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因果 第二十七章 執劍者三代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九方閣鵡言字數:3811更新時間:24/06/27 19:48:50
    午夜,大風呼嘯。

    這萬曆十五的尾巴還在搖擺,那天啓元年的頭就迫不及待地露了出來,誓要窺全這個新世界,一展身手,攪亂風雲。

    青天白日開眼,天際動亂,電閃雷鳴,災厄肆虐。

    那一聲怒吼,名叫天譴。

    地下的少年們出鞘刑淵,證明着那一句民間箴言。

    天驕,是摁不住的!

    越攔越是瘋狂,直到砸毀所有的欄杆,那少年風華正茂!

    北宸之於洛城,西曌之於恆陽,中郢之於承戚山脈,九江之於恆河,四大主場天驕混戰,鮮衣怒馬,踔厲風發,只等那最後一聲咆哮,落子無悔!

    嘿嘿~這種場面,想想就興奮吶!

    天際月隱,少年一身棕綠色長褂,口舌舔砥着奶糖,於屋檐之上倚畫戟安然大笑,一看就屬於腦子缺根筋的那種。

    可是沒辦法,他是天驕,再傻也是天驕。

    氣死個人。

    就因爲這天驕的名號,所有人都覺得他比你聰明,但是他這呆傻的模樣誰會承認這吃着奶糖的憨貨比自己聰慧?

    打死不認!

    少年愚笑,除夕爆竹聲響,人們守歲到春節,這一嗓子嚷嚷地雞飛狗跳,怒罵聲不斷。

    至於那長褂少年,一副不自覺的模樣,踢着別人家的瓦片悠哉前行,別人罵得兇他踢得也兇,一副賭氣模樣,等下面人妥協了方纔收手,隨後叉腰大笑。

    洛城人們真友好吶,都不罵我傻。

    真是給我長褂面子。

    棕綠少年嘿嘿地笑着,嘴角滴着奶糖漬,一副自得的模樣。

    盧呈來了。個傻子!

    酒館內流雲少年癲酒,心下一顫,突然地面露不忿。

    這傻子呆就呆點吧,上次跑去怡紅院玩耍,姑娘們給他的票子竟然比自己還多!

    一想起這事,又想起他是個傻子洛炎就忍不住,起身看窗,又看到了那傻子手裏握着的棋子,瞬間火冒三丈,馬北風拉都拉不住,一拳直接就悶了上去。

    “淦!是誰打的我英俊面容!”長褂少年大喝!看着自己上身的流雲少年,突然眉開眼笑,“是你!”

    “是你個頭!是不是又把我忘了!”

    “兇我做什麼!不就沒想起來你是誰嗎!給我點時間嘛!”長褂少年微惱,剛想說出名字證明一番對面少年卻是不聽,揪着棕綠少年的衣領怒道:“給你個什麼時間!趕緊把這長褂給我脫了,就你這個榆木腦子還到處走,萬一認成我了怎麼辦!”

    “等等,你誰啊你!都給我打糊塗了!我什麼身份啊,你打我一拳就比我厲害了嗎?——對啊,你打我幹嘛!”

    “嘿!我不打你,我揍你!又忘了我是誰,你腦子呢!”流雲少年氣惱!

    “你傻嗎!我有腦子嗎!”長褂少年委屈大喊,理直氣壯!

    洛炎懸空的拳頭一滯,對呀……他沒腦子啊,那我打他幹嘛!

    流雲少年自我反省,對面少年叉腰大笑,洋洋自得,待回想起來自己說了什麼之後又慢慢開始冷靜,怒意上頭,“你,說我沒腦子?”

    “……”

    淦!個傻子!

    流雲少年忍不住了,欺身上前就是三拳,打得那長褂少年有點暈頭,得空出聲:

    “住手!你再打我可就還手了啊!”

    “還手啊!”

    “你說的啊!還你一拳,還你兩拳!個傻子!連我沒腦子都不知道,活該捱揍!”棕綠少年睿智一笑,那種被智障居高嘲笑的感覺讓洛炎覺得十分屈辱,兩人打做一團,隨後被趕來的馬北風拉走。

    分開後盧呈罵罵咧咧,“個傻子,打我?我腦子可是實心的你打我!笨蛋!哈哈哈,你怕是不知道我長褂是誰!”

