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九章 戰爭之潮

    逆着銅戈沙漠正午的驕陽，霜楓嶺遠征軍策馬北上，伴着滾滾煙塵離開了神恩綠洲。

    在他們身後，“丹-阿茲勒”的亞獸人們站在綠洲邊緣，目視着這羣來去如風的人類騎兵逐漸消失在地平線上，眼神複雜。

    離開綠洲前，霜楓嶺騎兵們特意協助“丹-阿茲勒”的工匠們，在神恩綠洲西邊挖出了墓穴，將在交火中“因誤解而不幸去世”的那二十多位亞獸人，妥善入土安葬；

    並且，遠征軍隊伍裏的巨魔薩滿，還專門按照最標準的亞獸人禮儀，爲這些死者吟誦了超度亡靈的安魂曲，祝福他們的靈魂早日迴歸神明懷抱。

    這一番流程走下來，在“丹-阿茲勒”亞獸人中瀰漫着的、對於霜楓嶺人類的不滿，彷彿都減弱了不少。

    亞獸人們所表現出的、這種非比尋常的“寬宏大量”，讓夏侯炎和其他霜楓嶺高層很是訝異了一陣：

    如果換成是某個人類小鎮，莫名其妙被一羣入侵者眨眼間殺了幾十位居民，那這座小鎮裏絕對會羣情激憤——

    ——一羣人類平民，縱然不會勇敢到抄着草叉火把找一羣異族精銳騎兵討說法，但欠下血債的入侵者，是絕對別想在這個小鎮的居民面前再討到善意的。

    而“丹-阿茲勒”的亞獸人們，對於出手殺掉幾十位同胞的霜楓嶺遠征軍，卻很難說有什麼激烈的情緒表達：在綠洲西側舉辦的葬禮上，亞獸人們看向霜楓嶺人類的目光，與其說是憤怒與仇恨，倒不如說是畏懼與悲傷。

    對此，靈歌大師只能嘆息着告訴領主大人，或許，這羣亞獸人已經習慣了不幸與災難：

    在光榮聯邦境內，因外貌過於接近人類而受到歧視的亞獸人，是長期遭到獸人壓迫和奴役的種族——他們就像是被剪去羽毛的飛鳥，在漫長的歲月砥礪中失去了憤怒和仇恨的能力，只剩下對於悲慘命運的麻木接受；

    這樣的民族中，即使會存在某些對霜楓嶺抱有仇恨的狼人憤青，但絕大多數的“丹-阿茲勒”居民，或許只是對失去親友這樣的事情習以爲常了——

    至於殺掉他們同胞的到底是獸人、魔族還是人類，其實都無關緊要。

    因爲“寬容稅”的嚴苛和人類對類人種族的歧視而被逐出帝國，因信仰的不同不容於魔境，最後又在光榮聯邦境內淪爲獸人的奴隸……

    這羣亞獸人其實是看似文明鼎盛的海文大陸上，一羣永遠沒有家鄉的流浪者。

    臨走前，夏侯炎遲疑了好久，終於下定決心，親口告訴瑪蓮娜，在塵埃山脈的西邊有一片名叫裂魂之地的荒原——在那裏，在霜楓嶺的統治之下，包括人類、精靈、巨魔在內的一切種族都能夠平等地生活。

