體內功力也會被一點點吞噬,榜面大賽難以見得,不如早些將其交給有用之人。
“師父!”
佟煜看着懷中老人,眼淚還是不爭氣流下來。
“你們都別傷心!”
師父則是目光緊盯着那微紋波動的湖面,眼中掠過晶瑩閃閃,朗笑道。
“常年待在那不見天日的洞中,今日才算大飽眼福!”
這淋致光景,近在咫尺,對誰不是稀鬆平常,可對他,卻是鬱郁終年難得一見!
“你們體內一時間被灌注這般功力,怕會吃不消,洞中木櫃上閣中有蓮經三冊,要每日靜修,也要勤加練習,化解稀釋體內之功……”
說到此,又是重重咳了幾聲。
“若能再見琦伽,還要你們師兄弟多照料,這些年我日日期盼見他母親,如今終於是能去見她,與他敘舊飲酒……”
“還有,還有那‘清塵’——”
……
一字一句,佟煜與玉惠誰也沒有幹攪,只是點頭聆聽,最終,天地間再無迴音,堙沒一片黑暗,而洞外的柳綠青煙,在夕陽西下的這個傍晚,隱進一幅地獄般的畫布中。
第二日,就地埋葬,玉惠說,許是常念故人故地,師父吩咐將這方窄地種上翠柳,養上池魚,題上閒庭中的字,“聊硯齋”,只是他道,他做,師父卻極少走出那乾嚴洞一步。若他喜歡,便長眠此處,終日相伴。
佟煜在那碑前跪了整晚,一句話也不說,玉惠感覺到體內功力不穩,一時難以承受,凝萱將他扶回洞中,照着那經書,靜思沉冥,修身養氣。
夜幕降臨,藍空點點墮入這片土地,卻被籠上一層哀悽。
佟煜背脊挺直,低着頭,臉色沉重,還是那副樣子,凝萱走到他身側,輕輕嘆了口氣。
“佟煜——”
僵住的身體微動,察覺到凝萱,卻仍是不吭聲。
“佟煜,回去吧!”
將玉惠的衣裳披上他肩頭,春夏之交,這天凝地閉的山谷,到了夜間,仍是滴水成冰。
仍保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你這樣,師父見了也難受!”
凝萱理解他的心情,可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住吧,他剛將體內血換了一遍,再如玉惠般……還是要多注意歇息。
“你回去,回去和七師兄一起!”
“師父並非爲你而死,他老人家多年來困在這方天地,對宗門,更是愧疚難當,他將期望寄在你身上,難道你忍心他……”
“他葬於此,卻希望你能與師兄弟重建宗門,而不是跪在這兒,半死不活……”
凝萱呵他,幾近湊到他耳邊。
“琦伽是師父唯一的女兒,你們那個鋇錫,說不定狗急跳牆,對她下毒手……”
“再說,掌門交接儀式在即,整個瑞堯宗……你還想看見另一個王奎嗎?還有佟府,你是他們唯一的兒子,佟巽姐唯一的弟弟,假兵器的事……”
話罷,杵跪的佟煜忽發出道悲切的慟哭,抽筋剝骨般癱倒在地。
“佟煜!”
凝萱一驚,她本意想提醒他,不要沉溺其中,可這又哪裏不是在揭他傷疤!這偌大的責任負擔,都一杆子落到他肩上。
佟煜抱住凝萱,身體發顫。
“佟煜,別怕,我陪着你!”
凝萱沉聲道,這時候,正是要助他潛行之時。
後半夜,黑雲遮霧,耳邊傳來幾聲逼慫沉悶的雷聲,梅雨汛期,雨來去急匆,墨頂下的兩人緊緊擁着,凝萱低頭,佟煜已閉着眼,淚痕摩挲,睡着了。
連續幾日,佟煜和玉惠早起晚歸,精習練武,離榜面大賽還有六日,若是貿然前去,少不得多生事端,當日出發,鋇錫的命,二人勢在必得。
這地方遠在俗禮之外,凝萱將採捷來的破短枯枝繞在手心,圈成鳥巢狀,放於那師傅墓碑前,幾天過去,也有流離鳥雀在此棲息歡逐,嘰喳不停。這小小墳冢在這一派生機冢平添渾涼,幾人皆情緒低落,凝萱想的卻是,多日未見,知曉此時的琦伽,該有多心殤……
腳步輕輕走近,凝萱回頭,佟煜正摸着鼻尖,愣愣看這一切。
“謝謝你!”
凝萱笑了笑,關懷道,“好些嗎?”
“嗯!”佟煜點頭,反倒問。
“你呢?”
