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馬場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064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凝萱推着佟煜,一前一後踏進那商鋪,鋪面陳列的,皆是各類上等材質的織布器具,紡輪、紡錘、紡墜、腰機,木梭,一應俱全。

    老闆滿臉堆笑着迎上來,“公子,夫人,想看看什麼!小店什麼都有!”

    “你先下去,我們隨意!”

    佟煜開口,將四下之人都屏退之後,才說。

    “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該是星寥門的人。”佟煜輕摸鼻尖,改口道。

    “至少,曾經是星寥門的人……”

    “星寥門?”

    凝萱心下微顫,這就是佟煜所說,那個追殺易寒的江湖幫派嗎?

    “這……這是個什麼組織?”

    雖然已猜到幾分,但譚波寺外的血景恐面,即使此刻想起,也是全身冰涼,腳底生寒。

    “江湖上人流混雜,但仍以結幫成派者居多。”佟煜長嘆口氣,眼中流露出別樣的情緒。

    “星寥門就是其中之一,但這並不是什麼名門正派,而是以買金爲生的殺手組織。”

    “江湖傳言,二十年前,星寥門的創建者也不過是個家銀頗豐的大財主,且是個人人稱頌的善人,各地佈施分齋,平建不少佛寺,收養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孤兒……”

    “那——”

    “後來,大抵是其妻被人輕薄,自殺而亡,惹上官司,但那事的始作俑者是赫赫有名,權勢相頃的一方官宦之子,他空有反案之心,卻無處伸冤,最後案件不了了之。”

    故事講到這兒,有些悽慘之像,如今的世道,又何嘗不是一樣?

    “最後,他一怒之下,暗中以錢買武,極力培養手下那些可憐的流浪兒,爲其賣命,幾年後,將那肇事一家滿門屠殺,那主謀更是被剝皮挖心,死狀甚慘……”

    結局滲人,聽得卻是一陣熱血涌動。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心頭響過這話,凝萱卻是隨口嘟囔出來。

    “你要知道,那易寒就可是被他一手栽培……”佟煜淡淡打斷,對凝萱這柔弱皮囊下睚眥必報的心理已見怪不怪,瞥了她一眼,神情又凝重起來。

    “犯了那等大罪之後,肯定是受到官府極力追蹤懸賞,於是,那人索性揭竿而起,拆了寺廟,連夜上山,一改‘星寥門’……仗着手中千股金銀,培養起一衆以幼兒之時便會收麾的殺手,私人僱傭,官府賞金,只要有錢,無惡不作,見人便殺……”

    “因爲那些孩子自小無父無母,更無其他親人,對星寥門的栽培,一向是忠心耿耿,相反,對背叛者,也是毫不手軟……”

    這才是最後的走向,好人被逼作惡,良善迴轉醜陋,猝不及防,急轉直下。

    “所以,你才說,易寒他……”

    佟煜說過,他這一生,是免不了東躲西藏,顛沛流離的。

    佟煜遺憾着點頭,“我初見他時,並未往那方面想,再見譚波寺那日,他拼死護你,與星寥門那幫龜孫子鐵定不是同類,但聽來人那口吻……關鍵是,他情急之下射出的黑針,他的身份便擺在那兒啦!”

    呼吸一緊,凝萱硬硬道,“他們真的很厲害嗎?”

    凝萱那擔憂至極的模樣,佟煜也不忍心隱瞞,“大約十年前,星寥門的勢力已經能用當年的第一殺手組織,‘關中十二刀流’並列,這些年,後者沒落,星寥門聲勢日盛……”

    言下之意,他是逃不掉的。

    “關中十二刀流”,那不是……怪不得,易寒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佟煜回頭,凝萱杵在身後,柳葉眉梢爬上一層褶愁。

    “你喜歡哪個?”

    凝萱垂眸,也不知在懊惱哪個,“你怎麼不早說?”

    “你即便早知道,他那樣的人,你也留不住的。”佟煜無奈,“他叛出星寥門的事,不會簡單,你不明白,還是對人多些提防吧!”

    佟煜警告她,凝萱這人,比普通深閨小姐強上不少,以她在衛家的地位,修習保身,明德知禮,也有些膽識在身上,但比易寒那些刀光劍影,混跡江湖的,卻是不值一提。

    星寥門的待遇,尊榮,比任何地方都是遙不可及,即使是朝廷,也難望其項背,加之其門規之嚴,就連佟煜,都實難想象,一個殺手,怎會捨得背叛,忍受終日逃亡之苦。再說那日,易寒的身手,至少也該位於星寥門前幾的行列。

    凝萱仍未說話。

    此時,忙完的店小二又旋迴兩人身旁,見客人還未離開,以爲是沒挑到滿意的,笑臉盈盈招呼道。

    “公子和夫人,可有心儀的,小店後院還有許多,不如……”

    “不必了。”對這些,佟煜才的確不上道。

    他勘定眼那織布機,說,“你們店裏最好的,最貴的,麻煩叫人送到南巷佟府!”

