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攤牌(上)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伊人在隱字數:3634更新時間:24/06/30 11:39:48
然而老夫人的臉色卻更黑了些許,抓起旁邊的手杖重重地敲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執迷不悟!究竟是從哪裏學得此等勾欄做派?實在是上不得檯面!老二,這就是你教育出來的孩子?既然是你將她們帶回來的,是你上趕着要做別人的爹,最後就是這樣教育孩子的?”
此話已經不僅僅是在訓斥楚南霜,也是在打梅綾的臉。
楚嬌看見梅綾臉色蒼白,面露難堪,搭在老夫人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按,勸慰道:“祖母,是我的錯!綾姨她之前有孕在身,身子弱沒精力教養妹妹也是正常。您要怪就怪我,是我沒教好妹妹!”
老夫人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嬌嬌,你不用幫他們說話!從老二媳婦進門也有一年多了吧,既然決定要當人家爹,就要擔起這個責任來。哪有父母具在,卻讓長姐去教育妹妹的?”
楚文明被訓斥地擡不起頭,失魂落魄地耷拉着腦袋。
自己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爲人父十分失敗?嬌嬌成長過程中,自己就沒有承擔起一個父親的責任。
枉費當初將阿綾和霜兒帶回來的時候,自己還意圖在霜兒身上彌補對嬌嬌的虧欠。
可現在呢?自己還是搞得一團糟,自己真是一個失敗的人!
梅綾既是羞愧難堪又是難過不安,不禁開始後悔,明明上次霜兒賣首飾那回,自己就應該發現問題。
當時自己怎麼就因爲霜兒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就自己心生愧疚,轉而爲她隱瞞呢?
若是那時就狠心教育,是不是還有機會補救?
特別是當梅綾想起之前自己腆着臉讓嬌嬌日後拉霜兒一把,但沒想到自己的女兒轉頭就把刀捅到了自家人身上。
一想到這個,她就臊得慌,整個人羞愧難當,恨不得鑽到地縫裏去。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楚南霜卻絲毫不認爲自己有錯,還認爲老夫人她們這般歸根結底是偏袒楚嬌,不相信自己。
眼中閃過怨恨,楚嬌究竟有什麼好?爲什麼所有人都偏袒她?
“哈哈哈!上不得檯面?勾欄做派?哈哈哈!”
楚南霜低低地笑出了聲,笑夠了,猛地擡起頭掃視了一圈。
“說到底,不過是因爲你們偏心罷了!你們從始至終就沒把我當成過楚家的姑娘,一直都認爲我是個累贅罷了!所以我才做什麼都是錯,就算我之前日日前來祖母面前請安,得來的也只是訓斥!
楚嬌呢?楚嬌什麼都不用做,僅僅是站在那裏就贏得了所有!你們現在這樣貶低我,不過是因爲你們從心底裏就相信了楚嬌的話,認定了我是故意耍手段!”
瞿流商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發瘋”的楚南霜,錯愕地合不攏嘴,小聲朝着洛知許道:“她是瘋了嗎?”
洛知許抿緊了薄脣,沒有理會他,目光從始至終都專注地落在楚嬌的身上。
“姐姐,究竟是爲什麼?我那相信你,那麼聽你的話,你明明擁有所有人的喜愛,爲什麼還要污衊我?
如果你從始至終都討厭我,爲什麼還要讓我上族譜呢?我真的以爲你是真心把我當做是自己妹妹的!
我只是想和孃親呆在一起,我從來沒想過搶走你的任何東西,你只要開口,我甚至都可以在娘身邊做個婢子也行的!
我這種低微如塵埃的人,何必姐姐如此大費周章呢?”
楚南霜雙眸垂淚,一聲聲地質問,像是要將自己所有的冤屈都訴盡。
從一開始的歇斯底里、傾盡一切到後面轉瞬的示弱、無辜質問,楚南霜可謂將這出戲演的格外精彩紛陳。
只這短短幾句話,就讓兩人瞬間地位顛倒,彷彿這一切都成了楚嬌故意設計,甚至就連楚嬌原本的好心都被附上惡意的揣測。
可以說,只要這個家中但凡有一個不是那麼信任或是瞭解楚嬌的爲人,都會被楚南霜的這副模樣迷惑,會不由自主地順着她的話去懷疑。
而這一切從周圍那些暗地裏投過來的異樣視線都可以看出來。
楚嬌從所未有地冷下了臉色,鳳眸平靜幽深如寒潭,居高臨下地瞅着淚眼婆娑的楚南霜。
一人氣場凌厲,一人楚楚可憐,看起來到更像是楚嬌咄咄逼人了!
“啪——”
任誰也沒有想到,率先動手的竟然是梅綾,是楚南霜的親生母親。
這一巴掌似是用盡了她的全部力氣,梅綾癱軟在楚文明的懷裏,若不是有楚文明支撐,怕是早就力竭癱倒在地了。
淨白的小臉上浮現出鮮紅的掌印,血絲順着嘴角留下。楚南霜撫着臉,慢慢地擡頭,面無表情地看向梅綾,譏誚道:“自從來了這裏,我真的懷疑你還是不是那個和我相依爲命,會在我捱打時拼命保護我的孃親了!
這已經是第二次你動手打我了,打夠了嗎?沒打夠要不要衝着這邊再來一巴掌?”
說着,更是側過臉,露出了光潔的另一邊臉。
梅綾氣得身子不停顫抖,“你、你怎麼會……”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梅綾已經因爲情緒過於激動而直接昏厥了過去。
“阿綾!阿綾!夫人!”
