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七章 NEKOPARA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海令君字數:7332更新時間:24/06/30 11:38:29
    “丹-阿茲勒”的亞獸人居民們,雙手被麻繩縛在背後,在霜楓嶺遠征軍士兵的推搡下,踉踉蹌蹌地聚集到了神恩綠洲的中央廣場上。

    這片亞獸人聚居地的廣場,就位於神恩綠洲中心那口天然泉眼的旁邊。

    泉眼中清冽的泉水,映照着銅戈沙漠上空那璀璨的正午日光,晶瑩得彷彿一顆嵌在黃沙與綠草之中的鑽石。

    微風拂過神恩綠洲,於是廣場的芳草地中涌起了波浪,夾雜生長在在長草間的細碎野花,也在這股微風中摻雜進了一絲淡淡的花香。

    嗅着空氣中怡人的香氣,勞瑞大師心說和這片沙漠綠洲比起來,山脈對面的傻逼裂魂之地是個什麼垃圾地方……

    然而“丹-阿茲勒”居民們的心情,就未必有此地的景色那樣美好了。

    勞瑞大師蹲在中央泉眼旁邊,一邊挖着鼻孔,一邊給自己的水囊灌水,一邊遠遠注視着廣場上那羣亞獸人,在霜楓嶺士兵的指揮下按照男女老少排排站好。

    這些被麻繩限制住動作、種族各異的亞獸人,一時間展現出的表情大相徑庭:

    有悲傷,有茫然,有屈辱,有憤怒……

    甚至還有幾個毛髮灰白、張着狼耳朵的年輕狼人,試圖反抗正給他們的手腕綁繩子的霜楓嶺士兵,結果被埃爾德裏奇一刀把打在脖子上,這才低吼着老實下來。

    不過說實話,這場面比起勞瑞大師此前的預想已經好看太多了。

    他原以爲,領主大人會直接帶着霜楓嶺驃騎把這座不起眼的聯邦聚居點殺個乾乾淨淨的;

    然而,現實的情況是,儘管生活在綠洲中的亞獸人們,大多仍對霜楓嶺士兵滿懷怒火,但卻沒有發生任何激烈的反抗與衝突——在那個看起來像是領袖的貓人小女孩喊出“投降”以後,幾乎所有亞獸人都放下武器、停止了抵抗,即使是那些素來以悍勇桀驁著稱的亞獸人羣體也不例外。

    這個明顯由多個種族捏合而成的簡陋聚居地,何以擁有如此這般的凝聚力,以及對一個十六七歲小女孩的服從性?

    勞瑞大師覺得這片綠洲領地看起來有點意思。

    當然,也僅僅是“有點意思”而已。

    根據大師的觀察,這片領地的實力,其實根本不足以入現在的霜楓嶺的法眼:

    在剛纔的短暫交火中,霜楓嶺遠征軍直接就對這些亞獸人形成了單方面碾壓的屠殺,一羣連簡單皮甲都不具備、僅有的武器不過是一堆鐵匠用的錘子和農夫用的草叉的亞獸人,又何德何能可以擋在霜楓嶺鐵騎的馬蹄之前?

    從那個死鬼狼人投出命運的石塊,再到霜楓嶺騎射手的奪命羽箭破空而來,再到最後貓人少女大聲投降求饒、領主大人下令停火,其間甚至不到短短一分鐘,但神恩綠洲南側的圍牆附近,已經變成了一片屍體縱橫的血腥地帶;

    也多虧那貓人小女孩見機得早——倘若她晚喊幾秒,連她自己都要喪生於霜楓嶺騎兵的長刀之下,更不用說整個神恩綠洲聚居地裏的獸人了:

    當時,“北方暴雪法師團”都已經開始一個大範圍毀滅性魔法的吟唱了!

    這羣亞獸人的及時投降,總算讓他們的命運,在千鈞一髮的關頭,從“死無葬身之地”的毀滅之路上緊急轉軌。

    而這羣亞獸人放棄抵抗以後,霜楓嶺遠征軍也毫不費力地佔領了這片綠洲聚居地。

    勞瑞大師認爲,霜楓嶺遠征軍的這初次戰鬥未免贏得有些太輕鬆了——畢竟一片處於綠洲中的亞獸人聚居地,又怎麼可能想到要防備從大漠黃沙之中,幽靈一般出現的帝國騎兵呢?