    說罷,四輪車滾滾而去。

    “佟,佟府——”

    管家滯後取付銀票,店小二楞楞道,“這,這是佟老爺家的……”

    上了馬車,凝萱從店中慢悠悠出來,旁邊是家有名的棺材鋪,怔定少頃,臉色浮上半絲慘白。

    “夫人。”

    凝萱上前,“你和公子先回去吧,我買些東西。”

    聽聞,佟煜撬開木窗探出臉來。

    “那你早些回來!”

    他瞧向正前趕馬的管家。

    “我先走,你在此等候夫人,同她一道回府,到跑馬場來!”

    “是。”

    管家拱手,容不得拒絕,馬車已輕啓,與佟煜一道,消失在視線之中。

    “他原來能自己趕馬車!”

    凝萱驚疑,有時,佟煜實在給人種病懨懨的孱弱感,可有時,卻……

    “三公子除了腿腳不便,與常人並無差別!”管家感慨。

    “三公子從前也是意氣風發,只不過——”

    到此,已然是不忍詳說。

    “咱們進去吧。”

    凝萱一笑,不願勉強,傷心舊事每每提起,都無非再難過一遍,何況,她大概知道幾分,佟煜的心性,也摸得幾分。

    買了些祭祀用的,香燭,素酒,紙錢,也是方纔一念,細數才發現,季嬤嬤的七七是快到啦。

    南巷,跑馬場,佟府的產業之一。

    說是如此,卻不止跑馬場,而是佟府弟子衆人平日修習練武之所,環繞數十裏的黃沙場上,人影伴隨健馬一同飛奔,“佟”字大旗於西風凌冽中颯颯展揚。

    其餘,射箭,投標,蹴鞠,下棋……每月總有七曜日,這地方會放開,佟府衆人也都隨意些。

    佟煜過來時,一身紅衣的佟巽正挽弓射箭,接連十發,無一不是正中靶心。

    “師姐真棒!”

    佟巽頰上顯出感謝的淡笑,但仍是冰冷的,在這佟府,她永遠都是生人勿近的存在。放下器械,見到立在一旁的佟煜,也是吃了一驚,旋即笑道。

    “終於還是過來了?”

    “怎麼?不歡迎我!”佟煜眉梢一挑,“真是許久沒來這地方了!”

    佟巽自然是高興的,要知道,她這弟弟,自那事之後,便是整日鬱鬱寡歡,深鎖別院,大門不出,對之前癡迷的習武相干,更是不聞不問,隻字不提。可她確是知道,佟煜對武學底子裏的熱愛。

    她每月派人照例去請,他次次回絕,前幾日,她又親自去勸,佟煜破天荒應下,今早要過來時,他這膽小鬼,卻仍是畏縮,找藉口說要陪凝萱回門,沒想到……

    “凝萱呢,你不是去了衛府?”

    這時辰回來,定然是有意外。

    “她待會兒過來。”

    佟巽“嗯”了聲。

    “既然來了,上手鬆快鬆快吧!”佟巽提議,他獨自躲得遠遠的,心中仍有切忡。

    “這——”

    佟煜啞然,他只想遠遠觀望眼而已。

    “師兄!”

    來不及說話,便有一男一女同時出聲叫道,“師兄,來與我們同道吧!”

    琦伽與瑞旭英身負長弓而來,瑞旭英身着便利簡裝,腰間緊縛,方與佟府弟子賽了場馬術,此時正汗流浹背,目光移到琦伽時,連佟巽也是微詫,她居然,換上副漢族女子裝束,除了頭頂長鞭挽起,皆是與中原人相同。

    收回視線,佟煜記得,瑞堯宗時,她從未脫下那身西域服飾。

    “師兄既然來了,我們正打算比試射箭,一同去吧!”

    琦伽趕忙道,若以類別相分,射箭與飛鏢等暗器……佟煜是做得來的。

    “是啊是啊,師兄,師姐都等你很久了!”瑞旭英反應過來,附和道。

    “你就不要推辭啦!”

    他如此勸解,任誰也不好再說個“不”字。

    不出所料,佟煜射箭果然是輕而易舉,標標中的。

    衆人的喝彩聲中,琦伽卻在佟煜臉上掃尋到那微不足道的淺笑,於是,在下一批弟子進場時,佟煜又默默退了出去。

    立在土沙漫天,寸草不生,光禿的椏蔓下,四輪車與人,彷彿避開陽光的刺眼,勒成種格格不入的孤獨。望着恣意灑脫的馬背,刀槍相交的火花,他想要的,卻不止於此。

    心跳停了半拍,琦伽的心口扎進荊棘般痠疼。

    凝萱回到佟府,放下東西,便馬不停蹄的趕過來,只因管家說,這是佟府的大事。

    剛下馬,比地平線高出一截的昏暗光束中,豁然是一前一後,一高一矮,像個幾十米的身影,凝萱捂緊衣衫,輕輕走到琦伽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