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番外(楚南霜獨白上)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伊人在隱字數:3342更新時間:24/06/27 19:44:26
    “夫人,夏南霜那邊快不行了,您要去見她最後一面嗎?”

    楚嬌撥弄算盤的手頓了一下,已經許久沒有聽到“夏南霜”這個名字了。

    本不打算再與她有什麼牽扯,但低下頭指尖撥動了兩顆算珠,還是放下了手中的賬簿。

    “去準備一下,還是去送她最後一程吧!”

    “是。”

    楚嬌換了一身外出的衣裳便準備出府,剛好在門口遇上了回府的洛知許。

    “嬌嬌,你這是要去哪裏?”

    楚嬌低聲解釋了一下,洛知許眸光微沉,對那個導致嬌嬌所有不幸的人沒有任何的好感,沉吟了片刻。

    “我陪你過去。”

    楚嬌訝異地擡眸看他,“你最近不是公務很多嗎?我一個人過去也無妨,她現在已經不可能再想傷害我了。”

    洛知許牽住了她的手腕,溫聲道:“我知道,但我想陪着你。至於公務回來再做也不遲,夫人總是高於一切。”

    楚嬌嗔了他一眼,沒忍住笑意從鳳眸裏流露出來。

    兩人便一同來到了那偏僻的莊子,莊子上的管事早就接到了消息,正領着人在門口等着。

    見到一男一女如神仙眷侶般攜手而來,管事的臉上立馬堆滿了笑意,搓着手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

    “給夫人和大人問安。”

    楚嬌冷淡地頷首應了,不耐煩應付,直截了當地問道:“人呢?我去瞧瞧。”

    管事還算有點眼色,趕快將原本準備好的奉承話咽了回去,點頭哈腰。

    “小的這就帶您過去,夫人這邊請。”

    還有兩三個人縮在後邊連湊上來都不敢,生怕礙了貴人的眼。當初將夏南霜送到這個莊子就是因爲這裏偏僻荒涼,什麼都要自己動手。

    管事將兩人領到一處簡陋的屋子前面,“夫人,人就在裏面。”

    “嗯,我知道了,你們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是,那小人先告退了,有什麼事情您儘管吩咐。”

    楚嬌轉頭看向身邊人,“阿許,你在這裏等我吧!我等會兒就出來。”

    洛知許點頭,“好,我就在這裏守着,有事就叫我。”

    話音落下便鬆開手,目送着楚嬌獨自一人進了屋內。

    這個屋子背光,陽光照不進來,導致裏面的光線很差,即使是正午,也十分昏暗,而且一踏進來就能感覺到那明顯的陰涼氣息。

    緊接着撲面而來便是屋內混合的惡臭,長久不通風的塵味,排泄物的臭味還有什麼東西腐爛的味道全都混合在一起,讓人忍不住皺着眉頭差點嘔吐出來。

    楚嬌捏着帕子擋在口鼻前,上前幾步冷眼瞧着牀上勉強還能看出人形的“東西”。

    頭髮亂糟糟的,明顯就許久未洗,都凝結成一綹一綹的。面黃肌瘦,形銷骨立,蒼老的像是年過半百的老媼。若不是那胸口處還有些許的起伏,或許會以爲這牀上的人已經斷氣了。

    “夏南霜,你後悔嗎?”

    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眼皮顫動了一會兒,才費力地擡起。夏南霜一點點挪動頭,才轉過來看見來人,渾濁的眼睛能看出瞳孔震動。

    嘴張開一條縫,只能發出一些“嗬嗬”聲,而這已經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看得出來她真的很想做什麼,可惜她的手腳卻根本不聽使喚,挪動不了。

    楚嬌看見她這副模樣突然開始懷疑起了今日自己爲何要來,來奚落她?來勸她下輩子改過自新?還是爲了居高臨下的憐憫她?好像都沒有必要。

    “忘了你說不了話了,聽人說你快死了,想着畢竟是姐妹一場,就過來送送你。不過看樣子你似乎並不需要,是我多此一舉了。”

    “啊!嗬嗬!唔唔!”

    夏南霜情緒激動,可惜也只能吐出一些沒有用的碎語。

    楚嬌冷眼看着,“做一個癱瘓的人感覺如何?我知道你懷疑我,確實是我做的,即使我不說,我想這麼久你應該也猜到了。夏南霜,下輩子做個學會知足的人吧!”

    話音未落,楚嬌不欲再多言,轉身離開。夏南霜瞪大了眼睛,不斷地發出“嗬嗬”的聲音她也沒有再回頭多看一眼。

    屋外,和煦的陽光讓她忍不住眯起鳳眸,洛知許上前牽住她的手腕。

    “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楚嬌扯了扯脣角,笑着搖頭道:“沒什麼好說的,不知道自己跑這一趟做什麼,就這樣吧!”

    洛知許見狀沒有多問,牽着人往外走。

    “那便不理會,她自逐出楚家就已經與我們再無干係了。”

    “嗯,走吧!”

