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〇章 悲歌擊築

    如雷轟鳴、向外噴薄着燃油與蒸汽的“血肉之災”戰車，有些尷尬地停在了神殿大街上，頗有些拔劍四顧心茫然的無力感。

    “血肉之災”戰車之所以停在了半路上，是因爲，那位僥倖從鮮血聖殿中逃出的獅心薩滿，帶着一幫子薩滿學徒，義無反顧地擋住了“血肉之災”戰車前進的道路。

    正準備跟着“血肉之災”戰車向聖殿推進、對叛徒發起進攻的“戰神之傲”士兵們，遭遇到自家人的堵路阻攔，不由得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而面對這個預料之外的情況，最先發飆的，無疑是剛剛向師團下達了進攻指令的德斯特·孤石將軍。

    “大師！您在幹什麼！”這個獸人師團長，已經被那些殭屍薩滿的宣傳攻勢搞得焦頭爛額，現在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快讓開！我們要出發去奪回鮮血聖殿！”

    “不行！”令孤石將軍愕然的是，老獅心薩滿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抗議聲，“我們必須奪回聖殿，但是不能用‘血肉之災’！鮮血聖殿是尊奉戰神的聖域，我們不能讓這種野蠻的戰爭機器、去損傷戰神的崇高殿堂！”

    這下子，德斯特·孤石將軍頓時傻眼了：

    見慣了北方戰場上腥風血雨的獸人將軍，意識到自己遺忘了一件事——一件足以讓他自己身敗名裂、氏族也隨之蒙羞的大事：

    被那羣聯邦叛賊佔領的鮮血聖殿，不是什麼普通的軍事據點，而是一座至高無上的宗教建築！

    “血肉之災”戰車搭載的燃油弩炮，是專門爲了摧毀堅不可破的帝國工事設計的，一發滿載的燃油炮下去，就連最最堅固的人類城牆都會被崩出一道裂痕；

    但是，難道“血肉之災”還能像常規攻城戰那樣，對着鮮血聖殿的露臺猛開意大利炮嗎？

    ——這打的哪是聖殿啊，打的分明是戰神的臉！

    只消設想一下，如果真的幹出了炮打鮮血聖殿的剽悍行徑之後、等待着自己的命運，德斯特·孤石將軍的冷汗都下來了：

    以獸人爲主體民族的光榮聯邦，雖然名義上實行宗教自由政策，但本質上還是一個堅持戰神信仰至高無上的、****的傳統國家，一旦有哪個不長眼的獸人做出了侮辱戰神的腌臢事情，那他面臨的一定是千夫所指、萬民唾棄的輿論攻訐，甚至是抽筋拔骨、十米高臺油鍋跳水之類的聯邦十大酷刑。

    老馬識途的獅心薩滿大師，是真真正正救了德斯特·孤石將軍的一條命。

    可德斯特·孤石將軍來不及感謝獅心薩滿，就再一次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因爲，一旦考慮到在進攻過程中不能傷害到鮮血聖殿的建築本體的話……

    ——這仗好像還不太好打啊！

    善於利用狼騎兵的機動性進行運動戰的獸人軍隊，在大陸戰史中的命門恰恰就是攻堅戰——這也是爲何在以前的戰爭中，光榮聯邦從未佔到過最善據城固守的帝國的便宜。

    而和魔族的軍工合作帶來的“血肉之災”，直接讓光榮聯邦在第五次戰爭中扭轉劣勢，和人類帝國堪堪達成平手；

    至於第六次戰爭嘛……

    有了冰妖猛獁助戰的光榮聯邦，直接就在中原戰場上碾出了一條通天大道寬又闊、東北到處有啼痕！

    但現在可好：由於進攻的目標點是鮮血聖殿，“戰神之傲”師團直接被取消了攻城武器的使用權，就連馳騁在荒原上的狼騎飛軍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簡而言之，現在的“戰神之傲”就像是被ban掉了拿手英雄的英雄勺，就算看遍了天上地下東西南北六個方向、衆裏尋他千百度，最終也只能找出“用戰士們的血肉之軀硬趟進鮮血聖殿”這麼一條透着傻氣的路了！

