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因果 第九章 此間有少年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九方閣鵡言字數:7212更新時間:24/06/27 19:48:50
中郢曾想北上宣武,計劃了統共三步;一步踹開城防城,一步填平金鑾山,一步砸毀城防廟。
這其中第一步的目的是爲了防止帝君偷渡南天境,這第二步是爲了切斷宣武與北宸的聯繫,而這最後一步卻是爲了封鎖洛城。
現今曲折的大道上,一行少年混入商隊過了城防城,入了金鑾山,停留在了洛城的城門前。
在商隊左側馭白馬的車廂中坐有一位錦衣少年,少年的身前站有一位身着竹綠色長袍的稚嫩少年,少年胸前懷抱着一根枯瘦的樹枝,其上還殘留着絲絲鮮血,似是內斂了幾分凶煞之氣。
洛城就要到了,北宸,還會遠嗎。
綠袍少年睜開雙眸,神情淡漠,一身青袍無風自動,氣質冰冷且疏遠。
長高了。
開始結繭破蝶了。
錦衣少年伸了個懶腰,嘴角掛着淡雅的微笑,起身掀開車廂旁的布簾。於車馬上度過月半,如今北境時節早已是過了大雪,此時天際雖說是初陽凌空,伸出手卻感覺不到多少溫暖,倒是將眼前的古舊城牆被暖陽照得頗有些鐵血味道,厚重的巨石城牆上殘有斑斑血跡與道道劃痕,離得近了還能聞到股淡淡的硝煙味,看起來極具視覺衝擊。
軒禪蹬開木板,快步下了馬車,散亂的髮絲與那形狀隨意的木棍將他渲染得極爲落魄,但那雙深邃而沉穩的眼睛卻讓人心下不住防備。
那雙眼很有威懾力,像是一把出鞘的長劍,銳利傷眼。
商隊四周的護衛好奇地向這看了一眼,車隊統一用的黑馬,白馬因爲價格昂貴的緣故一般商隊不曾配備,也唯有他們洛商財大氣粗,憑藉洛家的關係以免特殊情況的出現才有這麼一輛,但多年跑商也不見管事的用到,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從這白馬上下來的客人。
將四周掃視了一邊,綠袍少年席地而坐,包扎着身上的傷口。
這些傷口一部分是風餐露宿時不小心受的,一部分是邪氣入體,災厄纏身時染上的。
抽出腰間的小刀,稚嫩少年熟練地在手腕處割了一刀,一灘惡臭的膿血順着肌膚滴入腳下的大理石,形成一圈腐蝕,連着刀口四周的皮膚都留下了一圈灼燒後的痕跡,“滋滋”聲不斷,那少年卻習以爲常,神情不變。
有些時日了。
軒禪將袖子放下,遮掩住手臂上連綿不絕的刀痕。
差一個月。十年,差一個月……
現在他終於明白這一個月意味着什麼了。
幹練起身,少年將手中的樹枝交於右手,整理好儀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情形。
洛城的城牆高大寬厚,商隊在原野中駐紮顯得極爲渺小,如巨象腳旁的老鼠,卑微且弱小。
矚目許久,家僕端來了洗漱用具,綠袍少年點頭示意,不冷不熱,車廂內的錦衣少年輕盈起身,將綠袍少年打量了一番:“情緒沒有控制住嗎?”
“嗯。”軒禪點頭,麻木的面容上有着細微的情感變化,隨後又慢慢收斂。
“你不是一直問,爲什麼要來北宸嗎。”晾了會,易鯨沉默開口,綠袍少年沒有回身,手上擰毛巾的動作卻緩了下來,“我,猜到了。”
“哦?”錦衣少年身形端正了些,從馬車上走下來,坐於洛城大道上,拍了拍鋪陳於地上的古舊大理石漫不經心道:“怎麼猜到的?”
“雪裏看見的。”綠袍少年洗了把臉,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那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嗎?”
“算是。”錦衣少年頷首,接過對面少年重新洗滌過的毛巾,“今天怎麼了?對我這麼好?”