    “哦,你誰啊?”流雲少年氣息突然一沉,面露不善。

    “我誰你都不知道?長褂少年吶!”

    “誒誒!”馬北風下套。

    “誒!對!我叫了洛炎!”

    “我殺了你!”流雲少年暴走,馬北風不勸了。

    個傻子。

    洛炎以長褂聞名,但不知何時他多了一個叫“可惜是個傻子”的評語,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有人冒充他,去長景樓的天象樓求了一個評語,此後南邊的人們提起洛炎都會借用這句話:

    長得不錯,風華絕代;

    可惜,是個傻子。

    第一次見面也是這般場景,洛炎跑去中郢酒館喝酒,盧呈喝大了,賴酒錢,一身長褂。

    看見那長褂,店小二“誒誒”了兩聲,那時,只見那棕綠少年雙眼發光,嘴角滴下口水不住地傻笑,“哎呀!既然你都認出來了,那我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吧!我,就是洛炎!”

    敗家玩意兒,個傻子!

    那天盧呈是被擡回去的,滿頭包。

    至於那擔架上的少年,他則是重複着那一句話:

    我,洛炎,賒賬!

    那次長褂少年在中郢停留了三個月,蹲在病牀上暴揍盧呈,醫生來了他停手,醫生一走繼續打,打得那棕綠少年三個月下不來牀,打到洛炎都快住到緣和殿了。

    如今這對冤家碰面,怕是不好停歇了。

    不過看着那流雲少年難得地提起了精神,勁裝少年不由得寬慰一笑。

    盧呈,多來。

    馬北風微微一笑,那棕綠少年卻是慘叫不止,抱頭鼠竄。

    “這熟悉的力道,這熟悉的拳法,你你你!你是洛炎!”

    “……沒腦子!”流雲少年揮拳。他忍不了了,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天驕!

    想着長褂少年上前攥着棕綠少年的衣領,言語狠厲:“給我脫了!”

    “不脫!你是個男人!”盧呈委屈道,“這是男人的底線,你別逼我!”棕綠少年側過臉用手摁着衣領,一副貞潔烈女的模樣。

    洛炎青筋暴跳,最後卻還是忍住了,把他丟在屋檐上,視線轉移到棕綠少年手中握着的那枚棋子之上。

    好像,真是給這個傻子比下去了。

    流雲少年坐落屋檐,吐出一口濁氣,看着天邊的黑雲心情壓抑。

    看着洛炎失落的模樣,那瓦片上的長褂少年則是哼哼唧唧地蹲坐起身,口中碎碎唸叨,一副閨中怨婦的模樣。

    看着兩人安靜的模樣馬北風雙臂枕着後腦勺,優哉遊哉。

    他在看戲。畢竟,他雖然不喜歡說話,但那棕綠少年卻是個話癆。

    至於如何話癆……

    勁裝少年燒雞倒奶,搬了條桌案過來,此刻盧呈的面容正是豐富多彩的時刻,傻笑聲分外得有層次感,富有感染力。

    慢慢地,棕綠少年在屋檐上笑彎了腰,笑得身側流雲少年微微皺眉,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

    對視那看傻子的眼神,盧呈眉飛色舞,伸出手搭在洛炎的身上:

    “小夥子,今天你運道不錯啊,遇到我了。”

    “我這麼跟你說吧,別嚇着。”棕綠少年壓低聲音,“我啊,我,是,天,驕!哈哈哈哈,真的是,別不信啊,我是那祖上冒青煙都冒不出來的天驕!”

    “看見沒,這長褂,貨真價實!”

    “算了,跟你這等凡夫俗子說你也聽不懂。那我就再告訴你一個祕密吧,我告訴你啊。”盧呈貼耳流雲少年,“我,是,洛,炎!”

    “……巧了,我也叫洛炎。”流雲少年玩味一笑,側臉看着盧呈,對面那棕綠少年則是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只見他牙齒咬着下嘴脣挑了挑眉毛,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輕拍了一下,羞怯地笑着,“討,討厭了啦~盡逗人家玩~你是洛炎,那我是誰啊~!”

