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風波起

    熾陽初曉，雲涌側翻。

    大夏，錢州，裂昭城。

    碧藍無際的天空突然雲意翻騰，而後閃過了一絲赤青之色。

    一隻青鸞從天際落下，發出一聲高亢的鳴叫，而後，從雲朵之間飛出，俯衝落到了裂昭城最高的那座深紅色高塔。

    鳥背上，一道矯健的身軀跳了下來。

    “收攏獵物，回城！”

    身後有着數十只小了一號的青鸞接連落到高塔內部，將身上託載的獵物一一扔了下來。

    騰蛇，蠻牛，沙塘虎，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大型兇獸。

    現在他們全部失去了生機，躺在地面上任人宰割。

    。。。

    “放肉了！一斤蠻肉三十文銅錢！”

    “今日限量，三千斤！”

    裂昭城內部，到處都是灰色石磚的建築物，偶爾有家境殷實的人，蓋起了深紅色的磚瓦房。

    城池內部被預留的街道分爲八塊大型的房屋集聚地，在高空中看去，一個大大的“米”字，將整個城池分爲八大塊。

    而在每條街道的盡頭，也就是街道連接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露天廣場。

    廣場由棕色的石塊所鋪成，這些石塊的裂隙倒是不加掩飾，組合起來隱隱約約形成了一隻鸞鳥的圖紋。

    平日裏的大型集會，基本都在這邊操辦。

    而此時，不少人聚集在這邊，排成了一條冗長的隊伍。

    他們的手裏拿着菜籃，還有一張限量的肉票。

    一斤肉票也要二十五文銅錢。

    而在隊伍的正前方，有一個簡陋的木臺。木臺上有已經處理好的上千斤蠻肉，正堆砌在那裏。

    有一粗布衣衫的中年人，正在木臺前朗聲說些什麼。

    “離滄魍魎，諸鬼睥睨！”

    “離火舉世，煅燒星斗，吾等裂昭城子民，定牢記青鸞陸家…”

    “蠻荒之世，鐸鐸如韜…”

    一段宣講。

    “馬上就開始了！”人羣中，有人低聲說道。

    很快，宣講結束，有麻衣年輕人手持鈍刀，走到木臺前。

    鈍刀插入木板。

    “肉鋪開張！”

    安靜的人羣瞬間嘈雜起來。

    肉鋪是由青鸞陸家開設，每日限量，即便如此，仍然人滿爲患，天亮了就有人在這排隊。

    在隊伍的周圍，也有很多買不起肉但是嘴饞的人，他們大多遊手好閒，看到誰家只有柔弱女孩兒過來買肉，就對視一眼，等肉到竹籃後再跟隨着離去。

    這世道，賣個女兒的價錢只和十斤蠻肉相當。

    人命不值錢。

    而在周圍圍觀的人羣裏，李尋縮了縮身子，便提着幾斤麻菜朝着霸下街道走去。

    他一米七的個頭，穿着亞麻色粗布衣衫，頭髮散亂，膚色略黑，相貌普通。腳上是一雙草鞋，只不過一大一小，大的還有些磨損痕跡，顯然是穿了許久了。

    擠在周圍的全是貧苦人家，汗臭，衣服上的餿味，狐臭，還有不知名的腳丫子臭，全都混跡在一起。

    李尋推開擁擠的人羣，一邊護住拎着的麻菜，一邊拍走伸過來的小偷的手。

    小偷是個瘦弱猴兒，見一擊不得手，直接逃入人堆裏，幾個閃身就不見了。

    李尋倒是沒空去理會，坑蒙拐騙在這片地域已經屢見不鮮。

    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霸下街道是離家最近的蔬菜販賣區，也是價錢比較公道的地方。

    徑直走過了幾個巷口，又穿過了一個較大的木匠聚集地，轉彎過一個潮溼的魚市，才來到霸下街道。

    靠近街道口有張桌子，旁邊椅子上坐了一個消瘦的中年人。中年人穿着一身灰皮，頭上帶着高頂帽，腰間還掛着一把朴刀。

    這是佔據了霸下街道的幫派的人，在這邊是爲了收擺攤費。

    李尋用半斤麻菜抵了擺攤費，才麻溜的走了進去。

    裏面用石灰塊劃分好了區域，長六尺寬五尺，每塊也就只能蹲兩個人。

    李尋找個沒人的攤點蹲下，順手把麻菜擺在攤上。

    “上好的麻菜！今天剛剛從地裏摘來的，一斤只要四文銅錢！”

    很快就有居民過來，討價還價一番後，六斤半的麻菜全部被買走，原地只剩下李尋一個人，還有幾十枚銅錢。

    躲過周圍不懷好意的目光，李尋把銅錢用布包好，揣進懷裏。辨認了一下道路，他順着街道向左走去。

    又過了兩個拐彎口，李尋才在一戶宅子的後門停了下來。

    趙家大宅。

    這邊早有一個管事的在等候了。

    換上衣服，又是進行書房的打掃。

    這是他接的五天一次的差事兒，雖然每次都要忙到晚上，但是工錢是一次一結，二十文銅錢。

    這才是他爲什麼願意花費兩文錢來這霸下街道販賣的原因。

    月色泛涼，李尋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了家。

    家在城北衚衕的最深處，是低矮草房中的一間。旁邊還有洗好的麻布衣服在晾着，周圍是剛剛翻過的空地，種上的麻菜成熟了，在白天就收好放置在地窖裏。

    其中一部分被李尋拿去賣掉了。

    向前走幾步，聽到了大黃狗的吠叫。

    “是尋哥嗎？”