“沒,看着水不太髒,給你用正好。”
“行,也行。”擦了擦脖子與手臂,錦衣少年將毛巾拋進水盆,浪蕩起身,向着遠處慢慢踱步。
看着錦衣少年的背影軒禪收回目光,他總覺得對方有事瞞着他,還很重大。
搖了搖頭將毛巾洗淨,歸還到來時壯漢的手中,綠袍少年溫和執禮,提着手中的枯樹枝來到了洛城的城牆前。
洛城每月唯有逢五的時候才會開城門,如今距離冬至還差兩日,算算時日才到廿一,想進城還需再等四天。
盤算了一番,少年在商隊四周轉悠了一圈,北上北宸做買賣的至少需要過三關,一關是山海關,一關是雁門關,這最後一關便是眼前的洛城,別名城防關。
其中山海關由北宸軍隊駐守,屬天下雄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與西曌的潼關,中郢的嘉峪關並稱“三關”,雖然有賣三大帝國面子的緣由在裏面,卻也足以體現它的雄偉、大氣,每年敗於陣前的大能者、帝君、名將不可勝數,是北宸的門戶之首,可以是說破了山海關便破了北宸,帝國之威勢至少要去三分!
其二雁門關由北宸麾下勢力“七宮”之一的北穹宮代爲鎮守,易守難攻,方圓萬萬裏均是戰場,不論和平與否這裏每月都要埋骨千萬人,是北宸最易揚名的地方,武將眼中的“鳳池”,也是諸多失意讀書人,戴罪立功者,欲不破不立者尋找死亡快感的首選之地,所以這裏的戰鬥很是複雜,軍隊,戰隊,散人,浪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是南域有名的絞屍場。
而雁門關這麼亂卻始終沒有被攻破的原因,便是北穹宮了。
七宮之一的北穹宮歷史悠久,宗門內不宣揚個人勇武,講究配合、借勢,天下名將七出北穹,可見它的勢力,加之他們的思想緣故,北穹子弟雖然天驕少,但萬年來他們就很少死人,四十七大勢力中名列前茅的存在,也不知北宸爲何能容忍這樣的存在卻不起衝突,西曌、中郢歷代皇帝都試圖策反過北穹宮,卻無一失敗,傳奇且罕見。
與前面兩座雄關相比,城防關就顯得失色不少,但對於商人來說,洛城才是他們心中最看重的關隘,畢竟通商的權利,稅收的多少都是洛城定下的,直接關係到商隊的利益。
此外,洛城也是扮豬吃虎的存在,畢竟宣武明面上雖說是附屬國,但是內陸相連,關係緊密,破了城防關此後一馬平川,它的重要性比之前兩者毫不遜色,依託南天境之利雖說這的防守薄弱,看起來輕而易舉地就攻入了,但是冰山一角之後的饕餮猛獸,卻恐怖得讓四方止步,這的人,每一個都不是簡單貨色,臥虎藏龍之輩橫出,是北宸欽點的“歸隱”之所。
單就這一點,城防關足以和前兩座雄關相提並論!
矗立城牆之下,綠袍少年心生感慨。
儘管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城牆,還是前線城牆,但是那種撲面而來的凶煞之氣卻讓他生出一種天下誰與爭鋒之感!
沒有緣由的直覺。
卻意外得有安全感。
軒禪屏息微笑,提着樹枝舞了一段長槍的提手式,樹枝劃過半空力度疲軟,輕飄飄得毫無東西。
少年神色一黯。他不適合練槍,易鯨也沒有讓他修煉什麼,這兩個月來所做的事情非常簡單,調息,入定,僅此而已。
至今爲止他還沒有看見那顆嵌入自己命格的眼睛,但他已經能夠感覺到那種威勢和壓迫了。
它可不僅僅是盤踞在那這麼簡單。
猛虎會出籠,是食肉的。
少年愁緒轉身,目光所及處,一身錦衣。
在那,風起瀟瀟。
現如今這洛城郊外除了飄揚的洛商旗幟以外再無他家,錦衣少年在其內左拐右拐卻是來到了商隊的中心,再遠處便是那件打造得粗糙卻大氣的主事營帳。
商隊如軍隊,特別是做跨國交易的大商隊,隊內的律令與軍隊無異,隊員各司其職需要配合得十分緊密,不然在那般長遠的距離與時間中經歷各種不可測的兇險,差一點便足以死在路上了,所以隊內規則設定得森嚴且不可逆,交易途中的各項事項都是事先計劃好的,不可違令,更是不能因慾望而懈怠,所以商隊中沒有女眷,也沒有玩物,唯一可以用於釋放的便是腰間酒壺中度數極低的酒水,故而放眼望去營帳中盡皆是北地的魁梧漢子,神情莊重少有波瀾,腰膀粗圓,酒水不絕,面龐粗狂,兇惡難當,是持刀客口中的“驍勇大丈夫”,無一例外,這些漢子也都是舞刀的一把好手。