    “我怎麼知道你是誰。”洛炎臉色一沉。

    可惜,是個娘炮。

    我淦!

    流雲少年徐徐起身,強大的威壓降下,那嫵媚的少年咧着嘴脣露着牙,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身子卻熟練地在那瑟瑟發抖。

    “你,你是洛炎!”

    盧呈面露驚恐,被一身流雲長褂壓在身下,嬌羞地掙扎着。

    馬北風臉紅,側過臉頰不看,身側一行少年玩得太過開放,讓他有些不懂。

    勁裝少年捧着牛奶輕抿了一口。

    那綠袍少年是個話癆,只可惜,記性不好。

    特別是面對洛炎的時候。

    馬北風微笑,杯酒向着遠處眺望,在那,馬秋北動手了。

    而他,也該上戰場了。

    冬風末,春風起。

    勁裝遠走,遠處寒潭破曉,洛城日月輪轉,在那悽風苦楚的亂石崗上,這洛城西部的最後一場雪落下,全都落在了那鎮魂山腳,使得如今這西部的鎮魂山下堆積了一層厚重的霜雪,霜雪上有四個膝蓋印,膝蓋印下有一片寒潭,那寒潭之中冰封了一匹白馬。

    一匹不會反芻的消瘦老馬。

    如今,它終於是醒了。

    睜開雙眸,打量着頭頂的域外天際,老馬伸出蹄子破開冰面,北邊城主府開始相互出手試探了,馬秋北撤了這裏的領域,將它放了出來。

    這寒潭是赤裸壯漢的法則領域,一片可以凍住生魂的寒潭。

    不過那壯漢生來矜傲,自出世以來這寒潭就沒凍死過生靈。

    老馬抖了抖身子,看起來疲憊且疾苦。

    它是中郢星宿宮“星日馬”的堂主,因犯罪被流放到了洛城,於洛城中部駝人,被勒令只准往西走。

    現如今四年過去了,除了知道自己還活着以外,其他什麼都忘了。

    但現在,它又隱約回想起了些東西。

    比如,它曾是少年。

    只是這多年的歲月,將它折磨得衰老了許多。

    老馬抖了抖身上的霜雪,望着那陋巷的盡頭處,那顧自酣睡的老乞丐。

    白馬上前,踩着亂石崗上附着着的淺雪,多日不見,此時的他已是大變樣了,身形消瘦,嘴角淌着血,一頭髒辮散亂,奄奄一息,手裏攥着一張牛皮紙。

    老馬長息,他始終是沒有膽子打開這信件,去得知那遠方的消息,不過那牛皮紙上留下的用大拇指反覆摩挲後留下的痕跡卻證明了他心中的期待。

    他還想回去。

    只是,他不敢看那信裏的消息。

    如今,這一卷書於牛皮紙之上的信封於亂石崗上染了一層淺薄的霜雪,染得極爲好看。

    是那種細膩、精緻的好看。

    清瘦老馬悲憫一嘆,如今的他們顯然是屬於被祭獻的一代,英雄遲暮悲白髮,少年苦熬,中年苦熬,老去依舊苦熬。

    卻是荒唐。

    白馬掃尾,落寞遠走,風雪倒卷,那星夜中的老乞丐輕微地咳嗽了一聲,睜開模糊的雙眼,望着身後那隱於風雪的白馬也不說話,只是咳嗽,氣聲不斷,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看見了。

    他終究是看到了那卦象。他終是看清了。

    老乞丐張口,血液順着參差不齊的牙齒滴落,他笑得瘋癲,笑得狂妄,面色絲毫不見悔恨!

    值了!

    卻也……無力回去了。

    老乞丐長恨閉目,用枯瘦的手掌摸出那信件,有氣無力地望了一眼。

    那一眼,盡是朦朧圖影,那一眼,滿紙荒唐!

    老乞丐護住心脈,藏了一口氣。

    他,想要活下去。

    風雪將他的身形掩埋,在這亂石崗上,似是墓碑一般。

    向南,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