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拜師董夫子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寫過去的人字數:2842更新時間:24/06/27 19:44:16
顓頊歷自秦始皇二十六年施行,至西漢初年於今已有一百餘年之久。十月爲年初,次年九月爲年末。而今冬至與朔旦重合爲一日,少年漢武帝也已成長爲青年,爲表壯志雄心,改年號爲元朔。
如今是元朔二年,司馬子長自父親任太史令後,已是做了十三年名副其實的官二代。年方十八,距離那及冠之年,也僅不足兩年。
既然當了官二代,自是與龍門山的耕種牧畜生活不可同日而語。雖說十三年間,仍是在龍門山耕讀,可此耕讀已非彼耕讀。彼時的耕讀生活是白天種地放牧,西北風沙日日吹得滿嘴都是;到了晚上,還要苦苦研讀大家典籍,雖不至於囊螢映雪,鑿壁偷光,但夜夜看着那不斷燃盡的油燈,也是心疼不已,畢竟夜晚失去的燈油,都是一大家子白天辛辛苦苦流汗賺取得來。
而今呢?耕讀耕讀,自然是以讀爲主,至於耕?哪家官二代需要去耕?只是讀書之餘的消遣與鍛鍊罷了。飲食三餐皆是精緻,更不談每日的瓜果蜜餞,那都是自家老子從京師之地輸送過來的新鮮玩意,到了夜晚,更是紅袖添香,素手研墨。可這千篇一律的讀書日子,過久了也是無聊。無妨!龍門山地處關中,快馬奔馳,去趟京師也不消幾日。想必家父大人也是不會阻攔的,實在是不行,就藉着遊學之名體驗京城繁華,事了之後,再向父親大人多背一背那從孃胎裏就會的歷史典籍。有幾次太史令一高興,又留自己在這京師住了一年半載!
司馬子長是萬萬沒想到,上一世過了二十來年清貧日子,如今竟也是大漢天下的官二代,再想想父親身爲天子重臣,和當初京城那些院裏的孩子,也不差多少嘛!
可今天的司馬子長有些許不捨。武帝一紙聖令,但凡財富在300萬錢以上的富商豪門,一律遷徙到京城附近的茂陵,由官府劃出居住地。
熟知歷史的司馬子長知道,這是西漢赫赫有名的“遷茂陵令”。換句話說,文景之治以來,無數富商、豪門崛起,皆在當地落地生根,盤根錯節。隱隱有威脅到帝王權威之勢,一代雄主眼裏如何揉的進沙子?大氣魄的劉徹決定把這些富商豪門連根拔起到茂陵,讓這個國家遊離在京師之外的精英,全部拖家帶口,放棄當地人脈與資源,統統住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當然了,如此多的豪門舉族搬遷,舟車勞頓,武帝許是心覺不忍,硃筆一揮——凡每戶遷徙者,補20萬錢!多嗎?聽着是不少了,普通老百姓辛辛苦苦半輩子才能賺多少?少嗎?富商豪門有苦難言,一些因遷徙所放棄的良田豪宅倒是能補一些,可積攢多年的人脈資源,山高皇帝遠的自在,哪一項是這20萬錢能彌補的?
太史令大人身爲朝中重臣,自是積極響應。一封家書修至龍門山,便令司馬子長拖家帶口的往茂陵行去。茂陵和龍門山同處關中平原,一處中部,一處西部,相距不遠。司馬子長全族一路東去,行至酒肆歇息。
落座以後,聽得一老人微微嘆息,此人身高約莫不高,四尺有餘,圓臉長鬚,頭戴方巾,雙手拱於胸前,正襟危坐,待飲得一杯酒後,自言自語道:“世人皆知武帝雄才,爲表壯志,改號元朔,誰又知此乃天意呢?”
司馬子長心有好奇,舉杯落座到此人身旁道:“先生有何教我?”
老人笑道:“老朽自言自語,何以教你?”