他們來自刑趙之北的大漠,那裏民風剽悍,男人皆身材高大魁梧,因此特別瞧不起劍客,見面直呼他們爲“清消男寵”,以嫌棄他們生得太過陰柔的體態,昔年鳳皇便被如此折辱過,這也是秦、燕兩國劍拔弩張、戰亂不斷的重要緣故,除開皇家恩怨,鄉土的民風才是重點,易鯨能隨商隊入關的重要緣故也是因爲兵器爲長槍,屬沙場利器,與這些莽漢們一見如故。
至於他們如此鄙視劍客的緣由,那便說得久遠了。
不說別的,單說商隊中的漢子們,他們是在下江南跑商的時候,因爲被水鄉女子嫌棄得無地自容,又偏偏騷客們喜歡佩劍,弱不禁風卻喜歡賣弄,他們一刀斷了幾把劍繼而被辱罵爲野蠻,一路走來長劍又備受推崇,被視爲君子之器,不會武的也要買來防身,一路走來這些漢子內心的創傷可不少,本來這些行商的漢子沒有那麼多骯髒情緒,但到底是窩囊,失了話語權還丟了尊嚴,證明的機會都沒有,以至於當初聽到錦衣少年那一聲“好刀!”時有些漢子都快哭了,篝火揮長刀,怎麼勸都停不下來。
與幾位商隊的護衛見禮之後錦衣少年腳步緩了下來,不知爲何,一面對主事的壯漢他心中便會膽怯三分,以至於心神慌亂。
來到這片大陸後他總共封印了三段記憶,現在看來,那壯漢大約便代表了其中一段……
雖說那必是不堪回首的過往,但……
易鯨凝神吐息,神海中四個燙金大字在輕緩跳動。
關山四劍。
他曾經用過劍。他知道。
錦衣少年眼眸開闔,施法破除了記憶封印,隨着記憶的恢復他的步伐開始慢慢加快,待七步落下後少年將手中的長槍猛然擲地,勁風起,巍然不懼!
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槍風,帳篷內的壯漢兀地擡起頭來,情緒上涌熱淚浸潤,大手一揮將旁人退去,向着外邊大步流星地踏了出來:“來,看看!這誰啊!稀客,稀客啊!哈哈哈哈!”
“你這話是說的我,還是自誇?”錦衣少年大氣一笑,抽槍上前,俠氣四方!
“哎,瞧這話說得!”那商隊主事人拉下了半邊臉,隨手抄過桌上的酒碗繼而大笑,“誤會了,誤會了!也罷,讓帝君久等是某的不對!來,飲酒!某幹了!”
“不忙,不忙!”錦衣少年擺了擺手,將酒壺別到腰口,扶着身側壯漢凝重地走入了這金頂帷帳內,金刀大馬地坐下,沉吟片刻道:“不忙先,先不忙,子敬兄啊,我若不是重要事,定不會叨擾於你,小弟此行的來意你定然是知曉的,卻拖了這般時日,是否……”
“誒!繞繞繞!我都說了,跟我說話直白點,別跟我來這套!看把我急得!”馬秋北飲酒甩碗,在原地煩躁地走了幾步,“真是氣死我了!人生在世喝酒完事,打什麼啞謎!這該死的讀書人……!”
“行!既然你刑趙文科狀元郎馬子敬不想動腦,那我就說明白了!那孩子,你幫我護一段時間!可與不可!”錦衣少年起身,壯漢剛好開口卻被他用手壓下,“馬秋北!認真點,……我不想再聽你的拖延之詞了,縱使四劍不全,念在往日情分上,這樣的小事情,你也無能爲力嗎?”
“你,認真的?”壯碩漢子面上的笑容慢慢消逝,飲了口碗中的烈酒,聲音開始凝重,“易元乾,你可知這孩子什麼來歷?你敢接手?什麼理由?”
“我知道,也很清楚。”
“知道?你知道個屁!我看你是腦子給驢踢了才做的這昏決定!”壯漢暴虐,拔地而起,指着眼前少年的鼻子火氣重重道:“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那是誰!那是絕代七天驕!外邊烏央央一片都在蒐羅的鬼玩意兒!那利益糾葛是你這麼個敗家玩意兒可以摻和的?廢了也是寶!再怎麼廢也是天驕,你什麼東西你敢去收徒?你腦子呢你!”
“做什麼事情我心中自有分寸!他是我徒弟,這是不會改變的事實!”錦衣少年騰起,萬千言語堵塞卻被對面壯漢一巴掌摁下:“你是不是瘋了!收徒?老子的話你聽不明白嗎!活得好好的找死做什麼!”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不幫,我便自己扛!”
“扛你奶奶個腿!”
“荒唐!你滿嘴的惡習能不能改改了!”