    夏侯炎告訴貓人少女，如果“丹-阿茲勒”的亞獸人們願意，他們可以經過那條穿山隧道前往霜楓嶺，尋找沒有奴役與壓迫的新生活。

    瑪蓮娜認真地聽完了他的建議，但夏侯炎不知道，最終到底有多少亞獸人能勇敢地踏出這一步，南下穿越隧道、前往塵埃山脈的另一側定居：

    對於被剪去羽毛的小鳥來說，天空是一個神祕且危險的概念。

    但無論如何，霜楓嶺遠征軍都不能再擔心“丹-阿茲勒”的明天，而繼續在神恩綠洲耽擱下去了：

    在原定計劃裏，這支精銳騎兵本該一往無前地將這片沙漠領地碾成渣滓，然後毫無阻滯地向北方突進——在這裏耗費一天一夜來懷柔和穩定一羣亞獸人，已經顯得有些過於奢侈了。

    不過這一日一夜的停留，倒也不是全無收益——即使是除了領主大人的私生活以外，也同樣是如此。

    從瑪蓮娜和其他亞獸人那裏，霜楓嶺遠征軍不僅拿到了北方的詳盡地圖，也收集到了關於聯邦的不少情報——

    ——處於沙漠綠洲之中、日常生活資料經常需要從北方購買的“丹-阿茲勒”，無疑比霜楓嶺遠征軍這羣人類入侵者，更瞭解聯邦中原的詳細情況。

    根據亞獸人們的陳述和霜楓嶺此前掌握的資料，相比於文明悠久的人類帝國和南方魔族，光榮聯邦境內的基礎設施狀況要差上不少。

    在塵埃山脈西側，獅心河以北的帝國平原區，基本已經被大大小小的城市小鎮分割完畢。這些城鎮作爲帝國人類的聚居點，由縱橫交錯的道路相連接，而豐饒的農田和果園則填滿了其間的空隙地帶，爲人口與日俱增的帝國人提供了口糧和財富。

    反觀銅戈沙漠以北的、作爲光榮聯邦統治的核心區的多洛雷斯大平原，雖然也是一片天蒼蒼野茫茫的浩蕩坦途，但卻基本處於尚待開發的蠻荒狀態。

    目前爲止，光榮聯邦的大多數人口，都還保持着相對原始的部族制生活方式：

    數量衆多的獸人部族，在多洛雷斯大平原的荒野之中，分別佔據了屬於自己的一片保留地安營紮寨，而各部族勢力範圍的劃分，則要依靠部族首領間的談判——甚至衝突和戰爭。

    可想而知，由各個部落獨力興建的城寨，其完成度一定遠遠不如帝國的各大城池，充其量不過是一座座簡陋的木頭村落罷了；

    而在這些大小林立的部族領地之外，聯邦真正的經濟中心，則是位於多洛雷斯大平原中央的獸人首都“天下之半”瑞德斯通，以及坐落於其西南、東南、東北、西北四角方向的四座大城——

    除此以外，整個光榮聯邦境內，甚至就再無人口衆多、防禦完備的大型都市了。

    平日裏，各個部族村落的獸人居民，會在部族酋長的領導下，於自家的勢力範圍內以狩獵爲生，或是發展一些簡單的種植業——而重要物資的獲取，則都要通過定期前往最近的大都市“趕集”得來。

    ——從這種意義上說，神恩綠洲中的“丹-阿茲勒”，也算是亞獸人一族仿照獸人體制，在銅戈沙漠上建立的一座部族村落。

    光榮聯邦這種簡單的、甚至原始的社會結構，其實也是獸人一族落後的生產技術水平的生動體現：

    手工業和文化極不發達的獸人一族，既不可能學着人類工匠建築起雄偉堅固的城堡，更不可能學會魔族和帝國社交圈的那些繁文縟節——最貼近自然的野蠻生長，反倒是最適合獸人一族的生存方式。

    不過很多事情，有弊亦有利。

    從另一方面看，光榮聯邦的“野蠻”，也成功地將這羣綠皮貨塑造成了能征善戰的鋼鐵之民：

    由於各個部族之間常會發生衝突及小規模戰爭，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的大小部族，幾乎都保持着相當強的戰鬥力，憑藉獸人的先天身體優勢，每個部族內的壯年獸人，無論男女，全是一拳能撂倒三個人類的猛士；

    平日裏，這些獸人爲自己的部族各自爲戰，搶奪生存資料和生活空間，而一旦光榮聯邦需要對外開戰，他們就會響應聯邦徵召集結成軍，帶着對鮮血、戰爭與榮耀的無限渴望開赴戰場。

    無論是人類還是魔族，都不像聯邦獸人那樣，彷彿是天然爲戰爭而生的種族。

    歷史上，獸人的好戰本性，曾經很大程度上讓這些綠皮蠢貨在內亂中自相殘殺——從精靈大帝國崩潰、人類帝國在帝都平原奠基開始，一直到人類和魔族在末日之戰中打得兩敗俱傷，塵埃山脈以東的綠皮獸人部族們，卻幾乎都在忙着自相殘殺。

    ——當時，塵埃山脈東方的這種惡劣環境，或許也部分解釋了“尼格魯姆”黑暗精靈的後裔，沒能在穿越山脈以後，成功在東方生存下來。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作爲“萬物之靈長”的人類和魔族，都沒有把東方這些腦筋短路的綠皮白癡當回事：對於這兩族來說，將對方犁庭掃穴、把精靈大帝國的遺產瓜分一空，才是明顯的當務之急。

