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因果 第二十三章 落子無悔囚籠鳥,一方淡然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九方閣鵡言字數:2398更新時間:24/06/27 19:48:50
    長街有墓,碑文三千字,其下葬有一襲長袍。

    長袍橙黃,平鋪於洛城西部亂石崗。

    小年逝去,初陽熹微,清冷的光芒下跪坐有兩位少年,身着綠袍者居右,身側墨袍少年於左,俱都黏在了凍土之上,被一層淺薄的霜雪包裹,雙眸瞭望着遠處的晶瑩冰花。

    那是一座高聳挺拔的山嶽,外表如被晶體澆灌一般,閃爍着幽藍、恬靜的夢幻色彩。

    這是鎮魂山,那山下埋得不知是什麼,傳言洛城在這,便是爲了這座山,爲了這山底下庇護着的孤魂。

    不過對那凍土上跪坐着的少年來說,這所謂的傳言都不甚重要,從堅冰中向着山巒眺望,那所謂之鎮魂山也不過是一座生得詭譎奇幻的山體罷了,再往上,也不過是心寒時所見的美景,一處可以忘記所思所想的平靜之地。

    懷着複雜難明的愁緒少年萎縮地癱軟於堅冰之內,渾身乏力,就這麼麻木地望着,從凌晨到破曉,從破曉再到小懶蟲爬上山腰,這一望,便不知流走了多少個時辰。

    時間漫漫,如清泉般溢過了卵石,填滿了河牀,在這不知覺的長久歲月中,那山在這一行少年的眼中慢慢地便不一樣了。

    它閃爍着光芒,它看着遠方,它那麼得有力量,那麼得憧憬希望。

    少年對望這晶瑩的山峯,堅冰中的身軀慢慢挺起,許久,陸續失魂。

    恍然間有那麼一瞬,這鎮魂山似是睜開了雙眼,溫煦柔和地打量着他們,對着他們恬靜微笑。

    那笑似雲霧中的鮮明衣袂,似那東來白鶴的高潔翎羽,那笑動容了天地,感染了山腳下的懵懂少年。

    那一眼,那一笑,那山巒祥和慈愛,在那似是問候着他們今日天氣的晴好,似是在講述着曾經往事的嫵媚,似是在雲端翩躚了玄妙的舞蹈。

    少年魂遊,飄搖,空泛,沉溺於那山巒,沉溺於那一笑,那一眼的美好。

    軒禪枯坐,眼中那山體於此時雖凌空存在,卻不曾壓迫,小心而輕柔,好奇而謹慎,它似是在講述着浩瀚,講述着傳奇,但這萬千故事於此刻都只是凝成了那一眼,那溫和柔情的一眼。

    但便是這一眼,讓那少年熱淚盈眶。

    這一眼的熱量勝過其身後的橘黃懶蟲,帶來了無盡的溫暖,恍然間綠袍少年得到了一種認同,這安慰的神情帶着肯定,這柔和的笑容來自一種歡喜,這柔和的一眼讓這天地間的冬雪融化成了溫水,熱氣遊蕩,徐徐將那凍土寒潭上的兩襲長袍所浸潤、包裹,在這瞬息之後,少年居無定所的心神得到了寧靜。

