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代價

    “被束縛於血肉之軀的意志，註定無法觸及神靈的至高。你們的反抗，既無爲也無價值。”

    面對着那些堅定不移的絕對意志，賢者終究拒絕了與下位者的相互理解。比起與當下的衆人和解，祂毅然決然地選擇堅守愚忠。

    直到最後的最後，都堅決沒有扭曲的信念，貫徹了祂終究得不到回報的修羅道。

    這就是，特雷姆希爾最後的賢者。作爲光明之神最爲忠誠的奴僕，迎着四方襲來的絕對力量的衝擊，解開了其主加之於祂的最終戒律！

    剎那，就連發生了什麼都沒能看清，那由多方協力釋放出的終極一擊，便隨着賢者的「開眼」煙消雲散。

    “事實是，無論再怎麼掙扎，無論再怎麼否定，勝敗的決定權，也永遠都是掌握在有力者手中。”

    “既然如此，那不妨掰掰手腕如何？來看看誰才該是你口中的「有力者」！”高昂的女聲宛如雛鳥展翅而發的第一聲啼鳴，從遙遠的天際落下。

    感受着那股莫名的違和感，賢者顧盼四周，卻見周圍的場景發生更易，風暴集成的戰場已不去蹤影，眼中所見竟是一片平靜無波且不着邊際的水域。

    而在那之上，精靈劍士負劍懸空，清冷而出塵地向前邁出一步。剎那，千千萬的劍影自水面瀲灩處浮生。

    ——半步王級！

    她的境界望眼欲穿，可那種突破卻是連賢者見了都不免爲之驚歎，至少在祂的認知中還未出現一人能夠和伊萊娜一樣抵達此方境界。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神明可是連聖級都遠無法企及的至高，在賢者看來不只是伊萊娜，在場的所有人所作出的反抗，都無異於是蜉蝣撼樹。

    “所以你認爲現在的自己可有資格？就連肉身都已遊離在崩壞的邊緣，卻兀自仍然想靠心境勝於我嗎？”

    賢者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絲不屑，直面精靈劍士那窮極一生所成就的劍意，祂的渴仰卻是絲毫不落於下風。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精靈劍士的仰仗與影之刺客的怒喝聲重合，耳畔傳來黃鐘敲響，迫使賢者將意識脫離劍心之畔，平起的視線見凌冽的極寒在祂的腳下鋪上寒冰之徑。而手持短匕的刺客與肩抗闊劍的戰士，也在同時闖入了祂的視界。

    對於出現在眼前，朝向自己襲來的米亞斯與諾蘭二人，賢者並未感到絲毫的意外，或者說正是因爲第六座空島之上存在能夠將對象傳送至第一空島的裝置，祂才會選擇在戰鬥之初便對伊萊娜展開針對性舉措。

    “既然如此，那便讓我來試試你們的成色。”

    話音落下之際，於心湖之畔賢者的身後張開陰翳，緊接着天地色變，大量的漆黑之鎖從深層的水下暴起，如狂蛇一般舞動着將洶涌而來的劍雨逐一擊碎。

    於天空戰場賢者遺下的三臂各從虛空中拔出一武，其一爲劍，其一爲槍，其一爲錘，三者並持面對迅速逼近的二人，不爲防守，反爲進攻。

    神明的精神力絕非常人可匹，因此即便賢者的意志被伊萊娜拖入了自己的心界，在此之上也仍然難以與之爲敵。但她的所作所爲也並非無用功，至少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牽制，實現分擔賢者的精力的作用。

    而及時趕到戰場的米亞斯與諾蘭，則在第一時間把握住了時機，二人攜手代替那些無法作戰的人們向賢者發起最後的反抗！

    巴龍操縱寒冰爲他們鋪開戰場，布萊託裏克降下雷霆爲他們掃清外在的威脅，萊茲吟頌神聖的佑言爲他們附上增幅的光環。

    毀滅的風暴在二人的周遭旋起，只不過這一次狂風不將成爲他們的阻礙，反而作爲助力揚起迎向勝利的風帆。

    那是真正的殊死一搏，縱使賢者被剝去了羽翼，手臂也被斬斷半數，如今的這種狀態也絕非二人能夠輕易抗衡。

    金色的重錘砸地，造成了方圓百米的龜裂，在堪堪躲過攻勢的諾蘭後撤的同時，米亞斯揮起寒光閃爍的短匕從他的身後躍出，僅僅在一瞬間便將他的破綻彌補。

    二人作爲多年的戰友，憑藉完美到極致的配合，從賢者的手中一步步奪過優勢。但賢者終究技高一籌，僅僅不到二十回合祂便摸透了二者的攻擊思路，在米亞斯欲圖再藉助加護的能力創造出過去的影子干擾賢者判斷的下一秒，賢者捕獲了對方後撤的軌跡，持劍一個橫掃便將米亞斯的真身擊落。

    旋即不等米亞斯作出反應，便朝其飛出的方向投出長槍，神之眼將精確的計算呈現在祂的眼前，那是諾蘭絕對無可能作出支援的瞬間，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祂奪去米亞斯的性命。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刻，卻是一支穿雲箭從絕無可能出現的方向射出，精準無誤地將那螺旋的長槍炸得粉碎。

    緊接着天空傳來雷鳴的轟響，萬鈞的疾雷與無量的風暴糾纏成寂滅的螺旋，於同時從賢者的頭頂碾壓而下。

    那足以使天地爲之震撼的破壞力，甚至令精靈劍士的心界都產生了動搖，於天際撕開了道道四溢風雷的豁口，而在伊萊娜看來，那也是吹響最後總攻的號角。

    “所以，這就是最後了。”

