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四章 遠方的消息

    在燃晶峽谷的迷濛冷霧中，帝國中央軍司令萊恩·格蘭特侯爵進入了短暫的宕機狀態，彷彿由於空氣溼度過大，大腦滲水。

    而更令一旁的人類士兵侍從們驚訝的是，反倒是臉色蒼白、倍顯虛弱的格林姆·羅薩裏奧大公，斜跨上前一步，代替靈魂失聯的格蘭特侯爵，接下了獸人使節的嚴詞質問：

    “‘讓戰火累及無辜平民’？那麼這位使節先生,    請問燃晶峽谷以東，那廣大佔領區內的人類平民是如何遭到剝削屠戮的，你又如何解釋？”

    獸人使節打量了一下羅薩裏奧大公——雖然大公的臉色依然病懨懨的，但他身上的華麗鎧甲，和那股上位貴族長期頤指氣使形成的威嚴感，還是讓這個久經世事的獸人使節嚴肅起來。

    “這位人類閣下，”獸人使節冷冷答道，“你大可親自去偉大聯邦的佔領區中走一走、看一看……我們聯邦殺的只是企圖引發禍端的暴動者，可沒有一柄聯邦軍刀碰到過老老實實的人類平民——反倒是你們人類，開啓戰端、貽害衆生，我想閣下您應該沒有質問我的立場。”

    緊接着，羅薩裏奧大公和這位獸人使節，居然就真在這冷霧瀰漫的遠望城頭，用外交辭令辯駁了起來。

    稍微有點回過神來的格蘭特侯爵，和城頭上的人類士兵侍從們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獸人使節大聲斥責人類帝國“屠殺平民、陰險偷襲、使用邪惡魔法”，羅薩裏奧大公則寸步不讓地迴應以獸人壓迫佔領區平民、祕密襲擊帝國南境、使用死靈法術和伏兵在凱末爾莊園製造慘案的“光輝事蹟”。

    雙方比爛到最後,    獸人使節被逼急了，往垛牆上一甩帽子，嚷嚷了些“報仇雪恨”、“犁庭掃穴”之類的狠話,    便一扭頭重新鑽進了竹籃,    顯然是不願意再跟這些“無恥的人類”進行任何交流了。

    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的格蘭特侯爵,    只能對魔法師們打個響指，示意他們用風系魔法把這支莫名其妙的獸人使節團送回城下——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格蘭特侯爵雖然心中憤恨、恨不得把所有綠皮獸人抽筋扒皮，但終究是沒法公開做出什麼出格舉動的。

    但直到目送着獸人使節在薄霧中一路走遠，格蘭特侯爵仍然是一腦門問號：

    原因很簡單——因爲，獸人使節說的這些狗屁倒竈的爛事，他這個中央軍司令怎麼好像啥都不知道一樣？！

    什麼“屠殺平民”？什麼“陰險偷襲”？什麼“使用邪惡魔法”？

    他奶奶的，從去年秋天開始，倒黴催的人類軍隊一路被冰妖猛獁攆着跑了上百里，帝國失城失地不計其數，人類連他媽逃命的工夫都不太有，哪還有空去“屠殺獸人平民”？

    我他媽倒是想！

    試問，在這場充斥着恥辱和失敗的戰爭中，東境戰線稍有骨氣的帝國人類，誰不想把塵埃山脈以東的傻逼獸人殺個綠頭滾滾？

    可我們帝國人也得他媽有這個實力啊！

    萊恩·格蘭特侯爵感覺，自己好像完全是沒頭沒腦地挨了一頓罵、被這幫獸人使節扣了個莫須有的屎盆子上來，心裏怎一個憋屈了得！

    ——如果我真是一頭惡龍,    那你罵我是殺人盈野的邪惡兇獸,    我高興還來不及；

    ——可如今的帝國人類,    吃癟吃得幾乎只能在燃晶峽谷當烏龜,    你再罵我是邪惡巨龍，這他媽不就是在嘲諷、羞辱老子實力不濟嗎？！

    心中的問號多得好像程序堆棧溢出、頻繁報錯一般的萊恩·格蘭特侯爵，最終意識到，現場好像只有一個合格的程序員，能給自己的思維腳本調試debug。

    “格林姆！”萊恩·格蘭特豎着眉毛問道，“這都是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啊？”羅薩裏奧大公一臉困惑地看向格蘭特侯爵，彷彿對方問出了一個極其低幼的弱智問題，“聯邦獸人急眼了，派使節來罵街泄憤了嘛！這有什麼奇怪的嗎，格蘭特司令？”