“你憑什麼管老子!你他娘的才該閉嘴!聽不懂人話嗎!閉嘴先!再放屁你試試!”壯漢一口氣提上嗓子眼,萬千憤慨,緩聲沉道,“易元乾,我暫且告訴你,你既然來了,老子就不會讓你這麼走掉!這話你自己老老實實地聽好了!你自己想死就算了,別拉着老子!我帶你入關已經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了,別得寸進尺!”壯漢赤裸着上身,肌肉隆起,如人形暴龍一般左右遊走,實在是氣不過,他接着摔桌子厲聲長喝:“給爺爺把嘴閉嚴實了!老子心情不好,不會讓你走也不想聽你扯什麼往事,聽你講那些狗屁的道理!不讓你走是避免你找死禍害老子,不聽是因爲你不配!昔年關山結拜誓說出鞘天下不平事,說要逍遙天地間,你倒好!賣了老七去那狗屁中郢做撈嘛子帝君!還小帝君!威武啊!你來我這裏炫耀個什麼東西,來求我做什麼,你倒是去隻手遮天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何曾虧欠過你!又何曾做過這等有負道義之事!”
“道義?呵呵,你跟我說道義?難道你忘記了嗎,你!你忘記了?”
看着眼前一身正氣的錦衣少年壯漢身形一頓,慢慢上前去抓着他的衣領,嘴角一頓一頓地抽搐着,但在對面那一雙清澈的眼眸中,他看不出絲毫的懺悔與過失之情。
搖頭後退,壯漢喃喃低語,搖頭一嘆,“你,嚥下了。”
那重若千鈞的字眼落下,壯漢再無力氣訓斥,他背對少年看向遠方的夕陽。
嚥下也好。忘了便忘了。
壯漢閉上瞳眸,屋內一片狼藉,易鯨停駐原地雙眼無神,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什麼。
那一襲崢嶸的風雪,有一少年躺在他的懷裏,嘴角躺着血,伸出手封印了他的記憶。
他不想讓自己的四哥餘生悔恨度過,他不想讓自己風華正茂的兄長一生沉迷陰影。
那少年微笑,眼中含着淚,他一遍遍訴說着自己的夢想,訴說着自己破碎的靈臺,訴說着遠方啓明星的光亮。
他是少年,腰佩君子劍,壺中少年熱血,意氣風華。
他是少年,矜傲鐵骨不折,他是少年,在他懷中隕落。
他是關山四劍之七,是他的結拜兄弟。
那年,是萬曆五年,他死在了自己的劍下。
熱淚流淌,易鯨無神地跪下,身軀顫抖,“老,七……”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他的刑天一劍。
想起了那少年的笑,那少年的傲,那少年的狂妄和喧囂,還有……
他在自己懷裏,那倔強的熱淚。
他終於知道了爲什麼自己會對軒禪動心,因爲他見過那眼淚!他終於知道了讓自己收軒禪爲徒的緣由,因爲他見過那倔強的鮮血!
這是他的老七啊!
這是他的兄弟啊!
爲何,死在了他的劍下……
易鯨長淚,無聲嗚咽。
他不敢提起的事情全被那少年細緻得處理好了。
但是他騙了他。
彼時的他,境界不在帝君。
他一句真話沒說,那少年卻對他掏心掏肺。
愧疚……悔恨……
熱淚流淌於青石板上,錦衣少年哭成了一張老舊報紙,瘦小,無助,骯髒,卑微。
壯漢眼目通紅,聽得身後的哭成卻火氣騰起!
“別哭了。把你的眼淚給我擦乾淨,你不配。老七的墓,不需要你的酒。”
“我!對不起……我真的……”
“說了讓你閉嘴聽不懂是怎麼得!!閉嘴啊!!!老子不想聽見你的聲音!我不想聽!”
馬秋北長淚,“你怎麼敢忘記!你憑什麼忘記!你對的起老七嗎!你有資格忘記嗎!設什麼封禁,你的臉呢!老子說的不對嗎!有錯嗎!老七怎麼死的你忘了嗎!你算個人嗎你!畜生都不是!!你個王八蛋,你有什麼資格見我,又有什麼資格求我!!”馬秋北甩碗,強大的威壓籠罩而下,波濤涌洶連綿不絕!!
“我錯了,我錯了……我想去看看他……我……”
“閉嘴!”壯漢憤惱,“你都嚥下了,現在又在這裏求什麼?!你不覺得卑微嗎!少年筋骨都斷了,你拿什麼去見老七!讓他知道他的四哥如今好像一條狗嗎!讓他知道他的兄長如今這般狼狽嗎!”
“不!!”
“那你要見他什麼!讓他看你這一身錦衣破爛,見你垂垂老矣半截入土嗎!!”