    面對下方洶涌而來，比之劍影更爲龐大的陰翳集成，伊萊娜閉上了雙眼，同時左手五指收其二，右手持刃在肩。

    “劍氣由意，憑神化劍，看清楚了，此招——劍心！”

    最爲純粹的一擊，無異於自破心界，所謂自損一千殺敵八百，以伊萊娜全部的精神力爲代價換來的是賢者足足兩秒的失意。

    不知從何處現身的渾身浴血的克拉倫斯藉此機會一個飛撲攀上了賢者偉岸的身體，作爲報復他拼上性命使出渾身解數將賢者的一臂牢牢鎖住。

    而見克拉倫斯作出此舉，米亞斯與諾蘭也不甘示弱，第一時間衝上前去，二人用自己的身體各自鎖住了賢者剩下的兩臂。

    “你們……瘋了……？！”

    恢復了意識的賢者見眼下的三人做出這般不要命的舉動，感到萬分不理解。

    即不畏退，也不屈服，既不動搖，也不讓步。

    但即使是這樣也仍然掙扎着尋求那渺茫的救贖之路，攜帶着自始至終都讓人無法理解的矛盾。

    以各自的性命爲代價，只爲換得這看似能夠了結一切的一擊。果然，凡人終歸是愚笨的生物，他們的選擇甚至令賢者爲他們行向至深的目的而感到疑惑，那種極爲渺茫的希冀，在祂看來根本就不值得被託付。

    看着爲控制住自己的行動咬牙切齒的三人，賢者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隨後擡起頭再度動用神之眼的權能，將天際降下的威光徹底湮滅。而後，祂也將同摧毀這些「人外之物」一樣，賜予這些「凡人」屬於他們的終末。

    天空龍只當成爲勇者的墊腳石，隨後祂便能迴應其主特雷姆希爾的期待，順理成章地將神之第八眼獻予勇者，借勇者之手延續那場無端的「紛爭」，延續那場未竟的「詛咒」。

    然而，對於賢者獻出的忠恕與崇高，迴應祂的卻是無可救藥的傲慢——一切的源頭！

    “與我籤訂契約吧，那樣興許能夠活下去。”

    回顧當初，那是少年與龍的約定。

    “不想死的話，就選擇活下去吧。”

    回顧當初，那是一切之始。

    龍的少女也曾感慨，那樣的溫柔終有一天會爲他帶來無以附加的苦痛。

    儘管他並沒有對那番話作出否認，但他也從始至終都堅信自己的選擇不會有錯，如果代價僅僅只是一個人的苦痛，那麼這件事就必然值得一做。

    在破滅的一擊之後，選擇正面承受賢者的「開眼」，賭上支離破碎的身體中殘留的生命殘渣，男人從高空躍下將最後所剩的力量，全部傾注靈劍天流。

    迎着對方驚愕的視線，全力的一劍斬斷了那份妄執！

    但那並不是最後！

    從肩頭延伸至腰際，賢者受到致命的創傷卻未能了結祂的生命，雖然挫敗於此，但祂並未感到迷茫抑或悔恨。

    平靜的視線彷彿一面鏡子，如映照出的男人一樣，堅信着自己曾作出的選擇。

    祂跨越了漫長的一生，終於抵達如此難堪的終點。然而當祂直面死亡的深淵，唯獨這一點可以堅信。

    “要說爲什麼的話，那就是縱使我將在此腐朽。”

    賢者的聲音如一片紛飛的白雪，輕輕地飄落在凝結成冰的湖面上。

    事到如今祂才明白，這並不是凡人與神明之間的戰爭，而是唯獨自己與那個男人的戰爭。

    是第一次由祂的自由意志掀起的——只屬於祂的敗北。

    “但你，亦未取得勝利。”

    迎着巴龍落地後又立刻追擊而來的第二劍，賢者只是輕笑一聲，剎那而現的光刀一閃即逝，在終結的一劍落下之前將男人握劍的右手臂連根斬斷！

    但祂的笑聲卻在下一秒戛然而止，在彷彿末日一般的世界中，以月光爲襯在空中掠出的身影接住了那把無雙之劍。

    明明身體是已經殘破到連潛行都無法做到的半生半死的狀態，但即使是這樣，阿託莉絲的視線卻仍然彷彿時間停止了一樣，牢牢盯着賢者的身形不放。

    事到如今阿託莉絲不得不承認巴龍究竟具有怎樣的膽識與不可思議，甚至能夠面不改色地以自己的一條手臂作爲代價，爲她創造這最終的一劍。

    只是，最後的最後，究竟。

    不知是哪一方的意志貫徹到底。

    少女只記得那一劍落下，祂便不再動彈。

    在虛幻的面紗破滅的那一刻，目睹了祂的嘴角露出的一抹滿足。

    祂的眼神並非一心求死，僅僅只是出於終於可以擯棄揹負一生的使命，爲卸下重擔而感到的些許寬慰罷。

    “希恩……”

    少女低着頭，呢喃出那個名字。

    明明這改變不了什麼，但是，在祂的最後，少女終究還是無法就這麼默默端送祂那孤高的生涯。

    宛如砂之城堡，完成使命的容器，就這樣隨風消逝，重歸塵土。

    “那麼，看見了嗎，這可是屬於我們的勝利！”

    隨着少女面帶笑容的回首，神話一戰，就此告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