    “你他媽別給老子裝傻！”格蘭特侯爵忍不了了，指着羅薩裏奧大公的鼻子罵道，“剛纔那個獸人使節，他是什麼意思？什麼‘屠殺平民’？什麼‘偷襲’？啊？”

    羅薩裏奧大公愣愣地望着格蘭特侯爵，然後逐漸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大抵是刻意爲之，大公表情變化的演技實在有點拙劣，周圍的人類士兵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萊恩·格蘭特侯爵雖然是一名出色的戰地指揮官，但對手下的士兵相當苛刻，燃晶峽谷上的人類士兵特別是前東方軍士兵早就看他不爽了。

    而格蘭特侯爵看着羅薩裏奧大公的表演，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眼睛瞪得像銅鈴。

    “不會吧……”羅薩裏奧大公看着格蘭特侯爵，難以置信地道，“至高聖神啊，難道你不知道這碼事嗎，我親愛的格蘭特司令？啊……我想起來了，我在永日城養傷的時候，聽說您認爲‘薔薇城白廳都是一羣廢物’，所以他們這段時間就沒有向您提交最新情報，以免用一堆廢物來耽誤您的時間……”

    格蘭特侯爵的臉綠了。

    周圍的東方軍士兵看着丫吃癟，都是一陣心中暗爽——薔薇城白廳是羅薩裏奧家族花費數代人之力，千辛萬苦組建的情報機構，更是整個東方軍引以爲傲的王冠明珠；

    前些日子，格蘭特侯爵趁着羅薩裏奧大公養傷、自己獨佔燃晶峽谷指揮權時，沒少對東方軍的班底橫加議論、出言不遜；

    所以食屍鬼都知道，既然大公已經重新出山，那他肯定是要爲自家子弟撐腰報仇的；

    不過誰也沒想到，現世報居然來得這麼快！

    羅薩裏奧大公搖搖頭，從身後的侍從手裏接過一沓文件，遞給了吹胡子瞪眼的萊昂·格蘭特侯爵。

    而當格蘭特侯爵焦頭爛額地翻看着這沓情報文件時，羅薩裏奧大公則緩慢、但清晰無比地，爲周圍所有旁觀的人類士兵背誦出了上面的內容：

    “三十三天前，一支代號‘飛虎’的帝國騎兵隊，祕密穿越塵埃山脈，突入光榮聯邦境內，銅戈沙漠邊緣地帶。

    谷醗“二十九天前，‘飛虎’抵達光榮聯邦南部，是夜，夜襲雷角部族村寨，全殲其戰鬥人口，徹底焚燒其村寨建築。

    “二十七天前，‘飛虎’抵達霜蹄部族村寨，夜襲，全殲其戰鬥人口。

    “二十六天前，‘飛虎’抵達紅石部族村寨，與其展開激烈交火，並在焚燒其一半領地建築後，在魔法師掩護下安全撤退。

    “二十三天前，光榮聯邦南方各獸人部族均已收到消息，緊急抽調人口，在血棘城鮮血議會薩滿祭司指導下組成臨時軍團，對‘飛虎’展開圍剿。是日，‘飛虎’襲擊烈風部族，遭遇激烈抵抗。

    “二十二天前，‘飛虎’自烈風部族村寨迅速撤退，避開南方獸人臨時兵團主力方向，再次襲擊紅石部族村寨，全殲其殘餘戰鬥人口。

    “十九天前，清晨，‘飛虎’與南方獸人臨時兵團主力相遇，且戰且退，成功向西北方撤入聯邦西北主城白塔城勢力範圍。由血棘城組建之臨時兵團不便越境剿匪，被迫收兵。

    “十八天前，‘飛虎’襲擊聯邦西北部，劫掠一支運糧部隊。

    “十七天前，‘飛虎’襲擊龍牙部族村寨，殲滅其戰鬥人口三分之一，撤退。

    “十五天前，‘飛虎’襲擊神恩部族村寨，燃放烈火。

    “十四天前，血棘城與白塔城之獸人達成協議，血棘城臨時兵團進入白塔城範圍，以期對白虎形成合圍。

    “十二天前，在‘飛虎’引導下，血棘城臨時兵團中伏，遭遇已叛變帝國的獸人死靈魔法師‘耐奧祖’所指揮骷髏軍團圍攻，損失慘重。

    “十一天前，血棘城兵力向聯邦西南地區狼狽回撤。

    “十天前，夜晚，‘飛虎’遭遇聯邦西北地區聯軍。是日，光榮聯邦緊急撤回燃晶峽谷前線‘戰神之傲’師團，協助對‘飛虎’之剿滅作戰。

    “九天前，‘飛虎’成功突破西北地區聯軍包圍，化整爲零，分散渡過聯邦西北、西南地區界河血濤河，再入聯邦西南地區。

    “九天前到三天前，‘飛虎’之小股部隊，以分散態勢迅速逼近光榮聯邦西南主城血棘城。獸人叛變死靈魔法師‘耐奧祖’之亡靈部隊戰果甚巨。期間，掠奪聯邦運輸部隊、商販隊伍若干。