凝萱懵地看他,並不確定他問的什麼。
“你在極境之淵時,膝蓋的傷……”
他知道,也聽玉惠說過,她受傷不輕,可這幾日來,她卻是緘口不言。
“我沒事,已經好多了!”
凝萱當然不會告訴佟煜,她疼得要死。
“對了,你們想吃什麼?餓肚子了吧?”
掩住垂落的目光,凝萱注視着那水波清明的湖水,搓手道。
“這水中的魚實在可愛,就是……不知師父和七師兄會不會生氣?”
話到最後,也是漸沉下去。她見這倆悲憤之態,恨不得衝上瑞堯宗,血洗那搗毀污衊宗門之人,更不敢提起師父。
“當然能!”
佟煜從那靜駐的尖堆上挪開視線。
“物有所用,人盡所能,才是沒有白白浪費!你不是教導說,人應活在當下,近看眼前——”
連凝萱記憶力似是而非的話,他卻記得清楚。
凝萱眼眸一彎,閃過一絲羞澀。
“你這叫,一門手藝走天下?”
佟煜忽揶揄她,“以後見水的地方,你都敢下去淌了!”
“還不是你教的好?”
凝萱誇他,他實在帶她見了太多稀奇事,嘗試了太多她從未接觸過的新物。
於是,在佟煜的指導下,凝萱又赤腳踩進了荷花池。
“你小心點,別又一頭栽進水裏!”
見凝萱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佟煜更不敢離場,只得坐在一旁,看着她。
一捧水飛刮到臉上,冰冰涼涼的,佟煜急忙躲,凝萱追着他,拳頭險些砸到他頭上。
玉惠出來的時候,正是二人嘻戲打鬧,拌嘴正歡。
“七師兄!”
佟煜叫了聲,凝萱也看過去。只見他神色陰沉,啾然不樂,兩人瞬地鴉雀無聲,也是,這時候,卻不是該作樂歡暢之時。
放下手中魚叉,凝萱正欲上岸,佟煜攔住,只聽那立在岸邊的玉惠長聲感嘆。
“若這乾嚴洞有你們,也不至寂寥多時!”
師父在時,整日清修,他,雖在宗門之外,卻是心不離宗,多少年頭,他從未笑過,也未再聽聞這般歡聲笑語。
佟煜小時便有這模樣,少時深肅,卻是個放任隨和的心性,只是他那腿傷,實在是將其消磨太多,如今,總算是恢復。
“七師兄,回瑞堯宗之前,總要吃些好的,就算死,也要做個餓死鬼……”
佟煜揮手,衝他大喊。
“這烤魚,一定香氣逼人!”
玉惠堅毅的眼中浮現出些許溫柔,旋即消失,笑道。
“若要吃魚,還用下水嗎?”
他挽起弓箭,卻是對準那水中,霎那間,一根水柱自下而上跳起,凝萱定睛一看,那魚已被戳上個小口,掙扎搖擺不得。
佟煜一手抓起,衝他讚許道。
“七師兄果然厲害,這些年箭法精進不少啊……”
凝萱驚着去看,才發現那魚身上的箭羽,卻是比平常小個幾倍,再瞧玉惠腳邊,那弓箭相配,俱是大小長短各式各樣!
篝火點燃,幾條魚掛在木質烤架上,沒有一絲佐料,卻是清香陣陣,三人邊吃邊聊,孱疏的身影在這闊無邊際的柳色中,渺小無比。
“九師兄好福氣啊!”
玉惠瞧向滔滔不絕兩人,不僅是多年未見的佟煜,更是指凝萱,他回望四下寂清萬籟。
“這乾嚴洞外,真是熱鬧呢!”
……
將東西收拾完,凝萱躺在草坪上,頭頂是好漢如海的星空,她閉起眼睛,這地方,即使是雲,居然竟不覺驚恐,美麗,安寧……原來是這副場景。
“好看嗎?”
佟煜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凝萱看過去,他一身白衣,籠罩在月色下,正如初次潭波寺相見!
“好看。”
她低喃了一句。
“不早些睡嗎?明日還要早起呢!”
他與玉惠因體內炙能,那功力尚還要靠那寒氣壓制些,因而睡在洞中,而她則睡在這涼亭之中,能少受些罪。
“你手臂無力,拉不起弓,來,拿着這個!”
她對玉惠的弓箭瞧了又瞧,又想起在佟府時,她偷偷練習……
佟煜把自己的佩劍拿給她。
“我教你幾招吧,簡單些,能護身之用!”
從身後扣住凝萱,懷中人兒手背一緊,一面是他溫炙的手心,一面是冰涼的劍柄,凝萱一怔,眼眶有些溼,佟煜的嗓音魔音般響在耳邊——
“這招叫,青梅如雨……”
凝萱手臂一抻,已在他的牽引下,用力刺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