壯漢怒目圓睜,刑殺天下!
他不明白!也不願明白!
他恨!卻恨不得!
“老七!七兒!!!”馬秋北頭撞長空悽愴嘶吼,“易元乾!你且看看自己的模樣,如何還我老七!你還我那翩翩錦衣郎!還我那刑天一劍!你還我啊!你賠得起嗎!!”
“你把話給我講清楚!給我把事情講清楚啊!!!說不出來了是嗎……!”
“哈哈哈哈哈!!!你說不出來,說不出來!關山!去你大爺的明月!!!”
“你到底是沒解釋!無法說清!!!”
爲什麼你不說!爲什麼你解釋不清!
關山四劍!
狗屁玩意兒!
假的!!!
都是放屁!!
壯漢眼含熱淚,不爭氣地瞥了眼那身着錦衣的少年郎,難受地砸碎了手邊的酒缸,狂發散亂!
“給老……給老子滾!”痛飲烈酒,壯漢怒髮衝冠,血氣橫溢,看着那記憶中的翩翩少年,血淚俱下!
雜種!什麼玩意兒個敗類!
畜生畜生死畜生!
還下不去手,還心疼他瘦了!
狗東西!狗東西!
我特麼也是個混蛋!
混蛋!!!
“啊啊啊!滾犢子!劍胚,劍胚!你就是個賤胚子!玩劍去吧下流東西!”
“你解釋不清,又爲什麼回來!爺爺求你閉嘴啊!!”
馬秋北提着長刀劈開腳下的大理石憤而遠走,一道道暴烈的刀氣劃破大地,密集而複雜,暴亂而瘋狂!
卻一刀沒砍在那錦衣少年的身上!
撈嘛子的沒出息!沒出息!
“老七!!!”
“啊啊啊!離老子遠點!腦殘!你不會躲嗎!”
“畜生!畜生!!!”
咆哮聲迴盪開來,長刀捲起風雲,卻卷不起那少年的衣角!
你爲什麼回來!爲什麼要讓我再看見你!
老子想忘了你啊!!!
關山!死啊!!!
下不去手啊……!!!
壯漢狂奔七千裏,七千裏後錦衣少年閉目長淚,長跪不起!
他忘記了!!!
爲何……爲什麼他會忘記……
爲什麼!爲什麼!!!
啊啊啊!!!爲什麼我會忘記!少年拔劍啊!拔劍啊!!
爲什麼!
關山四劍!……
是誰丟的劍,又是誰鑄的劍啊!!!
想不起來啊……!
爲什麼……
爲什麼我忘記了……
老七……
七兒啊……
兄長對不住你啊……我想見你啊……
但如今的我,安敢……
少年胸中陣痛,血淚俱下,倒地不起,四肢五骸爲之拆解、粉碎。那神海深處被封印了的記憶翻滾上來,泣不成聲!他終於知道他爲什麼害怕那場風雪,他爲什麼會斷劍,又爲什麼會害怕見到這赤裸上身的壯漢!!
他忘記了,他們卻清楚得記得!
他們三人同時飲下忘泉水,卻只有他嚥下了!
他嚥下了……!
他是畜生!他飲下了!他飲下了那忘泉水!
他!他!他!……
易鯨嘔血,氣息紊亂,悲情難抑!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少年疲憊,痛徹心扉,一幕幕回憶上涌,恆河都是他的淚,悔恨,恨不得!
那少年字字錐心,那少年絕代着大衣,眉宇清靈與天齊,那少年四海縱橫赤子之心!
這般少年,這般絕代少年!
他的老七啊……
錦衣少年面無血色,痛苦不堪,身側銀槍立於大地之上,撕裂的刀痕劃破大地,犁開蒼穹,斷裂的大地中保有一襲錦衣的少年,他的對面,站有一顫微瘦弱的綠袍少年。
那少年的手裏倒懸着樹枝,周邊大地片片龜裂開來,衣袍破爛,被石灰掩埋,一身慘白,狼狽,不安。
但,性命無憂……
霜雪輕堆,少年髮髻錯亂,一點點地從末端隕落,刀光密集兇厲,殺氣形成一片久遠的黑色的刀影。
此刻,少年冷漠的瞳眸中殘留着死亡逼近時顯露的恐懼。
他……什麼都不知道……
卻平白背了罪名。
那日正午,壯漢用洛城城牆練刀,一刀,砸毀了城防廟。
那晚一行少年入了城防關,在少年的身後,壯漢血淚俱下,長刀崢嶸,稀碎成泥,刀光中映出四位少年,披衣做甲,意氣風發。
卻都在風雪中,被凍成了龍蝦。
(2018/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