楚嬌聽到外面的腳步聲,猜到估計是府醫取藥材回來了,便衝着楚文明道:“爹,你先把綾姨抱到旁邊的耳房,讓大夫瞧瞧吧,這裏還有祖母她們呢!”
楚文明點點頭,一把橫抱起梅綾,在與楚南霜擦肩而過時,頓住了腳步,神情複雜,滿眼失望,最終也只是嘆了一聲氣便抱着梅綾離開了。
楚南霜攥緊了手,楚文明是自己唯一的指望,但現在連這最後的希望都破滅了,似乎沒了再詭辯的力氣。
直到面前多了一雙綴着珍珠的繡鞋,順着裙襬擡眸望去,就對上楚嬌沉靜的目光。
楚南霜嘲諷地扯了扯脣角,“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吧?反正你們已經認定了我的罪不是嗎?”
楚嬌定定地打量了她半晌,似乎是在思考,怎麼能有人在做完壞事之後還如此自然地將自己擺放在受害者的地位呢?
“楚南霜,你知道是從哪一句話你就已經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嗎?”
眼底飛快地掠過一抹追憶和慌張,面上卻不顯,只擺出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絕望姿態。
楚嬌似乎也沒想得到她的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從一開始,我只是請洛公子複述了一遍下午的情景。從始至終無論是我還是洛公子都從未說過一句那些人是你挑撥,甚至連祖母也只是斥責了一句‘混賬’。
然後呢?是你自己自亂陣腳,爲自己辯解還不夠,還意圖禍水東引,企圖讓大家懷疑我和洛公子私相授受。此爲你的一錯!”
楚南霜默不作聲,只是懊惱地咬緊了脣瓣,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一錯再錯了!
“剛纔你說我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有所有人的喜愛,你覺得這一切是因爲我身上的楚家血脈?
我不否認祖母她們喜歡我有這一點原因在內,但是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點罷了。
你只看見了我現在的光鮮亮麗,你可曾見過我們之前的努力?”
隨着楚嬌的話,所有人都沉寂下來。
“我幼時喪母,娘的身影在我的記憶裏已經模糊。爹爹將我交給祖母撫養,之後我就很少再見到他。長公主是我母親的手帕交,那時憐我喪母,時常接我去宮中小住。”
楚嬌似乎知道楚南霜在想什麼,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你或許認爲那是莫大的榮幸,但是那是皇宮,是天下規矩最森嚴的地方,你覺得一個臣子的女兒在那裏生活是什麼輕鬆的事情嗎?
進宮前,要學無數的規矩,不能有絲毫的差錯,進宮後,遇見貴人叩拜更是習以爲常的事情。還有那些天生貴胄,就算被欺負了,也只能自己忍着!那時,我似乎才五歲不到吧!”
老夫人別過了臉,不忍在晚輩面前失禮,眼前似乎又浮現了那個被迫快速長大懂事的小糰子。
“知道長公主爲什麼搬離皇宮嗎?因爲那年寒冬臘月我被人推進了湖中,被救上來的時候昏迷不醒了三日,當時甚至御醫都覺得我可能活不過來了。
可是最後我還是醒了,但是即使如此,推我的人最後也只是被輕飄飄地禁足了一個月。此後長公主才搬到了京郊別宮,也正是因此,姨母才對我這麼好,不僅是因爲母親,更是因爲她覺得虧欠我。”
而更多沒說的是,當時祖母她們和長公主本來想拼盡所有爲楚嬌討個公道,是被楚嬌自己給攔下來的。
就算去追究,皇上也不可能對自己的親生骨肉做什麼,最後也只會得來不痛不癢的道歉和彌補。反而還會讓皇上厭煩,與其如此,不如賣個人情換來皇上的虧欠。
楚家這麼多年屹立不倒除了根基穩固,未嘗不是有這份原因在內。
“七歲因爲字寫不好,日日挑燈練字。八歲因爲學不會彈琴,被打了無數手板。九歲因爲貪玩沒有完成課業,被罰抄經書一百遍。十歲我開始隨着祖母和大伯母學習掌家、管理鋪子。”
楚雲添和楚雲澤兩兄弟深有感觸地點頭,別看他們此時自由瀟灑,但是當初也是被無數板子打出來的。
楚家從來不只是榮耀!
“出生在楚家,身上不只有光環加身,更有無數的責任。你說像祖母請安被訓斥,不是因爲祖母對你有成見,
而是因爲你捫心自問,那時你的心思都花在這種討好諂媚上,真的和李嬤嬤認真學過規矩嗎?妄想不勞而獲此爲你二錯!”
楚嬌垂眸,只看到楚南霜頭頂的髮髻,瞧不見她的神色,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聽下去,不過就算她仍舊困囿於自己那點小心思,楚嬌也並不在乎。
她現在說出這些,不是爲了規勸楚南霜真心認錯,只是爲了讓其他人不被楚南霜之前的話帶偏。
畢竟齊家之禍起於倪牆,她可不想因爲府中的什麼人而致使楚家被人陷害。
在聽到一半時,瞿流商就斂起了臉上的調笑,用力地捏緊了扇骨,他從不知道自己那個千嬌百寵的小表妹幼時竟然過得是這樣的生活!
楚嬌的那些話是在告誡楚南霜,但何嘗又不是一記警鐘敲在他的心上呢?
畢竟他也是那些只看見楚家光芒的人,他是真的以爲表妹在楚家生活地很好,卻從沒想過若是真的嬌寵着長大,怎麼可能養成如此沉穩懂事的性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