“這酒肆當下唯有你我,董博士莫不是說給陛下來聽?”司馬子長故作高深,實則已經是把這位失意之人認了出來。前世身爲歷史學系的高材生,對這位“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董夫子畫像再是熟悉不過。
“哦?不知小友乃是何人,在這鄉野之地能認得老朽,老朽所言,意指武帝今改年號,原因有二,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董仲舒自罷官回鄉教書,門生無數,似乎對司馬子長能認出自己並無太多驚訝,只是自顧自的說道:
“顓頊曆法行至西漢,頭一次遇見朔旦日與冬至日重合,此乃祥瑞之象。若說爲何改元光爲元朔,此乃根本,天降祥瑞,帝王自當有所迴應,此乃天人感應之舉。”
“世人皆知董先生獨尊儒術,認爲德行乃治國理政之根本。卻不知先生有天人感應一說,認爲君權神授,以天意制衡君權,再以三綱五常制衡天下,方得大一統局面。”
司馬子長語不驚人死不休,竟是藉着“先知”身份說出了董仲舒畢生主張,他語氣略微頓,舉杯飲盡,繼續說道:
“先生此乃大義,但也因此得禍,子長堅信終有一日,先生所想必會爲君王所取,先生所思必會爲萬民所懂。”
老者聽聞此言,先是一陣驚喜,而後略微惱怒,最後長嘆一口氣,說道:
“聽聞太史令之子自小便熟讀《左傳》、《春秋》,如今看來不是虛言。子長小友如此瞭解老夫所想,想必是太史令大人教導有方,這般年紀便精於朝中之事,將來定是朝堂之上肱股之臣,但也小心荒廢了學業。”
司馬子長說出董仲舒心聲,而董仲舒則驚喜於似是遇到同道中人,而後司馬子長在這通往茂陵之地自報身份,又點出董仲舒因“天人感應”一說得禍被罷官,董仲舒自是想到主父偃這個無恥小人,繼而惱怒。但如今鬱郁不得志,也無可解之法,最終一口嘆息,像是對太史令之子過於熟稔廟堂之事略帶惋惜。
而當初京師連遭大火,官居江都易王相的董仲舒欲上書武帝,想用天人感應來解釋幾場大火,認爲這是上天對武帝的警告。不曾想主父偃趁在董府做客之機,偷走奏本,呈於武帝,武帝大怒,使得董仲舒罷官。加之“遷茂陵令”乃主父偃上書推動,董仲舒聯想於此,不禁喜怒形於色。
司馬子長顧不上董仲舒心理變化,他只想去攀關係。沒錯!後世的太史公大人,今時的司馬子長,只想和這位將來的大漢權臣套近乎,好使得將來某一天,讓董大人幫襯兩句,雖然董大人這身子骨扛不到自己出事那年,扛到自己出任太史令那天卻是不成問題,到時候自己哭一哭,說不想當那太史令,想來董夫子念在今天,定會向武帝說上兩句,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就能“置身事外”?
想到這裏的司馬子長倒滿杯中酒,猛然站起,雙手舉杯過於頭頂,譁的一下跪下,大聲說道:“恩師,請受我一拜!”
饒是以董仲舒這種歷經風雨的大儒,見到此舉,也是不明所以。司馬子長不給董仲舒反應和說話的機會,聲淚俱下的繼續喊道:
“徒兒自年少便研讀恩師公羊學論述,而後又從家父口中得知師父天人三策之說,心生嚮往敬佩,此生立志要向師父學習,爲天地立心,爲天地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希望日後可以繼續在師父門下學習公羊學和儒家精要,請師父收了徒兒吧!”
好傢伙!這是哪朝哪代的說法被你竊用,司馬子長你可知羞恥?你當真是想學那公羊學?斯文掃地!斯文掃地!
可董仲舒卻不這麼想,當聽聞這“橫渠四句”之時,董仲舒已是拍案叫絕:“徒兒天賦異稟!好一個爲萬世開太平!”
……
司馬子長奉過茶後,又自飲了三大杯酒,算是把師徒之名做實。而後,師徒二人便是相互叮囑起來。
“子長,你才思學敏,出口便可成章,是不可多得之才;爲師定會將這畢生所學毫無保留傳授與你,只是你過於熱衷朝堂之事,此事過猶不及,一旦惹火燒身,那就是殺身之禍,爲師就是前車之鑑啊,將來到了京師之地爲官,一定要遠離主父偃這等小人。”
董夫子諄諄教誨,以身說法勸導司馬子長將心思用到學業上。
“師父,子長一心向學,朝堂之事乃是受家父影響。子長此心只向公羊學說,向儒家道統,並不想繼承家業,去做那太史令,日後真到了不得不繼承家業那天,還望師父爲徒弟做主啊!”
董夫子聽聞此言,一時語塞。這是我能管得事嗎?但也不好破壞此時師慈徒孝的氛圍,只好點頭示意。司馬子長見此,心中大喜:這預防針打的,技術活兒啊!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我司馬子長不相信,從十八歲開始佈局此等大事,等到四十七歲那年會逃不脫註定的命運?就算是人力不可及天力,這件事,人力必須可及!
待得氣氛消逝幾分,董夫子略作猶豫,便拉起司馬子長向輦車內走去,毅然決然道:“徒兒,爲師今日傳你艱深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