    門闔上的剎那,光線被噬盡,夏南霜死死地盯着那縫隙間的最後一縷微光,不知是盯得太久還是如何,一顆淚珠從乾涸的眼角滑落。

    後悔嗎?不!絕不後悔!重來一次,她仍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自記事起,充斥自己記憶的就是喋喋不休的爭吵、濃郁噁心的酒氣和做不完的家務活。

    幼時尚且不明白爲什麼爹孃永遠在吵架,不,不應該說是吵架,而是爹永遠在訓斥孃親。

    那時最怕的就是紅臉的爹,因爲這意味着不僅要捱罵緊接而來的還有毒打,那細細的藤條打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

    也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家和其他人家不一樣,躺在家睡覺的永遠是爹,在外拋頭露面做各種活計養活家裏的卻是娘。

    自己從小到大的生活彷彿只是日復一日的重複。天不亮公雞打鳴就要起來,收拾家裏,踩着小小的凳子熬米湯,然後抱着髒衣裳去河邊洗。

    等晾曬完回來收拾碗筷,接着挎着籃子,去街上賣娘繡的一些簡單帕子。

    運氣好能有幾個銅板的進賬,運氣不好可能一條都賣不出去,而且還會被一些年紀大一點的男孩圍着欺負,嘲笑、辱罵、毆打都是家常便飯。

    還好,他們打的沒有爹打的那麼疼,所以還能忍受。有一次被打得狠了,自己哭着問孃親,她真的不能換一個爹嗎?

    娘只是目光哀傷地看着自己,眼中淚水朦朧,卻只搖了搖頭。等到自己再長大一些,自己就再也沒喚過那人一聲“爹”。

    原以爲忍到自己再長大一些,就可以帶着娘離開。然而讓自己和娘無法忍受的是,那人居然打起了將自己賣掉換酒錢的主意。

    那是娘第一次企圖反抗他,可惜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還換來了變本加厲的毒打。即使自己撲上去盡力阻止也被慣摔到一旁,直接暈厥了過去。

    等到自己再醒來的時候,除了一屋子狼藉就只剩下倒在血泊裏昏迷不醒的娘。

    害怕、恐慌、擔憂交織在一起,或許自己曾經真的埋怨過娘爲什麼那般懦弱,但她也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家人。

    大夫!對,找大夫!

    自己搬不動孃親,只能跌跌撞撞地去找大夫,而在途中自己差點被一輛馬車撞倒,自己只是跌坐在地上摔蒙了。

    從馬車上下來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那人逆着光而來,溫聲細語地詢問着自己的傷情。

    那正是自己幻想中的爹爹!或許是太害怕了吧,或許是自己心底真的懷着什麼莫須有的希望,自己當着那人的面放聲大哭,緊緊地拽着那人的衣袖,只哽咽地重複着,“大夫!找大夫救娘!”

    後來發生的一切彷彿是在做夢一般。

    那人帶着大夫找到了娘,確認娘無大礙之後就把娘和自己都帶回了暫時落腳的院子。

    嶄新漂亮的衣裳,乾淨柔軟的牀鋪,每天都可以吃到好吃的飯菜,真正體會了另一種生活之後就再也不想回到厭惡痛絕的之前生活。

    自己雖然年紀小,但是從小就接觸三教九流,所以看人的目光還算精準。第一面,自己就看出了那人對弱小有着超乎尋常的同理心,所以那時才敢求着他幫忙。

    在自己的攛掇和旁敲側擊之下,果然事情按照自己預想的發展十分順利,那人幫着自己和娘離開了那個酒鬼和賭徒身邊。

    在他詢問着她們未來的去向時,捏緊了手,衝動地開口,詢問是否能跟着他一起。

    娘斥責我的冒犯,但那人同意了,而在後來的路途中也瞭解到他的夫人早逝,只有一個比自己大的女兒。

    我突發奇想,若是娘能和他在一起,他是不是就真的可以變成自己的爹爹。

    所以一路上自己找盡各種辦法暗戳戳地撮合,給他們留出單獨的空間。功夫不負有心人,居然真的成功了。

    太好了!自己馬上要有一個新的爹爹了!

    然而等自己真正來到新爹爹家所在的地方,終於認識到他口中的楚家是什麼樣的家族,興奮之餘伴隨着更多的卻是恐慌。

    我和娘只是兩個普通人,真的能進入這樣的家族之中嗎?

    見到他口中日後會成爲自己“姐姐”的女孩子,像是看見了天上下凡的仙子。

    雪膚紅脣,華服加身,一舉一動都娉娉嫋嫋,格外的有韻味。而低頭看自己,之前覺得已經是特別漂亮的衣服現在看來也不過是普通,皮膚那麼黑,手那麼粗,又那麼粗糙,自己在她面前跟個笑話一樣。

    即使很不想承認,但是見到她就體會到了什麼叫自慚形穢。

    而原本在自己眼中已經足夠溫和的新爹爹和她說話時,我才認識到什麼才叫溫柔。

    而令自己沒想到的是,連自己和娘進門居然都要問她的意見。

    慌亂、緊張,我能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那眼中透露出來的意味十分復雜,讓自己看不分明,讓自己驕傲的直覺到了她的面前竟然喪失了作用。

    只能任由自己和娘像個戲子一樣任人打量,除了忐忑之外還有屈辱和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