    他從泉水中提起水囊,在自己的法袍上擦了擦水漬,忍不住又看了廣場中密密麻麻的亞獸人們一眼。

    這羣亞獸人,目前只能沉默地站在陽光下,被動等待着自己的命運。

    至於領主大人到底會決定如何處理這幫俘虜,就連勞瑞大師現在都說不準——從功利的角度看,這羣亞獸人對於霜楓嶺來說真的毫無作用,爲了不浪費補給並永絕後患,或許像肖恩·蒙巴頓建議的那樣、直接殺個乾淨才是正解。

    但要對一羣手無寸鐵且已經投降的人形生物舉起屠刀……勞瑞大師總覺得怪怪的。

    於是,這位伊戈爾家族首席法師放棄了思考:畢竟,還有領主大人拿主意呢不是?

    ……

    忙於灌水的勞瑞大師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幾十米外的那座簡陋吊腳木屋中,有一場激烈的爭論正在進行之中。

    這座剛搭起沒多久的木頭屋子,是整個“丹-阿茲勒”的建築物中看起來最規整的——不同於其他亞獸人居住的簡易木房、毛皮木棚甚至帳篷,這座鶴立雞羣一般的吊腳木屋,平時是作爲“丹-阿茲勒”領袖的住處的。

    當然,霜楓嶺遠征軍佔領了神恩綠洲以後,幾位伊戈爾家族高層就鳩佔鵲巢,把這裏設爲了遠征軍的臨時指揮所和會議室——

    ——不過,走進屋子後,看到屋裏掛着的長裙襪帶、牀上堆放的簡易布玩偶後,一衆人類明顯都愣了愣神:

    殘酷的戰爭中,他們差點忘記了,那個只用一句話就讓所有亞獸人放下武器的“丹-阿茲勒”的領袖,其實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女孩罷了。

    而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閨房被這麼一羣“外人”入侵,雙手被一位美麗的金髮女劍士按在背後、踉踉蹌蹌跟着這些人類侵略者走進屋中的瑪蓮娜,更是又羞憤又委屈地紅了眼眶。

    不過,被靈歌大師魔法重創的那位老狐人,得到了恩濟埃巨魔軍醫的及時救治、終於脫離生命危險以後,這個貓人女孩的情緒明顯已經平靜了許多;

    在霜楓嶺遠征軍佔領綠洲、搜檢房屋、控制俘虜的全過程中,她也一直低着頭保持了沉默。

    她這相對於一位年輕女孩來說、未免有些過於強大的情緒控制力,讓霜楓嶺遠征軍的一衆高層都忍不住嘖嘖稱奇。

    當然,在瑪蓮娜小小的心靈深處,她之所以會表現得如此平靜,與其說是出於天性,倒不如說是由於絕望:

    剛剛的那場短暫交火中,瑪蓮娜已經親眼見證了這一夥人類騎兵的暴虐和冷酷,他們簡直就像一刃久經血火磨礪的軍刀,天生就是爲了戰爭、掠奪和殺戮而生;

    瑪蓮娜甚至覺得,去年秋天經過“丹-阿茲勒”向南方去的“煉獄之錘”師團,或許都未必有這夥人類騎兵那麼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不幸落到這麼一羣戰爭屠夫手上,年輕的狐人女孩,其實早已不對未來抱有任何希望。

    然而,即使是已經抱有這種覺悟,瑪蓮娜被迫跟着那羣人類走進本應屬於自己的房間時,仍然被自己的所見所聞嚇得花容失色:

    走進木屋的,除了瑪蓮娜自己和負責押送她的美麗金髮劍士以外,一共有三人:之前交火時下令停火的、那個黑頭發的英俊貴族,一位長袍華麗、姿態優雅的精靈魔法師,以及一位身着利落灰軍服、蹬着軍靴、眼神凌厲的年輕人類軍官。

