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因果 第二十四章 無色權柄,關城飄秋雨,念舊情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九方閣鵡言字數:2726更新時間:24/06/27 19:48:50
    洛城西部有陋巷十七道徑,東南西北四條大街,在西部能讓這二十一條路途都關照的地點並不多,鸞橋算作其中之一,洛家的府宅算作其中之一,鎮魂山算作之一,不知是否因由亂石崗的關照,那前路的酒館也因此二十一路通暢。

    那是一家無名酒館,一座兩層的小閣樓,生根於洛城西部的西部,再西,便就只有亂石崗與鎮魂山了。

    烈日當空,道袍少年揮甩着手中的柳枝,於半夢半醒間睜開了雙眼,打量着那酒館內的一片狼藉,神情不變,看起來卻精神了些。

    沒人喚青牛,它自己走來的。

    無奈地輕笑了一聲,少年伸出手在青牛的脖頸處輕柔地摸了摸,座下牛犢淘氣地晃了晃腦袋,小尾巴甩出扇形的露水,如奶狗一般撒着嬌,似是以此迴應背上少年的動作,逗玩嬉戲,幼稚且天真。

    只可惜,它不洗腳。

    看着眼前青牛那懵懂乖巧的模樣,其後十二位衙役累得彎下了腰,兀自傻笑。

    這三天,他們已經麻木得說不出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衙門裏的清理工具握得比大刀都牢靠,多種用法比環衛清潔人員用得都熟練,一排人在道路上蓄勢待發,只等那青牛一腳踩進泥地裏,再一腳踩到水裏,於地面上留下那如畫卷一般的唯美痕跡,最後由他們爭搶着清掃乾淨。

    一開始他們還不習慣,只能拿着墩地布在那幹看着,看着青牛用蹄子帶出些許淤泥,些許被拋進洛河的垃圾,待一切成爲定局方纔上前善後,但經過一夜調教之後,他們已經習慣到看到牛就拿着拖把跟上去,三天兩夜得折磨,一刻不得安寧,現如今的他們對污穢有一種刻入骨髓的靈敏反應。

    若是可以,就應該選擇去保護軒禪的。

    一行衙役追悔莫及,青牛背上的道袍少年打着哈氣,嘗了嘗青牛角上不知從何處穿了個通透的柑橘,輕咬一口,酸澀得難以忍受。

    秋裳送來的。

    品味了一番柑橘的苦楚,少年將橘瓣咀嚼、嚥下,剩下的大半被座下那調皮的牛犢一口吞了,酸澀得渾身打顫,幾乎飄飄然,委屈得像一個大熊娃娃,四隻小巧柔嫩的蹄子在地上踏來踏去,引得十二衙役蜂擁上前。

    望着身側一行十二壯漢,青牛垂首難過,似是覺得自己被嫌棄了一般,耷拉着耳朵委屈巴巴,隨後又眼巴巴地望着背上少年,那楚楚可憐的瞳眸不知在訴說着什麼,淚水幾欲落下。

    “乖乖~等會就去洗澡澡好不好啊~”道袍少年俯身,在青牛的脖子上輕拍了幾下。

    “嗯嗯,好~。”青牛點頭,奶聲奶氣,破涕一笑。

    牛犢子開心了,壯漢們傻了。

    它,……它會說話?

    十二衙役一愣,微微挺身,望着彼此那呆滯的雙眸,中心處那青牛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搖了搖尾巴,昂首傲嬌。

    呸,傻蛋。

    呵呵……

    望着那神情靈動的青牛,一行壯漢失魂落魄地蹲下,手裏拿着拖把。

    鬼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

    難怪總覺得這青牛脾氣不太好,原來是它聽到了那句“你怎麼不洗腳?”

    完了完了,給它惦記上了。

    十二衙役欲哭無淚,兩眼淚汪汪間他們看到了一行從屍骨裏爬來的壯漢。

    “……你們,哈哈,挺慘的哈。”

    “哈,哈哈,一般一般啦,不過是在酒館裏睡了一覺,呵呵,呵呵。”十二衙役傻笑,身側鋤宗的漢子們則是有點發懵,打量着自己消失的上衣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如同看畜生一般。

    說吧,你們惦記老子多久了?