    德斯特·孤石將軍恍惚間突然意識到，這個“耐奧祖大師”和他手下的“天災軍團”叛匪，不會是他媽的瞧準了獸人無法直接對宗教建築出手，這才缺德缺到生孩子沒屁眼，直接選定了這座鮮血聖殿作爲佔領據點吧？

    這位壯志躊躇從北方戰場趕回內地剿匪的獸人將軍，一時間只覺胸中氣結：

    在他原本的計劃中，就是簡簡單單幹掉一羣遊蕩在大平原上的人類流寇，然後就趕回北方繼續協助主力軍團拿下燃晶峽谷的；

    可如今，他們“戰神之傲”就連“人類流寇”的影子都沒見到，反而被這羣以“耐奧祖大師”爲首的獸人叛徒搞得心急如焚：

    只有戰神才知道，大街對面的鮮血聖殿裏到底藏着多少殭屍薩滿，以及“天災軍團”藏着沒有出手的底牌！

    當然，孤石將軍從北方帶來的“戰神之傲”主力，足足有四千多人，這麼多士兵，就算是用命硬填，都能奪回鮮血聖殿這片戰神聖地；

    但天知道爲了打贏這場攻堅戰，“戰神之傲”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鮮血聖殿的軍事防禦功能，作爲獸人高層的德斯特·孤石將軍可是再熟悉不過！

    甚至，德斯特·孤石將軍在內心深處，有一個他不敢去想的可怕念頭：

    佔領鮮血聖殿的“耐奧祖大師”，乃是一位死靈魔法師——如果“戰神之傲”真的進攻不順，那固守鮮血聖殿的“天災軍團”，甚至還能把他們身邊的死者拉起來倒戈相向！

    其實，從軍事指揮官的角度看，對付這幫叛匪的最佳手段其實是“不管”：

    只要把鮮血聖殿層層圍住，那麼裏面這幫二五仔遲早有餓死的一天。

    但哪個忠於戰神的獸人，會甘心長時間把聖地放在一羣叛賊手裏？

    甚至，這幫“天災軍團”，還他媽每天都在用殭屍薩滿音響朝着全城廣播宣傳攻勢、大搞特搞和平演變！

    ——說白了，這歸根結底是一場政治目的性濃厚的軍事行動啊……

    德斯特·孤石將軍緊咬着牙關，綠色光頭上的青筋跳動不止，糾結了足足半分鐘，才不甘地大吼着命令道：

    “把‘血肉之災’撤回去！把你們的破壞性武器也放下，只帶軍刀和弓箭！只帶軍刀和弓箭！給你們五分鐘更換裝備，五分鐘後，我們向鮮血聖殿發起進攻！”

    “戰神之傲”畢竟是光榮聯邦的精英師團之一，聽到“更換武器”這種前所未有的命令、意識到自己要去肉身硬扛敵方火力以後，獸人士兵們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按照師團長的命令嚴格執行了。

    在獸人士兵們匆忙更換武器的金屬摩擦碰撞聲中，老獅心薩滿走向孤石將軍，有些欣慰、又有些愧疚地道：

    “孤石將軍，所有薩滿祭司都要感謝您對於戰神和聖殿的尊重……”

    孤石將軍則咬牙切齒地答道：

    “等我拿下你們的聖殿，您再來感謝我吧。”

    “那我靜待您的好消息。”獅心薩滿行了一禮，“願戰神照耀您和所有‘戰神之傲’孩子的道路。”

    一旁的獸人士兵們，有的聽到了獅心薩滿大師的祝福，便按照戰神信徒的禮節低頭還禮，結果得到的是孤石將軍的暴躁訓斥：

    “一羣白癡！快滾去換裝備整隊！”