    由於小時候跟着父母學過帝國通用語,瑪蓮娜懵懵懂懂地從這幾個人類的對話中聽出,那個精靈魔法師被稱作“靈歌大師”,那個年輕人類軍官叫“肖恩·蒙巴頓”,似乎是他們這夥騎兵的隨軍參謀一類;

    而那個讓她印象深刻的黑髮人類,似乎是人類的貴族,也是所有人類騎兵的頭領——

    ——他名字似乎叫“艾略特·伊戈爾”,但別的人類都叫他“領主大人”。

    而一踏進這間隔音效果良好的小屋,那個名叫“肖恩·蒙巴頓”的人類軍官就罔顧瑪蓮娜的存在,迫不及待地朝着那個黑髮人類貴族道:

    “領主大人,我說了,我們沒有第二種解決方式!”

    對面的“靈歌大師”則抱起手臂,蹙眉道:

    “蒙巴頓參謀長!我提醒你,你所謂的‘解決方式’,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屠殺’!”

    肖恩·蒙巴頓一個扭頭,死死盯着靈歌大師,痛心疾首地道:

    “靈歌大師!當然是屠殺!我們在打仗啊,聖神啊!不把這些亞獸人全都解決掉,我們以後怎麼辦?他們是聯邦的亞獸人、也就是我們的敵人——您是想說,我們要對一羣敵人慈悲爲懷,然後等着他們給北方的聯邦獸人通風報信嗎?”

    瑪蓮娜感覺自己的心臟驟然縮緊了——她猛然意識到,這兩個人討論的,竟然是到底要不要把已經投降的“丹-阿茲勒”亞獸人趕盡殺絕……

    貓人少女俏臉煞白,顫抖着張開了嘴脣,但由於強烈的恐懼和緊張,她竟然連一個像樣單詞都說不出口。

    而那位精靈魔法師,已經在厲聲反駁道:

    “蒙巴頓參謀長!他們已經投降了!投降了!他們是我們的俘虜!你們帝國人類的作風就是殺俘嗎?就像你們在‘舊日戰爭’中對我們精靈那樣?”

    被稱作“蒙巴頓參謀長”的人類軍官,微微別過了頭:

    “靈歌大師……我不是帝國人,我是霜楓嶺人……請您不要把種族問題牽扯進來!我問您,您知不知道,我們只有天殺的五百人!五百人!而光是站在外面的,哈,亞獸人‘俘虜’,就足足有將近一千!您要用五百人來看管一千俘虜嗎?啊?這樣下去,我們還談什麼突襲?還談什麼入侵?直接帶着這些沒用的亞獸人打道回府,把他們押回霜楓嶺就算成功吧!”

    “我不能接受殺俘的行爲在我眼前發生!”精靈魔法師同樣寸步不讓,“這是我作爲魔法師,也是作爲精靈的操守!肖恩·蒙巴頓先生,您自己可以成爲一頭戰爭中的野獸,但霜楓嶺不能!”

    肖恩·蒙巴頓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那您或許應該感到慶幸了……這件事並不由我作主。”

    沉默降臨了房間。

    人類軍官和精靈法師,包括瑪蓮娜背後的那位金髮女劍士,都齊齊扭頭看向了坐在她牀上、長時間保持着沉默的年輕人類貴族。

    瑪蓮娜早就注意到了一個現象——似乎這夥人類騎兵,從上到下的每一個人,都有着看向這位黑髮人類的習慣性動作:無論是任何爭執或是疑問出現,他們幾乎是本能地將目光投向這個年輕人,目光簡直比起聯邦那些祭拜戰神的薩滿祭司還要虔誠幾分。

