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因果 第二十二章青牛鄰角埋終古,寒白金線殞洛陽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九方閣鵡言字數:3236更新時間:24/06/27 19:48:50
風聲過洞簫,再歡快,也是一曲難言的悲歌。
月色叩門窗,陋巷中一襲綠袍,一襲墨袍,一匹消瘦老馬。
這裏是洛城的西部,而他們,跪在凍土之上。
夜色陰寒,小年過去,煙火餘溫殘存,少年身軀浸潤於寒潭之中,面色慘白,油膩感與僵硬的手指關節凝成了一塊,帶着絲絲陣痛,不斷地折磨、洗禮着他們的身軀。
他不懂,難道費盡心思地活下去,很可恥嗎……
涼夜,綠袍少年跌坐於碎骨中,一身腥臭,狼狽不堪,身側的墨袍少年在冬風中被凍成了一條老狗,熱淚凍結於眼角,絲絲鮮血滴落,落在了身側老馬體外浮起的一層白雪上。
生機被封存,三隻螻蟻在酒館外仰望着星空,彼此不說話。
那魔王打碎了他們的奢望,枯木不能逢春,鸚鵡只能學舌,而螻蟻,只配跪在大地上反思自己的過錯。
綠袍少年無力微笑,擡起僵直的手臂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點點殷紅帶着些許的冰渣,他在那,好似乞丐,在奢求一頓飽飯。
荒唐……好生荒唐……
綠袍少年閉目顫抖,那是尊嚴受到凌辱時少年傲骨卑微的反抗,那是卑賤螻蟻對生存的渴望。
他的驕傲,他的狂妄,他的底氣與依仗在這一刻全碎了。
少年失魂地跪於寒潭之中,他不明白,自從他出了天南村的庇護之後,那頭頂的天便變了,而自己,做什麼都不對,做什麼都是罪惡,彷彿自己的存在本就是個錯誤,是衆生的累贅。
在這天驕齊聚的大勢中,或許自己便該認命,去同奇才爭奪那榮華富貴,要認命要低頭,要苟且地活着。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彼岸,渡江,那紅衣少年,那遷怒於自己的師伯……
還有那風雪中的一襲白衣。
軒禪卑微垂首,他害怕回想起那陽光的色彩,怕看見如今自己的骯髒,他害怕回想起記憶中的歡喜,怕如今的自己玷污了那曾經的光景,躬身望着水影中那難堪的面容,凝視那垂垂老矣的殘軀,凝視那逆來順受的悽苦面容,凝視自己的所作所爲,凝視自己這生長於潮溼陰暗之地的毒蘑菇綠袍少年噁心、煎熬,渾身顫抖。
他算什麼……
綠袍少年將身子埋進水裏,伸出手捂住眼角,將那熱淚摁住,將乾澀發寒的喉嚨嚥下,青絲染白,嘴脣劃開幾道細微的裂痕,疼痛感不知從何而來,他看着那水裏的倒影,凝視着那只毫無鬥志的螻蟻。
子時,那壯漢揮了一刀,說少年流血不流淚,說少年要有骨氣,要寧死不屈。
如今,這四周的寒流將他那怯懦的淚水封住,能代表傷悲的,只有那從血管中滴出的腥紅血液。
他說,這才是少年。
但,不要臉地活下去,真的很不堪嗎。
非要我以卵擊石,以死明志,才能不受你的責罵嗎?
寒潭將三隻螻蟻冰封,他們像是冰雕裏的鬼,望着那西部的萬家燈火,那與之無緣的光明。
折辱,少年的尊嚴與傲骨……
軒禪血水流淌,狀若惡鬼。
若非無能爲力,誰願丟了那體面!
綠袍少年咬牙起身,扛着巨大的壓力試圖挺起脊樑,心中無聲咆哮,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爲何他要這般欺悔自己!
我也想努力變好,我可以證明給你看啊!我曾是天驕,爲何未來不可能是!
少年心神質問,他可以!他真的可以,少年熱血尚有,爲何不能讓他一搏天下席位!
軒禪扭動着僵硬的身軀,便是昏厥也要掙扎,沒死便往死裏掙扎!
只因爲,這是少年最後的機會!
望着綠袍少年的身形,其後墨袍少年七竅流血,面色猙獰,亦是不甘咆哮,起身反抗。
子夜,他怯懦了,那壯漢讓他跪下他就跪下了,那壯漢說要冰封便就冰封了,那壯漢說他清消男寵只配長淚,他亦是只能嚥下!
那一刻,這文人的傲骨被壯漢蹂躪得粉碎。
如今他不服,他要反抗,他要去用行動反駁!
霖昶伸出手磨礪着眼前的冰壁,血淚滾滾,毫不收斂!
今夜,他只想哭。
他覺得自己待錯地方了。洛城的西部,是叢林法則,而他這只羊,就不該活在狼羣裏!
他,就不應該奢望那天上的雲!他就應該跌進那爛泥裏把自己埋起來,免得見了那陽光,污了那上道人的眼睛!他就應該把自己的癡夢藏起來,免得被看見引來一陣恥笑!
但,少年的夢很荒唐嗎?
《寒士圖》很可笑嗎?
