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維拉法·尼德多努亞

    翱翔於天際的巨龍，維拉法·尼德多努亞，作爲古神——埃勒斯塔忒的伴生之獸，自誕生起便註定不凡。

    「天地初開時，活躍於大地之上的生靈多目不能視，千百年來長恆如此，而吾也是其中之一。」

    那與天齊高的龐大身姿，同埃勒斯塔忒寸步不離，因此也被諸神視作後者的半身，擁有與神明相當的地位。

    「直到某位神明的出現，賜予了吾等看清事物的雙眼，作爲交換祂與吾等約法三章，作爲祂的眷族伴其左右。亂世之中神明卻不善戰，因其如此出行皆由吾隨侍護送。」

    說起這埃勒斯塔忒，那可是創世神之一「泰坦」的長子，可怖的長相也被諸神稱作「九臂肉山」，那生長獠牙與觸手的肢體如同山肉片海，其身份和異於尋常的外表也令諸神敬而遠之。

    「神明名爲埃勒斯塔忒，是一位身形削瘦的少年，外表與衆神明無異，但因性情孤僻且少言，而遭到諸神的排斥。」

    埃勒斯塔忒是爲一代戰神，天空之龍侍其左右征戰八方，自誕生以來所行之處無一例外皆是戰火紛飛，而戰敗的莽荒族羣抑或野獸，都拜倒在其強大戰力之下自甘臣服。

    「上古時期，諸神之間的矛盾一旦激化，必將引發各自眷族之間的火拼，戰爭也是常有之事。埃勒斯塔忒不忍世間無辜生靈遭受池魚之禍，便動身親自前往，用祂的神力濟救蒼生，並將他們統統接納，作爲眷族予庇佑，從而免受戰爭的侵害。」

    只可惜埃勒斯塔忒的統治並沒能持續太久，在人族興起的當下，也便是神響戰爭爆發前夕，埃勒斯塔忒犯下大罪一度使古神勢力陷入覆滅的絕死境地，衆神宣判以凌遲之刑將其除死，被剮之肉身投喂深淵猛獸，從此萬劫不復。

    仁慈的諸神赦免了其下眷族的罪過，可天空之龍卻冥頑不顧，誓死要爲埃勒斯塔忒復仇，然而終究不過埃勒斯塔忒半身的它終究不敵真神的壓迫，最終被鐵索束縛鎮壓於神霞扉後，永世不得解脫。

    「人族的興起威脅到了神明的地位，諸神商議將給予犯下傲慢之罪的人族應得的懲罰，而現神與古神達成統一陣線的當下，二者之中卻出現了一位異端。」

    「百川之古神——奧列蒙多斯，在此之前已然愛上了一名人類女子，祂將諸神的請賀即鴻門宴一事向人族透露，也使人族一方提前做好了防備。以人族當時的力量，還不足以與天神抗衡，他們缺少一個能夠使機械大功率運轉的能源！於是奧列蒙多斯盯上了由諸神的信仰之力凝集而成的聖火，那可是連現神都不免覬覦的獨屬於古神一方的聖物。」

    「爲了盜取聖火，奧列蒙多斯設想了一道極爲精密的籌劃，且能夠在諸神發現聖火被盜取之後，爲祂洗脫嫌疑。然而百密終有一疏，奧列蒙多斯在支開了值守的神明，打算取走聖火之時，意外撞見了因存在感稀疏而被排除在計劃之外的埃勒斯塔忒。儘管埃勒斯塔忒表現的不以爲意，且並沒有作出阻攔，但此事依然令奧列蒙多斯耿耿於懷。深知對方性情的祂並不擔心埃勒斯塔忒會將自己供出，而是因爲對方的出現正巧打亂了祂的計劃，那時在現場的且本就是爲衆矢之的的埃勒斯塔忒毫無疑問將會替代計劃中獻祭的某位古神，而被視作最大嫌疑對象，沒有任何神會相信祂的解釋，等待祂的只將是來自諸神的審判。」

    翱翔於高天的巨龍，感到些許疲憊似在雲中沉沉睡去，直到一陣悠遠的笛聲將他喚醒，他撐開雙目，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倚靠在象徵「浮世」的石樽旁，一如往昔靜心撫笛的少年。