    而現在,同樣,他們要爲如何處置“丹-阿茲勒”的亞獸人俘虜這個問題,而向這個年輕人類尋求……神諭了。

    於是,瑪蓮娜也顫抖着,強迫自己擡起頭,跟他們一起看向那個過於年輕的“領主大人”,看向那雙如暗夜一般深邃的黑眸子。

    但令瑪蓮娜驚慌而不知所措的是,那雙眸子恰恰也正在盯着她。

    “我覺得……”黑髮的人類領主沉吟着開了口,聲音彷彿比起一個世紀的腳步還要緩慢。

    瑪蓮娜意識到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年輕人類也在遲疑。

    她知道,整個“丹-阿茲勒”上千父老的生死存亡,完全取決於這個人類從口中吐出的下一個單詞。

    如花朵一般嬌嫩的貓人少女,柔弱的身體中不止從何而來爆發出了一股力量。她任由眼淚恣肆涌出眼眶,但仍然在背後金髮女劍士的訝然注視下,向那個黑髮人類大聲哀求道:

    “求求您……別殺我們……求求您……我們不想死……”

    肖恩·蒙巴頓別過了頭,靈歌大師攥緊了拳頭,背後那位金髮女劍士控制瑪蓮娜雙腕的手勁,似乎也不由自主地鬆了鬆。

    而坐在最高位的黑髮人類,那位“艾略特·伊戈爾領主大人”,則在三秒鐘的沉默後,發出了一聲嘆息。

    “走,都走。”他有些陰鬱地擺了擺手,“先讓我和她聊聊。”

    人類領主的聲音並不大,但每個詞彷彿都有鐵一般的威嚴。

    肖恩·蒙巴頓和靈歌大師只愣了那麼一剎那,就向領主大人一個躬身,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屋;

    金髮女劍士也鬆開了瑪蓮娜的手腕。她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似乎是在擔心自家主人的安全問題,但最終還是跟在肖恩·蒙巴頓和靈歌大師身後離開了小屋,將瑪蓮娜和年輕的人類貴族單獨留在屋子裏。

    瑪蓮娜瑟縮着站在屋子中央,接受着那個人類年輕貴族的上下審視。儘管由於低着頭、看不到那個人類貴族的表情,但瑪蓮娜仍然感覺全身冷冰冰的,彷彿衣服都被那目光剝了個乾淨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類才輕聲嘆道:

    “我是艾略特·伊戈爾,帝國霜楓嶺公爵。”

    瑪蓮娜恍惚記得,在人類帝國那邊,“公爵”是個很大很大的頭銜。她小心翼翼地擡起頭,顫聲道:

    “我、我叫瑪蓮娜……是……‘丹-阿茲勒’的頭領……”

    “霜楓嶺公爵”艾略特·伊戈爾默然凝視着她,瑪蓮娜讀不懂那眼神背後藏着怎樣的思緒。

    她只能勉強自己,咬着牙道:

    “求求您,不要殺——”

    但這位艾略特·伊戈爾,則無情地打斷了她的哀求:

    “我應該殺了你們,肖恩說得對,這是戰爭……而靈歌大師……算了。瑪蓮娜小姐,在來時的路上,我們就策劃過要在進入聯邦以後,用屠城給予獸人永恆的傷痛的。很不幸,你們是我們撞上的第一個聯邦領地。”

    “不、不要……”瑪蓮娜感覺淚水再一次涌出了眼眶,“求求您……”

    這求饒的話語,即使在她自己聽來都太軟弱、太無力,但瑪蓮娜真的想不出有什麼別的可以說。

    她甚至絕望地意識到,當別人將屠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你說什麼,其實都毫無作用。

    “我們無法負擔整整一千個俘虜。”人類貴族斬釘截鐵地道,他冰冷的聲音又一次蓋過了瑪蓮娜小鳥呢喃一般的哭聲,“我們無法帶着你們行軍,只能將你們留在那裏……而你們中的每個人,都可能成爲給聯邦報信的信使、毀掉這次行動的突然性。請不要向我保證你們的忠誠,瑪蓮娜小姐,我知道你正準備這麼做——就算我相信,你會遵守諾言不在我們背後捅刀子,但正如我說過的,你們有一千個人。”

    瑪蓮娜甚至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於是只能放任淚水流淌得愈發劇烈。

    “這是戰爭,肖恩說得對……”那個年輕的人類喃喃道,彷彿不是在和瑪蓮娜交流,而是在說服自己,“如果是‘煉獄之錘’征服了霜楓嶺,他們會怎麼做呢?”