    “同時，據內部消息，受‘飛虎’襲擊各村寨之倖存流民，向血棘城之獸人鮮血議會發起聯合抗議。

    “三天前，‘飛虎’主力已於血棘城附近重新會合，並計劃下一步攻勢。”

    羅薩裏奧大公如數家珍地一連串說完，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上述情報，均由‘飛虎’與薔薇城白廳特工‘春風’，以冬擁鴿和加密文本單向聯絡。格蘭特司令，情報是戰爭的生命，平日無事，你還是多看看白廳的報告爲好。”

    遠望城的城牆上，是死一般的寂靜。

    從目瞪口呆的萊恩·格蘭特侯爵，再到每一位在旁的人類士官、參謀、侍從，沒人能說出一個字。

    只有獸人薩滿祭司爲同胞招魂的靈歌，從城下的燃晶峽谷中遠遠傳來，在薄霧中顯得分外空靈虛幻。

    “什……什麼？”萊恩·格蘭特侯爵無比艱難地，重新找回了嘴部肌肉的控制權，“可……什麼？‘飛’……‘飛虎’？羅薩裏奧，你竟然有一支能潛入聯邦國境、一路燒殺擄掠的祕密部隊，一直在瞞着我們？可——”

    “首先，‘飛虎’不是我的部隊。其次，我之所以沒有向各位透露‘飛虎’的戰況，純屬保密需要。”羅薩裏奧大公淡淡地道，“不過看這幾位獸人使節的樣子，明顯已經清楚自家後院起火的情況，那我也沒必要再爲飛虎的卓越戰績保密了——他們值得一切光榮和讚許。”

    “但……但……怎麼會？”萊恩·格蘭特吃吃地道，紅鬍子一顫一顫，“那可是聯邦獸人！不是你的部隊……但帝國境內哪還有足夠精銳的騎兵，能和聯邦的獸人雜種們周旋這麼久？”

    “有。”羅薩裏奧淡淡地道，“他們是霜楓嶺的兵。”

    霜楓嶺……對於在場的所有帝國人而言，這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陌生是因爲，直到兩年前，這都是一個完全不爲中原人士所知的裂魂之地地名；

    熟悉，則是因爲那場凱末爾莊園慘案，是因爲那屆風雨飄搖的聖奧古斯都節，更是因爲，燃晶峽谷前線的人類士兵們之所以能苦苦支撐到現在，是因爲他們知道，在去年冬天的緊要關頭，有那麼一夥化外之民，爲他們守住了帝國南境邊界的獅心河。

    死一般的寂靜。

    羅薩裏奧大公扭過頭，直視着萊恩·格蘭特侯爵失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格蘭特司令，剛纔，你問我在等什麼？那我現在就回答你——我在等這支名爲‘飛虎’的霜楓嶺騎兵遠征軍的捷報。那我現在就回答你——他們，霜楓嶺的‘飛虎’，他們將給獸人的糧倉燃起熊熊大火，他們將爲我那埋骨在鮮血戰線的同胞報仇雪恨，他們將成爲帝國在人類-獸人第六次戰爭膠着棋盤上的制勝一着。”

    然後，羅薩裏奧大公轉向城頭的士兵們，大聲道：

    “我的人類兄弟們，明天，或後天，或不論幾天以後，燃晶峽谷對面的獸人，一定還會向我們發起又一次攻勢——這次攻勢將會比以往、比昨天的這一次來得更加瘋狂、更加暴虐、更加凌厲……但請你們記住，這將是他們在這場戰爭中發起的最後一次進攻；但請你們記住，峽谷對面的獸人之所以會發起這次進攻，不是因爲強大，而是因爲恐懼——恐懼正在他們的腹地發生的一切，像佔領區的人類恐懼他們那樣、恐懼一次又一次毀滅和屠殺！而我們，我們這些身在燃晶峽谷前線的帝國子民，我們將會懷着希望，用勇氣和堅毅死死守住這道不破的高牆——因爲我們無需恐懼，因爲我們無比確信，在遙遠的遠方，在光榮聯邦的深處，還有一羣生活在裂魂之地上的、我們最最親愛的人類兄弟，正在用血與火的搏殺、爲這場戰爭奠定勝局！讓我們堅持到底，爲了帝國，爲了至高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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