    天色漸晚，靜夜的笛聲，似是來自敞開的心扉，悠揚飄蕩、綿延回想，縈繞着無限的思遐與牽念，緩緩地飛昇。升入那有着星辰與皎月的深空裏，和着雲絲曼妙輕舞，如同天上人間的喧譁化作一片絢爛織錦，有如一副無聲的靈動畫卷，又像一曲輕新的玄妙天籟，在無邊繚繞的雲霧中漸行漸遠。

    似是見到巨龍甦醒，笛聲隨少年的動作一併停止，傳來了久違的一聲問候。

    “爲了使他們免受牽連，我背棄了契約，我知道你一直以來都嚮往着那份自由，而現在你也可以和他們一樣不再有所顧慮，離去吧。”

    “汝應有解釋的機會，爲何選擇不作爲？”然而，巨龍並沒有迴應祂的期待，只是將困擾自己的疑問道出。

    “知道嗎空洞的解釋不存在任何意義，而且我認爲那沒有必要。”少年說着，視線從巨龍身上移開，同以往一樣以一個神明的身份俯瞰這片大地。

    “其實沒有什麼理由，如果將我處死能夠得到所有人都期待的結果，那麼接受這份命運又何妨。畢竟在我看來，倘若一個神明會心生嫉妒，又會因爲死亡而感到畏懼，那麼祂又與凡人有何不同？”

    或許那就是埃勒斯塔忒的解釋，神明只需秉持「憐憫」，除此之外不求更多，與那些自詡孤高卻與凡人之情慾無異的傢伙不同，至少到死祂都仍無愧爲一介神明。

    結果，直到最後名爲維拉法·尼德多努亞的巨龍，都沒能理解那份決意。僅僅只是出於他並非神明，而無法與之心念產生共鳴嗎？

    龍的老者不苟言笑，不斷下落的軀體直到最後都堅持抗拒死亡，拍打着殘缺的羽翼，在不斷的掙扎中艱難着地。

    他並不是畏怯死亡，而是感到慚愧，因爲在此之前他都沒能像埃勒斯塔忒一樣從容地作出覺悟，拿出一個可以支撐他慷慨赴死的理由。

    而如今，他既然能在臨行前的走馬燈中，重蹈當初與那位神明的對話，便是尋到了那份理由。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描述這份理由……

    維拉法傷痕累累地低下頭，在他的翼展之下呵護着一批帝國軍戰士，因他庇護倖免於難。

    同樣，戰士們顫抖地注視着眼前傷痕累累的龐然大物，縱使心如鋼鐵，也不免對巨龍淌下的一滴血淚產生共鳴，而感到一絲悸動。

    此時此刻，在看不到勝利的絕望面前，他們的處境是一樣的，但比起那些向死而生的戰士們，那頭巨龍卻已經不再有所遺憾。

    他仰望天空發出有生以來最爲悽烈的一聲咆哮，劇烈的龍吼掀翻地表，將周遭百里妄圖靠近的魔物全都阻攔的翻涌而起的風暴之外。

    但這還遠遠不夠，放眼望去，黑色的陰影遮天蔽日，終焉獸邁出的一步已經來到了他們的頭頂，目所能及的一切甚至包括天空龍的存在本身，也都將在巨足落下的那一刻被徹底抹去。

    “代替吾等，存活下去。”

    風中傳來的一道人聲，喚醒了行將就木的戰士們的意識，當他們反應過來之時，眼前的巨龍已經撐開巨大的雙翼展翅高飛，他將用自己的身軀，撼動那方「天地」。

    「吾……不……我夢見一顆星，一盞明月，我將在它輕快的閒暇深處降生，在雲霧繚繞的高天之上。」

    「在那裏，我的生命將完成它的事業，如若秋日下金燦的麥田。」

    “該離開了。”腦海中響起少年臨行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伴隨着彷彿核武器正面擊中一般，劇烈的震顫與爆炸之聲，龍的老者在生命的最後完成了唯有他一人能夠做到的偉業！

    儘管那個結果不過令巨獸停滯了僅僅十秒，但已經足夠令那些帝國士兵擺脫險境。只是在此之上，天空的王者——維拉法·尼德多努亞，守着回憶倒下的巨龍，唯有他在看不到希望的黑暗中，靜靜地迎接着留給自己的「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