    “煉獄之錘”。這個熟悉的名字,在瑪蓮娜已然痛如刀絞的內心上,又撕開了一道傷疤。

    年輕人類貴族,注意到了瑪蓮娜的神態變化。

    “瑪蓮娜小姐……”他搭起手指,蹙眉問道,“……你認識‘煉獄之錘’師團?”

    “認、認識……”貓人少女張開嘴,顫聲答道——她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只知道,她每多說一個字,或許就能將“丹-阿茲勒”人民的生命延長一秒,“去、去年秋天,他們經過我們神恩綠洲……向南邊去了……”

    坐在她牀上的人類貴族,露出了一個有些複雜的微笑:

    “你們沒見到他們回來,對吧?”

    “對……”瑪蓮娜顫聲答道。

    “嗯。”人類貴族咂了咂嘴,又有些玩味地看着貓人少女,“瑪蓮娜小姐……我提到‘煉獄之錘’這個名字的時候,你的眼神裏有恐懼……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

    “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

    ——這個好奇的疑問句,讓瑪蓮娜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無數個日夜糾纏着她的噩夢中。她不想回憶。她不想敘述。她不想回答。

    但在那年輕人類的目光逼視下,夢魘仍然如潮水逆流般呼嘯而來,浸沒了瑪蓮娜的每一分感官。她艱難地張開嘴,有些驚訝地意識到,自己敘述的語言中,竟然沒有多少激盪的感情:

    “去、去年秋天……煉、煉獄之錘經過我們神恩綠洲,當、當時他們在綠洲外紮營休息、還在‘丹-阿茲勒’徵、徵收糧草……當時……有一個獸人長矛手進了我們家……就是這幢房子……我父親,他、他當時是丹-阿茲勒的頭領……”

    說到這裏,瑪蓮娜感覺喉嚨堵住了,並且意識到那是因爲她胸口最深處的黑暗,正沿着食道向上升起。但她咽了口唾沫,咬着牙堅持說道:

    “父親和母親……他們把過冬的糧食都交了……然後,然後……那個長矛手看見了我……”

    人類貴族無聲地挪動了一下身子。

    瑪蓮娜的雙眼,已經因爲又一輪淚水而模糊了,但她咬了咬自己的嘴脣,藉着強烈痛楚帶來的短暫清明回憶道:

    “父親想去攔住他……母親也是……但他手裏有長矛……他一伸長矛,刺、刺中了父親,然後我母親瘋了一樣撲上去……”

    “不用再說了。”人類貴族平靜地道。

    但瑪蓮娜不準備停下來。她感到了一種使命的感召,要求她講述出那個日後無數次想要遺忘的、那一夜完整的故事——用她短暫生命中的、也許是最後的機會:

    “父親……母親……他們都不動了……那個獸人長矛手殺了他們,自己也嚇壞了,衝出了門……霍桑長老聽到動靜跑了過來,看到了屋子裏的情況……”

    瑪蓮娜更咽了一下,想要擠出一個釋然的笑容,但苦澀的淚水卻沿着嘴角涌入口中:

    “那個獸人長矛手……他不出半小時就被憲兵抓住了。煉、煉獄之錘的烈風師團長,親、親手砍掉了他的頭,然後過來跟我道歉……再然後……再然後……他們就往南邊去了,再也沒回來……”

    貓人少女低垂着頭,舉起手,用手背胡亂揩了揩臉:

    “父親……母親……他們都死了……把‘丹-阿茲勒’留給了我……求求您……即使是看在他們的份上,不要殺掉‘丹-阿茲勒’的人……如果大家都死了的話,我真的不敢去見他們……不要殺掉霍桑長老……求求您……”

    坐在陰影中的人類貴族,仍然沒有說話。

    瑪蓮娜絕望了。她淚眼朦朧地看着那個年輕的臉龐,最後哀求道:

    “您……您想殺的話,殺我好不好?放過‘丹-阿茲勒’的人吧,求求您,放過霍桑長老、放過菲利斯叔叔、放過梅娜小姐……要殺就殺我吧……”

    說到這裏,瑪蓮娜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哭喊道:

    “或、或者……那個獸人長矛手……他當時想要的,我都可以給您……求求您,怎麼樣都好,我怎麼樣都可以……求求您……放過‘丹-阿茲勒’吧……你想對我怎麼都行……我會努力的……”

    瑪蓮娜如此哭喊着,哀求着,自己拉開了自己的領口,但陰影中的人類貴族,只是用一個冷冰冰的字,就制止了她的一切動作:

    “停。”

    瑪蓮娜的手停在了自己長裙的衣襟上。她渾身顫抖。

    坐在她牀上的人類貴族,輕聲道:

    “瑪蓮娜小姐……你的敘述,關於那個獸人長矛手、關於你的父母,只不過讓我更加堅信,如果當初輸掉的是霜楓嶺,我們所面對的也不過是一場不分男女老幼的無差別屠殺罷了。戰爭……就是這樣,肖恩畢竟是對的。”

    年輕人類貴族嘆了一口氣,悵然道:

    “屠城……我們真的需要屠城。在那座感染區中,我就立誓要爲伊戈爾家族的領民而戰,餘者在我眼中皆爲草芥了。但你知道嗎,瑪蓮娜小姐,你讓我想起了很多事。我想起在那座雪花漂揚的山峯上,有位可敬的老獸人託付給了我一件事……我還想起了一些沒有任何海文人記得的事情……我想起在某一片大陸上,也曾經有無數的無辜百姓,在一次王八蛋戰爭中遭到了滅頂之災……我太記得了,我能忘記嗎?”

    瑪蓮娜有些不知道這個人類貴族在說什麼,於是只能聽着。

    “所以……”人類貴族搖了搖頭,“戰爭嘛……屠殺嘛……歷史永遠就是這個樣子,歷史從不仁慈。但……但……有的時候,靈歌大師同樣也是對的——靈歌大師甚至可能是更正確的那一個……我們確實不能降格到無法容忍的惡劣層級,不能容許自己成爲最痛恨的那類人——即使是在戰爭中。告訴我,瑪蓮娜小姐,爲什麼?”

    瑪蓮娜顫抖着說:

    “因爲……因爲……我們不想後悔……”

    “而不後悔的第一步,是永遠不要幹出會讓未來的自己,或者過去的自己不齒的事。”夏侯炎淡淡地道,“瑪蓮娜小姐,你可以開始慶祝了——因爲我不算是一個正統的帝國人類或是聯邦獸人、因爲我記得比你們更多的苦難和悲劇。你們‘丹-阿茲勒’就留在這座綠洲裏吧,我們明天就會啓程北上、去屠殺那些真正的軍人。這不是爲了你們,而是爲了我們——如果你們喜歡報信什麼的,大可隨你們的去,我寧可讓霜楓嶺人失去一點情報優勢,也不會讓他們變成在戰爭中刻意屠殺平民的野獸。”

    “我們不會報信的……我發誓……”瑪蓮娜顫抖着,弱弱地保證道。

    “操!這感覺真他媽的不爽!”一直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年輕人類貴族,突然破口大罵,一腳踢飛了牀邊的板凳,把瑪蓮娜嚇得打了個激靈,“瑪蓮娜小姐,你和這座‘丹-阿茲勒’,最好別讓本領主後悔這見他媽鬼的仁慈和慷慨……我不擅長扮演這種風格的角色……”

    “您……您不會後悔的……”瑪蓮娜顫聲道,“如、如果您想要的話,我仍然可以給您……就算作是對您的感謝也好……”

    “你可以嗎?可以嗎?那就過來吧。”夏侯炎凝視着貓人少女,自嘲笑道,“起碼也讓我他媽能夠說服自己,這不是一筆純粹的虧本買賣……戰爭總該有點戰利品……”

    於是瑪蓮娜怯生生地走近了一步,看着那個年輕英俊的人類貴族從牀上站起身、向自己靠近。

    不知爲什麼,在淚眼朦朧中,這個“丹-阿茲勒”的少女領袖,突然捂住嘴巴,遮住了自己帶着一絲苦澀和一絲驕傲,而微微揚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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