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墳塚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261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遠處,狂奔吼叫,健壯的馬蹄有力下蹬,長如掃把般的棕色馬尾隨節奏激盪。
第四圈,佟煜與佟謂仍一前一後,不過幾米的空距。
兩股力量交織,旋轉,相合,跟上了空穹的冷風,無從分辨。
場外衆人浪浪重疊的喝彩中,一隻暗箭已從林中穿越,朝馬上的佟煜而去——
……
“小心!”
佟巽心中一震,與琦伽正聊天的思緒猛地靜下,腦殼轟炸,來不及想其他,縱身一躍,沒人看清發生了何事,只是一道道連續的紅影,如恍惚夢境中般模糊,從眼前飄過,又聽“嘭”地敲擊,一把長刀已投出去,將那劍攔在空中……
“移步生影!”
琦伽嘴巴微張,瞳孔猝得放大。
“籲——”
佟煜高呼,回身,只差一點,那東西便能取自己性命!
一瞬間,一片寂靜,誰也沒想到,會有人在佟家競技場上搞偷襲。
佟謂也停下,愣愣掃量觀察周圍的動響,但是,除了那支被折斷的箭矢,什麼都沒有,就連風,都與先前一模一樣。
屏息聚神,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見!
“沒事吧!”
佟巽跳入場內,拾起那長杆,而後宣佈道,“今日到此爲止,都先回去。”
……
琦伽凝思片刻,對身後的旭英道,“你去看看師兄,隨後和師姐先走。”
而後,快走一步,蹬身上馬,往跑馬場出口而去!
回到佟府,佟煜被凝萱帶回臥房。
凝萱端來熱水,手腳麻利地替他將長褲擼上去,果真如佟巽所說,兩腿已呈青紫色,由於血液逆流引發的腫脹,右腿膝蓋之下,傷口邊側,更是嚴重。
“燙!”
伸入盆中,佟煜咬牙,埋怨出聲。
“活該!”
凝萱撇嘴,躺在木藤椅上冷眼旁觀,“叫你逞強?”
佟煜沒理他,轉而道,“這水,怎麼有股異樣的香味?”
香味?
“那時沈大夫前幾日叫人新送來的——草藥!”頓了頓,凝萱解釋道,“說是對你的腿傷有用,多用幾次,能緩解疲勞,還能……促進筋絡恢復!”
生怕他接問,趕快結束這話題。
“你和,那個佟謂,是有什麼冤仇嗎?”
“何以見得?”
浸泡於那藥水中,果真有種別樣的愜意,是先前從未嘗試過的……良藥?
“你待人寬厚,卻受不了他一絲挑釁,還有上次——”
“所以,你這算是在,誇我?”
凝萱嫌棄不已,“先前我是沒發現,你……居然如此——自戀?”
原以爲只有沈堰那人才……難不成,所有男人都一樣?
“上次在兵器鋪,那是就事論事,設想,若是前線軍士都用他們自以爲卻渾然不知的略等物件,一擊潰散卻不能,阻敵擋架而遭反擊,他一人承擔的起嗎?”
“再說,這關乎佟府的臉面!”
這還可以理解。
“那今天呢?”
“他想比,我如果落荒而逃,豈不給佟府丟臉?”
“是嗎?”凝萱起身,替他道,“在佟府,大多人對你避之不及,對你的傷,更是諱口不提,可他,卻敢上前,還往你的傷口上撒把鹽。”
見佟煜不言,凝萱嘆氣道。
“你明知道他在激你,卻還自顧自逞威風……”
“我二哥,佟矩,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落筆書生,幼年時,我與姐姐在外習武,家中大小事都是二哥打理,佟謂在旁協助,再後來,二哥落水而死,與他一道的佟謂,卻活了下來……”
他問凝萱,“你說說,這是爲什麼?”
“你懷疑是他?”
“難道我不該懷疑?”
少見的強硬,佟煜嘴角浮出一絲訕厲。
“他六歲時被我父親帶回佟家,與我二哥年紀相仿,自小一起長大,上下對他都與我二哥無異,父親待他更如親子,十歲那年,見我與姐姐習武,他心生豔羨,父親便不惜一切代價高價請來武師,一是滿足他的願望,一是我二哥對武學知之不深,他也能從旁保護——”
“二哥出事之後,父母親悲痛欲絕,佟府的生意一直握在他手裏,不到半年,我便因傷回到佟府……”
凝萱終於明白,“佟府有你,自然用不上他,因此便將他發配至兵器鋪那邊,做了個無足輕重的職位!”
“落水之事,官府只查出意外所爲,並未牽扯到他。家裏人每每見到佟謂,都會念起二哥來……最終只能如此!”
忽得停住,佟煜擡起頭道,“總之,我耿耿於懷自然有我的理由!”
天漸暗,星夜,涼月似鉤。
幾百裏外,琦伽身素平常,卻乘風而前,雖與那匹馬始終隔着百米之距,但好在也未跟丟,眼見墨色籠罩,她抓緊時機,長鞭一揮,準確地勾住馬蹄,伴着聲嘶鳴,馬軀同人一道跌翻在地。
琦伽下馬,上前。
“還不以真面目示人嗎?”琦伽掃過他一身黑衣,“要我動手嗎?”