筆法矯揉造作嗎……
你生得光明正大,又哪裏知道我等少年的悽楚!
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但天下老朽,有誰看得起我少年!
難道我還不夠堅強嗎!你不說我只會哭嗎!那我便哭給你看!馬秋北!我哭給你看啊!
看着啊!
墨袍少年放聲,伸出手掙扎着,他不甘!
爲何你能不分青紅皁白得就冰封我等少年傲骨!爲何你能以你的道統對我指手畫腳!我不服!我沒錯!我不想跪下……
我不服!
馬秋北,我要你道歉!
你不能這般羞辱我……你不能……
少年跪在寒潭中,渾身是血。他忘不了馬秋北那鄙夷的眼神,他忘不了那踐踏自己道筆的一腳,他忘不了長卷被抹去後,壯漢那惡毒的言語!
道歉。
少年跪在地上,無能爲力的屈辱感,少年虛無的尊嚴……
看着那畫卷褶皺的模樣,望着那心血凝聚之作上的刀痕少年心如刀絞。
爲何……
墨袍少年冰凍於寒潭之中,那冰藍色的凍土被他渲染得腥紅可怖!
他不服,他要討一個公道!討一個書生最後的顏面!
霖昶長跪,伸出手撕咬着眼前冰壁,熱血在寒潭中翻滾,散發輕狂,與那前方綠袍作伴!
我等少年,便要讓天下都看看,除了天驕,我等熱血男兒也不容小覷!
墨袍少年在地上爬行,他在一點點地接近那長卷,他在一點點地接近那被丟棄許久的驕傲!少年,別跪下!少年,我們不差!
回憶起往昔一幕幕場景,想着幼年求學的艱澀,想着出名時的風華,想起曾經那筆下的浮華墨袍少年眼含熱淚,他不知,他不知自己於何時開始跪下,開始自認天驕之下!
他記得,那少年曾執筆要與天地爭雄,那少年曾用畫卷讓四海驚豔,現如今到底是什麼讓他看着自己的畫卷被毀卻沒有膽氣反抗!
你,還是少年嗎!
霖昶口中無聲嗚咽,天寒地凍,血淚縱橫!少年顫抖膝行,跪在凍土之上將那長卷擁入懷中,不知何時他的膝蓋軟了,四處下跪,卻唯獨忘了跪自己的畫卷!
看着長卷上的那一片空白,墨袍少年抱着卷軸在地面上嚎啕大哭,他瘋了,他用自己的淚水維護着自己墨道最後的尊嚴,維護着自己少年最後的臉面!
這是書生最後的尊嚴!
“呃——啊!”少年血淚嘶吼,長淚西部凍土,鮮血流盡我也要哭,這是少年的反抗!
“荒唐——!啊!”少年埋首跪在地上,熱流混着鮮血在長卷上流淌開來,每一道痕跡都是少年最矜傲的一筆!每一道痕跡都帶着少年不屈不撓的瘋癲與尊嚴!
這是少年的熱血,這是少年執着的抗爭。
墨袍少年大哭,在那長卷上留下了雜亂的一筆,這一筆,由少年鮮血匯聚!
墨綠長袍在黑暗中掙扎,如那黑夜的一盞明燈,上書少年,上書矜傲血淚!
這熱淚,冬風埋葬不了,那霜雪必會化掉!
西部霜雪猛吹,那凍土上的少年被抽掉了筋骨,抽掉了元氣,在大地上凍成了一團,縮成了龍蝦,難看且骯髒!
活該我麪皮薄,難以忍受你的嗤笑,活該我沒心沒肺,做你口中的笑柄!
我只是活下去,求個機會……很卑賤,很不齒嗎……
少年收斂着淚水,手中畫作凌亂不堪,他愧對那墨跡,也愧對拿矜傲的墨筆,只因,它寧折不屈!
鮮血順着脣齒流淌於凍土之上,少年跪得徹底,平成了一張白紙,但是那有眼看着的,卻都知道那少年的魂還在,熱血還在,傲骨長存!
壓抑的黑色火焰在半空中燃燒,看着那一團帶着恨意的執着鋒芒,壯漢孤坐,飲酒……!
酒水四溢,壯漢散發,面色微紅,斜月西照,冬風北吹,馬秋北坐於屋檐之上眺望着遠方,大手握攏酒壺,渾身肌肉隆起,神情凝重。
恍然間,他開始有點喜歡這些血性意氣的少年了。
像老七。
沉默,壯漢緩了一口氣,憤而起身,四周霜雪兀地開始狂暴,向着那凍土處匯聚。
冰點凝結,寒潭收攏,其內封印了三隻螻蟻。
而在那厚重的霜雪之下,葬有兩襲少年的衣袍,葬了一匹沉默的瘦馬。
冰面之下,一襲竹綠居右,神色困苦難捱,反覆掙扎試圖破除牢籠,身側少年一襲墨袍,跪地嘶吼,面色猙獰,但那雙眸中的焰火卻撐起了他矜傲的脊樑。
而在這冰面之下,那凍結的寒潭之中,那老朽的瘦馬形容枯槁,雙眸卻閃爍着點點淚光。
它老了。
但如今,卻也想做一回少年。
西行嘗癲酒,無爲矜傲骨的,熱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