    很快，“戰神之傲”的士兵們就已經卸掉了會損傷聖殿的破壞性武器，重新在神殿大街街頭列陣準備完畢了；

    那幾輛張牙舞爪、威勢驚人的“血肉之災”，也被技師們開回了營地，就此偃旗息鼓。

    “戰神之傲”的傳令兵敲起了戰鼓，於是，這支精英師團的士兵們，就踏着震天動地的步子，呼號着偉大戰神使徒的聖名，向大街另一端的鮮血聖殿推進而去。

    不得不說，“戰神之傲”還是無愧於其聯邦精英師團的名號：

    如果說，當初偷襲帝國南境的“煉獄之錘”，屬於還沒準備好就被霜楓嶺在紅河谷敲了一悶棍，沒能展現出聯邦精銳的厚重底蘊就憋着一肚子氣鬱鬱而終，那麼本土作戰的“戰神之傲”，無疑能夠爲自己的兄弟部隊挽回顏面。

    這只獸人師團的每一位士兵，都身着在聯邦無比珍貴的鋼鐵重甲，他們的長刀閃爍着寒光，他們的瞳仁燃燒着烈火！

    沒有騎兵，沒有重型武器，僅僅是步兵方陣的常規推進，硬是由於“戰神之傲”士兵們高昂的鬥志和嚴明的紀律，就宛若一道朝着鮮血聖殿滾滾而來的鋼鐵洪流！

    隨着“戰神之傲”的士兵們距離神殿越來越近，他們的腳步也越來越快，傳令兵的鼓點更是隨之變得急促異常——

    ——最終，在暴風驟雨一般的鼓點中，在距離聖殿還有不到一千米的地方，“戰神之傲”的士兵方陣，直接咆哮着“爲了戰神”的宣言，如脫籠猛獸一般朝着被敵人佔領的聖地撲了過去！

    一模一樣的步兵衝鋒，曾經在鮮血戰線啃下一道又一道人類防線！

    一模一樣的步兵衝鋒，曾經將人類帝國引以爲傲的皇家重騎掀下馬背！

    一模一樣的步兵衝鋒，曾經在薩滿祭司的掩護下，硬是扛着人類魔法師的元素轟炸撕開敵軍方陣的咽喉！

    在這血肉與鋼鐵交織而成的洪流面前，彷彿就連前方那座雕樑畫棟、美輪美奐的鮮血聖殿，都要被好事的評論家說上一句“綺麗有餘，剛強不足”!

    他們衝得快、戰刀出鞘得快，鮮血因戰爭的榮耀而沸騰得更快！

    ——當然，死得也很快。

    因爲就在獸人的前隊士兵發起衝鋒的同時，鮮血聖殿屋頂上的殭屍薩滿們，突然間高舉雙手，吟唱出了因爲幽冥魔力侵染而略有變調的戰歌神曲！

    戰神座下第四使徒，“懲罰者”賽亞提斯的淡漠虛影，出現在了殭屍薩滿們頭頂。在血棘城那赤紅天穹的映襯下，賽亞提斯虛影擡起雙手，無數道霹靂閃電從他指尖咆哮而出，瞬間在“戰神之傲”士兵們中間炸開了一道血肉紛飛的漆黑焦痕！

    自光榮聯邦成立、鮮血議會統一以來，薩滿祭司的“賽亞提斯雷電魔詠”在聯邦自家部隊上大放異彩，這或許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直到殭屍薩滿的閃電偷襲已然得手，跟隨“戰神之傲”師團推進的薩滿祭司們才如夢初醒，趕緊唱響了熟悉的“尼庫魯斯荊棘守護之歌”，召喚出尼庫魯斯的慈悲虛影，爲“戰神之傲”的士兵們堪堪擋下了下一輪的閃電洗禮。

    血紅色的天空下，莊嚴的鮮血聖殿之前，兩位戰神使徒的虛影遙相對立。

    殭屍薩滿，隨軍薩滿，一者在高，一者在下，凝望彼此。

    悲愴的戰歌聲中，彷彿就連慈悲的戰神也在哭泣，也在痛心疾首於這一場無可避免的手足相殘。

    遠遠觀望着戰場的老獅心薩滿，剎那間似乎蒼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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