    屋內沒有點燈，昏暗的房間裏，有一怯生生的聲音傳來。

    李尋推開門，繞過有些礙事的爛木長桌，在月光的映射下，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李婉也是穿着麻布衣服，不過明顯大了一號。這是李尋的衣服改小了之後給她穿的，不過明顯不合身。

    她右手指戴着一個頂針，左手還拿着線，顯然在做着針線活兒。

    “今兒個怎麼這麼晚回來？”

    看到是大哥回來了，李婉明顯鬆了一口氣。

    “主家的活兒比較多，還辦了場宴會，耽擱了點時間。”

    李尋解釋了一句。

    “是趙家打掃書房的活兒嗎？怎麼開宴會也要你們這些書房的人去？”

    李婉走到門口，搬過來一個木板凳，藉着月光準備穿線。

    微光灑在她的身上，露出清秀的面容。身軀略顯瘦弱，伸出的手上滿是糙紋。

    “客人家的孩子跑到了書房玩耍，沒辦法提前走開。”

    李尋解釋了一句。

    “不過最後多結了五文錢，倒也算不錯。”

    李家總共四戶人口，李父李母和一個妹妹。

    李父名李全永，是個打鐵匠，靠着爲城裏的大戶人家和流竄的幫派打造鐵具爲生。

    偶爾也接一些私活，是家裏的頂樑柱。

    李母則是幫李父的忙，維持一個鋪子的運轉。

    妹妹李婉雖然年紀尚小，有時也接一些針線活補貼家用。

    父母對他是很好的，有什麼好吃的都會帶回來，而妹妹也很懂事，知道家裏未來的支柱是哥哥，平日也很安分。

    荒亂年代，總是男丁會得到重視。

    “爹孃留了口信，今天來了一批生鐵，就不回來了。”

    李家鋪子前些天接了個大單，這些生鐵都是別人運過來的，只要打造出了想要的兵器，就給一大筆錢。

    而現在小偷小摸什麼的也比較多，一批生鐵要是沒人看管就這樣放在鋪子裏，沒兩天就被偷個精光。

    所以現在李家父母吃住都是在鋪子裏，爭取早日完成這批單子。

    “爹孃最近不能回來，尋哥，你出門的時候小心一些，聽收針線活的大姐說，前街上又有一家人半夜被收監了。”李婉把備好的飯菜熱了熱，藉着鍋爐的火光，壓低了聲音。

    “還不回來嗎？怎麼又給收監了？”李尋面色一動。

    “說是南湖水災，需要服役，連家裏存的糧食都被擡走了一半。”李婉語氣有些低沉：“本來這年頭糧價就高，現在去了一半，估計入冬之後，就沒有糧食過活了…”

    亂世吃人。

    上還有大夏朝廷在維持基本的秩序，而下多有小鬼作亂。

    苛捐，服役，人頭稅。只要現管的看你不順眼，少不了方法來鬧事。

    “白天又有人在門口喊要交佔地費，一家五十文銅錢。隔壁的小狗子就多說了兩句話，就被他們砍斷了一根腳趾頭…”

    “又是佔地費，前天不是才收過嗎？”李尋問道。

    “這次換了人來，先前收錢的狸貓幫被打散了，現在估計是什麼搶地盤的新幫派。”

    李婉嘆了口氣，把熱好的飯菜端到木桌上。

    三塊糙米餅，李婉一塊，李尋兩塊。菜則是剛剛收上來的麻菜，只不過放了點油星。

    油要一百文一斤，沒人捨得買多少，一般都是幾戶人家合買一斤。每次做飯放一點兒，也算是沾了點油水。

    兩個人就着月光吃了點晚飯，收拾了碗筷，也就合衣躺在了牀上。

    家裏只有兩張牀，一般是李父和李尋擠一張，母女倆睡一張。現在李父李母不在家，則是一人睡一張。

    不大的房子裏，除了兩張牀，就只有一張爛木桌，一個破舊的竈臺和一堆柴火。

    “兩個月就是過冬了，去年幫忙種地攢下來的棉花也有用場了，再攢一段時間的菜錢，就能扯幾尺布，給尋哥做一件棉衣，要是有空餘的，也能給我自己做一件…”

    小姑娘還在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些什麼，李尋已經合上了眼。

    一閉上眼睛，凝神集中，眉心間又出現了那道藍色的煉火。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四個月了，從一開始的激動忐忑，到後來的茫然，再到亂世生存的惶恐，再到現在的麻木。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年人，陡然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只用了四個月的時間就習慣了這種終日爲生活忙碌的狀態。

    四個月，真的已經很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