    青牛四蹄交換着蹦躂,顯得極爲歡愉、活潑,絲毫不曾理會身後那尷尬的喜劇場面。

    也不知是年紀太小,還是見得太多,顯老。

    青牛自娛自樂着,背上道袍少年則是稍顯嚴肅,身形正直挺拔,手腕翻轉間柳枝飛舞,沾了幾片半空的霜雪,使其化作露水之後揮灑於天際,口中無神地輕聲唸叨着,帶着些許的感慨:

    “老闆娘,這麼多年了,你在便別躲着了。遲早都是要見的。”

    慳行聲音緩和平靜,徐徐開口,“這南域天下,雖說是由四十七大勢力指掌,但四十七是四十七,四十六是四十六,都已經過去了,你又何必執着呢。三大帝國依國制的方便,也不過是與宗門勢力形成合作罷了,你又妄圖拿什麼以方寸之地顛覆天下格局呢?

    “十七年了,老闆娘,你還要繼續耗下去嗎。”

    少年聲音縹緲,虛幻,衙役們聽不到,青牛眨了眨眼,顧自玩鬧。

    十年天南閣,而在十七年前,那四十七的名字叫聖庭。

    聖庭被劍聖用刀鞘砸毀了招牌,此後便再也沒有四十七了。

    除非有人能出鞘天驕,殺上那南天境,殺上那天南山,把那天南閣的招牌給砸了。

    昔年劍聖輕狂,這莫大的名號是捧殺不錯,但這般久遠的歲月都逝去了,不過多久,這個身份他或許就坐實了。到時候,誰能敢當着他的面做那四十七,又或者,誰能拉下一位四十六呢?

    都難,難得高不可攀,難得癡人說夢。

    天色放晴,這壓抑萬曆十五年數月之久的青天白日開始慢慢褪去,橙黃色的光芒開始復出,那青牛背上的道袍少年收好柳枝長條,抽出拂塵,漫天霜雪中些許露珠浮現,將閣樓環繞包圍,那似是一個字,模糊,看不清,卻帶着莫大的威壓。

    半晌,橘黃色光芒慢慢收斂,被一雙大手壓了回去,一切都沒有變化,不過是身後的壯漢們從打成一團變成了於風雪中翻滾。

    片刻,風雪驟停,道袍少年靜默,遠處酒館二樓開窗,一襲紫衣出現眼前,妖豔動人,只見那女子倚窗,只聽她魅惑開口,身後的壯漢們便抱成了一團。

    店小二聳肩,恬靜微笑,在那酒館二樓的閣樓處向那青牛背上的少年打望,她看得認真且誘惑,便就是這一眼,少年座下的青牛如狼狗般呲牙戒備,而那少年,只是疏遠地淡漠一笑。

    馬秋北不敢動他,而她不敢得罪馬秋北,所以,他不怕她。

    任何方面都不怕。

    少年正色,坐臥於青牛之上,聲音溫潤祥和,“老闆娘,這時辰,到了。”

    “免了吧。”少女倚窗,聲音虛弱,浮手打斷道:“我若不想走,便不會走。昨日無眠,如今身子有些乏了,不想聽你提往事如何,也不願與你瓜葛。我在這便就在這了,哪也不走。你若想趕,便出手好了。”女子側臉,聲音微冷,泛着些許的厭倦,起身合窗,待快要合上時又突然停止了動作,漏出縫隙停頓了一番,猶豫出聲:“你勸我走,無非是那麼幾個緣由。既然這樣,我便想問問了,你是怕我圖謀那鎮魂山,還是怕我圖謀這洛城的城牆?是什麼讓我這餬口營生,引起你這尊大佛的注意了?”

    言閉,紫衣女子察覺到些許不妥,伸出食指豎於脣前,勾魂一笑:“抱歉,小女子謬誤了。不過……十四年了,如今你來找我,到底是難以釋懷,還是想證明,你沒做錯?”

    少女身子前傾,容顏姣好,聲音緩柔。

    她似是輕聲詢問,言語卻銳利如刀。

    凝視對面軒窗旁的紫衣少女,道袍少年執柳枝飄搖,面露微笑。

    那少年,他醒來了。

    青牛用蹄子在地上重重地踩踏了幾聲,不知是在表達怨恨還是不喜,皺着臉,徘徊良久,最後好似仍由咽不下這口氣,朝着那二樓軒窗幼稚地吐了吐舌頭。

    紫衣少女無聲,只是觀望。

    在她的視線中,那青牛一路東去。

    倒是那少年,少見的不曾癲酒。

    他,就這麼走了。

    紫衣少女輕嘆。

    這樣,倒顯得自己不識時務了。

    女子靠窗環胸,臉上寫滿了憂愁。

    他認定了她會走。而她也確實,不得不走。

    黑白衣袍向着東邊而去,宛如正午的一行少年。

    一位有家難回,一位,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