    然而人類和魔族萬萬沒想到的是，塵埃山脈東側的黑暗之中，風雲突變。

    末日之戰正式宣告結束後不久，一位名留青史的獸人，莫德雷諾·燃心出生了。

    這位燃心部族上任酋長的孩子，年紀輕輕就從死於獸人內戰的父親手中，接過了燃心部族的圖騰權杖。年輕的莫德雷諾·燃心，孤身南下，穿越死亡之地銅戈沙漠，來到了魔族境內，請求從魔族借兵討伐殺父仇敵。

    其時魔族剛剛在末日之戰中元氣大傷，本應無暇考慮一個野蠻獸人的請求。然而，不知是嚼爛了三寸之舌還是許下了驚天回報，當時的莫德雷諾竟然真的從魔族借來了一支爲數四百人的夢魘騎士團！

    當時的莫德雷諾，就這麼帶着四百夢魘騎士，如自冥界歸來的亡靈一般殺回多洛雷斯大平原，將殺死他父親的獸人部族屠戮殆盡，爲自己贏得了“夢魘王”的威名。

    其後，莫德雷諾再接再厲，竟然真的花了整整二十年時間掃蕩了整片多洛雷斯大平原，將原本離心離德的獸人各部逐個征服，並最終組建起了一個鬆散的“光榮聯邦”！

    那四百夢魘騎士，也爲莫德雷諾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就這麼跟着一個綠皮獸人在異域征戰了整整二十載——而等到莫德雷諾征服最後一個敵對的部落，歷經二十年惡戰、僅剩的那位魔族夢魘騎士，也正好因重傷而不治身亡。

    二十年，莫德雷諾·燃心付出了從魔族借來的四百騎士，卻成功建立了一個雄踞大陸東方並延續至今的獸人政權，並成爲了光榮聯邦的首任大酋長。莫德雷諾·燃心的名號，也從年輕時多含貶義的“夢魘王”，變成了象徵着無盡榮耀的“光榮王”！

    時至今日，紀念四百夢魘騎士的石碑劍冢仍然矗立在瑞德斯通郊外，而“光榮王”莫德雷諾留下的聯邦體制也代代傳承，數百年來未曾更易：

    各個聯邦部族的酋長，將會統一推舉出一個終身制的領袖，作爲光榮聯邦的最高領導者“大酋長”；

    而自莫德雷諾·燃心之子以後的燃心部族酋長，則永不染指大酋長職位，卻作爲世襲傳承的“大統領”，作爲聯邦一切軍事行動的最高領袖。數百年過去，當初的燃心部族已經煙消雲散，就連“燃心”這個部族姓氏都已蕩然無存，但“光榮王”留下的血脈，仍然牢牢地把持着獸人軍隊的第一把交椅；

    而除此以外，由聯邦境內薩滿祭司們組成的“鮮血議會”，則不僅是這個獸人政權的最高宗教組織，也在文化、軍事、經濟等各方面具有崇高的話語權。

    正是聯邦的這三大巨頭，將互有嫌隙的獸人各部族聯繫在一起，並驅動着屬於聯邦獸人的戰爭機器，一次又一次衝擊着塵埃山脈西方的人類帝國。

    踏出銅戈沙漠以後，霜楓嶺遠征軍給自己定下的第一個目標，正是多洛雷斯大平原上位於西南角的獸人都市“血棘城”，也是薩滿祭司最高機構“鮮血議會”的所在地。

    但，收到“丹-阿茲勒”亞獸人的彙報以後，一衆霜楓嶺高層都有些猶豫：

    因爲，想要靠襲擊血棘城吸引聯邦注意力，爲帝國東境戰局緩解壓力，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

    其一，雖說大多獸人部族都在平原上結寨而居，但鮮血議會經營數百年的血棘城，則是一座不亞於人類大都會的堅城——霜楓嶺遠征軍的區區五百名騎兵，本就不善攻城，要想給血棘城這只巨獸造成殺傷更是如同癡人說夢；

    其二，即便是獸人各部族中的壯年精銳，都已經被徵調去北方前線，但不意味着南方剩下的就都是老弱病殘——聯邦獸人是一個全民皆兵的種族，各個部族留守村寨的成員也絕非易與之輩。

    總而言之，肖恩·蒙巴頓對戰局的總結是：

    “火中取栗，必須慎之又慎；倘若一着失誤，此戰滿盤皆輸！”

    不過相比於習慣深思熟慮的霜楓嶺參謀長，在東境跟獸人打了幾十年的埃爾德裏奇，對肖恩這個過於審慎的說法，給出了一個簡單的評價：

    “放你娘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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