    這一眼,是家對遊子的庇護。

    少年閉目,卻關不住熱淚,那生長於陰暗角落的蛆蟲被陽光看到,它說,你生得好美。

    那自我卑賤的脊樑被一雙手拉起,它說,少年無畏。

    冰天雪地,大地乾裂,陰雨連綿中有一把大傘阻擋着風雨,它說,前路相陪。

    疾苦暴戾與這片土地無緣,醜惡掙扎與這裏無緣,任世界如何不堪,如何不公,這小屋內,一切都煙消雲散。

    這是家。

    而你,只是小小少年。

    一眼落下,那少年長跪不起,在堅冰中縮成了一團,熱淚帶走了嚴寒和愁苦,帶走了折磨和鄙夷,他們躺在堅冰裏,只需安心地舒睡,等來日方長。

    山巒側臉微笑,伸出手臂籠罩着大地四方,臉頰貼着那凍土上的兩襲長袍,還有那霜雪之下的清瘦老馬。

    你也是少年呀。

    回來了。

    便睡下吧。

    山巒慈愛微笑,橘黃色的光撒在這陋巷之中,光明萬丈。

    老馬睡着了。像個孩子一般。

    在這溫馨的山腳,誰也不能壞了這的安寧。

    這是遊子年末,僅有的安穩覺。

    小風趕着霜渣子跑,一圈圈繞,那鎮魂山從上俯瞰,慈愛地打量着懷中那跪坐的一行少年,青天白日下悽風苦雪,它只管恬靜微笑。

    真好。

    壯漢頹然癱坐,飲了一口壺中烈酒,嘴角一動,眼眶遏制半晌的淚水悄然滑落。

    這是昔年關山四劍結拜的地方。

    那時亂石崗上跪有四位少年,一襲錦衣,一襲白衣,一襲勁裝,一襲少年意氣化作的長袍。

    那會兒,鎮魂山也如今天這般,慈愛微笑。

    烈酒下肚,往事不見,馬秋北起身東去,手下結界鬆動,遠處那凍土在此刻溫和、良善了一分。

    那心懷憤懣的壯漢走了,只因,他曾是少年。

    ……

    洛城坊間有一句話,說西部出少年。

    原先這句話指得是西部洛家代代少年意氣,熱血風流,後來這句話也用來作爲鄙夷其他四部行事乖張噁心卻用少年爲標榜的利器。

    正如那短句所言,輕狂意氣若不沉穩便是兇器,若是無禮逾矩便是匪氣,若是不智狂妄便是傻氣,若是丟了血性便是煞氣,若是無根飄搖便是戾氣,何以爲少年?

    畢竟西部雖然亂,但是亂得極爲有秩序,有血性,便如他們想奪軒禪機緣一般,一直沒有出手,除了這酒館的震懾力以外,這外邊少年心中的道義也是重要的一點。

    但西部形成這樣規矩的由來卻一直是個迷,因爲西部的道義和其他四部不一樣,亂卻不髒,哪怕是南部軍隊都有藏污納垢的情況,但是在西部,這是有老東西要管的。

    陋巷走馬,那一天內最是猛烈的光芒將牆角處的陰影逼到了極致,便是在這一刻,那牆角處顯露出了半個邋遢身子。

    老乞丐睜開雙眸,慵懶起身。

    距離見到朱雀宮的那匹老馬已經過了七日光景了,但是那封信件他卻遲遲不敢拆開。

    岳陽樓故交,能帶來什麼好消息呢。

    捏着手心處的牛皮紙,感受着其上的紋路,老乞丐眼眸晦澀難明,藏着些許的兇光。

    良久,健碩乞丐一聲長嘆,背過身去,開始了滿足一日溫飽的乞討之旅。

    華光燦爛,清風徐徐,老乞丐於轉身之際拋出了一枚銅錢,那銅錢在半空中搖擺三圈,四周纏繞了幾根金線,隨後輕柔地落到了地上,化作了一團白煙飄遠。

    這一卦,他什麼都沒有看見。

    滴滴鮮血於健碩乞丐的鼻竅處匯聚,隨後連成絲線墜下半空,流淌於大地之上。

    在其身後,長褂少年淡漠微笑,手心處躺有一枚金色銅錢,其上纏了七圈絲線。

    七日銅錢圓滿,九日待續。

    流雲少年轉身,披着一片華光遠行。

    適才南天境傳來一道消息,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倒在了洛家的府邸,奄奄一息。

    而他,要去看看。

    順便見見那身着綠袍的少年。

    洛炎拋了拋手中的銅錢,陽光大盛,將那凍土上的堅冰慢慢化開。

    此時,一襲綠袍睜眼。

    他,看到了一副卦象。

    其上,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