“別,別,師妹,是我。”
“齊杉。”
齊杉扯下面罩,底下是張胖乎乎的臉,結巴道。
“你,你是早就認出我了吧!”
“是三師兄叫你來的?”
“這——”
“快說。”琦伽拉緊長鞭,狠道,“否則信不信我……”
“師妹,我也是身不由己。”知道瞞不住,齊杉索性道。
“師父見你長久不歸,本來讓三師兄來接你回去,可三師兄……你知道,榜面大賽,掌門交接在即,他不捨得離開,才叫我來探看。”
“偷襲九師兄的事,也是他指使的?”
“三師兄只說,若有機會,便能出手——”
齊杉悻然道,“師妹,你快回去吧!六師兄隨師父閉關,宗門人心難測,魂周,鷙樓蠢蠢欲動,就連神筠宮也……”
“鷙樓,神筠宮?”
琦伽心下一咯噔。
三日之後,是季嬤嬤的七七,凝萱與叫上小雅,一起去了郊外的墳地。
夏日將至,早間,晨曦將野叢照得發亮,一路上蟬鳴鳥叫,聲音透過林間柳葉的間隙響徹密厚的綠……
季嬤嬤並無家人,小雅於是尋了這片地方,古早靜謐,是個好找的去處。
兩人算是季嬤嬤養大的,尤其是凝萱,她出生時,衛母已是個斷氣之人,哺乳第一天,便是季嬤嬤接過她,此後便一直帶在身旁。
“小雅四歲時被賣進衛府爲奴,還要多謝您……”
說起季嬤嬤,是有些強勢的,尤是在其與凝萱的主僕身份上,更是不會隨意逾越半步,她也時常囑咐小雅,少與凝萱嬉戲打鬧。
“放心吧,我與小雅都會照顧好自己的。”
凝萱跪拜,前幾日回門,她想趁那機會打探些關錦的線索,可衛夫人那麼一鬧,此後回去怕是也難。
總之,她不會放棄。
上香,點蠟,說完話……凝萱與小雅便提着東西離開。
剛走出十幾米,便聽見身後相反方向自遠而近的窸窣低話。
“咱們來幹什麼呀?”
“來探望個人!”
前者好奇,答話的老者卻是哀傷的語氣。
凝萱止住腳步,停了半天又返回來,悄悄察注她們接下來的舉動。
老婦七八十歲,見到季嬤嬤這墓碑時便已老眼含淚,支撐不得“噗通”軟了下來,哭喊道。
“你呀,生前不得安寧,死後連咱家也容不下你。”
皺紋林布的手撫摸上那冰涼,“你這是何苦呢?”
“娘,您節哀吧!”
一旁,頭別素簪的女子出聲安慰,無果。她化散酒水,潑在其墳盅周圍,這才瞧見那土地澆溼的痕跡。
“娘,您看看,是不是有人來過?”
老婦止住哭聲,移動身子朝那角度看去。
“這是……難不成是衛府那幫沒良心的?”
凝萱咬住下嘴脣,回想起那日安葬季嬤嬤的場景,生前,季嬤嬤常掛在嘴邊的話,是自己無兒無女,無父無母,更無兄弟姐妹的自嘆,後來,她甚至專門叫小雅去了主院,僕奴記載冊上,季嬤嬤那行寫的,也是孤身一人。
事實是,並非如此。
“娘,我知道您想姨娘,可她人已去,咱也回去吧!”
“她呀,就是性子拗,要不是當年非要去了衛府,非要爲了那女人……還白白葬送了自己!”
“那都是幾十年前的舊事了,娘!”
又過半晌,見日上林穹,女子着手收拾,將墓前的雜草除去,凝萱想了想,終是從密佈雜草中走了出來。
“你,你是……”
女子見這突如其來的人影,嚇得說不出話來,出來前,娘還專門交代,前來這裏的事,不能對外透露。
“你們,是季嬤嬤的姐姐,還有侄女吧!”
確定其身份,凝萱才緩緩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心下揣測,那事應該與她那素未謀面的母親有關,究竟是爲何,使得季嬤嬤居然能捨棄家門?
老婦卻在看見凝萱的面容時,怔得恍住,凝萱與她對視,只覺她在通過自己,念起誰來?
“你是衛府的小姐吧?”
她一眼認出自己!季嬤嬤曾說,自己與母親,生了張幾近重合的臉!
“我們和她並不認識!衛小姐沒事的話,我們也先回去啦!”
幾乎是立刻地,老婦便將眼淚擦乾,扯起那女子而去。
“等等!”
凝萱跟上,從吃站着的小雅那裏要過幾張銀票。
“你們拿着,我知道任何東西都不足以補償!”
瞧她們衣着樸掛,生活應該也不富裕。
季嬤嬤的決定,她也難以體會,而這,是此刻她唯一想到的。
老婦未迴應,凝萱便硬塞到那女子手中,和小雅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