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一章 有一腿

    夏侯炎死死盯着被梅西吐出來的那條人腿，自忖只在前世的地球b級片裏和霜楓嶺東冰庫中，見過這麼驚悚的一幕。

    “這是啥？”他扭頭向閻王爺提問道，“您奶奶的腿嗎？”

    “你奶奶個腿！”閻王爺怒道，“再想想！”

    夏侯炎眨眨眼，重新看向地上的人腿，思考了幾秒鐘。

    “我草。”他說。

    “這位巴塞洛繆·德·哈希先生，雖然是個不足掛齒的洋人方士，但倒有一點真被他說對了……”閻王爺看了看不遠處、半截都被埋在廢墟中的黑祭司屍體，抄着手露出了奸詐的笑容，“……海文大陸死神的遺骸，還真有這麼一條腿，是藏在這座城堡底下的。”

    “我從地下一千多米挖出來的！”梅西在一旁邀功道，“嗬！您兩位可沒見着，地下那個洞窟裏，用來封印這玩意兒的聖光符文法陣，密密麻麻都他媽畫得跟民主牆一樣了！”

    閻王爺不耐煩地揮了揮袍袖，梅西只得“哦”了一聲，頗有眼力見地消失了。

    於是，塔樓上只剩下了閻王爺和領主大人兩個來自華夏的異界遊民，以及一羣昏迷不醒且聽不懂漢語的海文原住戶。

    閻王爺朝滿臉困惑的夏侯炎點點頭，示意小老弟有話就說。

    夏侯炎低頭看着這條纏繞着黑霧的人腿，咽了一口唾沫。

    “所以……”他斟酌着望向閻王老大哥，“海文大陸的‘死神’……是真實存在的？”

    閻王爺嘿嘿笑道：“不僅真實存在，而且死的透透的……丫們海文大陸那位‘至高聖神’，命裏缺德，爲了防止死神復活，愣是讓丫學小商鞅，給人來了個五馬分屍——除了這條左腿以外，海文死神的其他身體部件，還藏在大陸上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呢……”

    “您之前在那個‘黑域’給我布置任務，他媽讓我找機會潛入巖溪城城堡，不會就是爲了這條腿吧？”夏侯炎瞪着閻王爺。

    “哪有的事兒！主要是想鼓勵你幹死休斯頓丫挺的、給自己報仇雪恨！至於這條腿嘛……純屬順路！”閻王爺顯然已經因爲興奮，甚至敷衍到連好好打磨一下語氣都懶得做了，“小炎啊，說起來，咱還真得感謝這個巴塞洛繆·德·哈希……”

    夏侯炎伸腳踢了踢黑祭司死撲街的屍體，問：

    “感謝這貨？爲什麼？”

    “因爲要沒有他在，咱還真不好把這根死鬼腿從地下的封印法陣中取出來……”閻王爺呵呵笑道，“這貨眼拙，把前年你穿越時引發的魔法波動，錯當成了死神復甦的信號，這才跑到巖溪城搞出今晚這一出‘死神降臨儀式’——這死鬼還死得透透的呢，哪能被丫復活？不過作爲將死神重新召回地表的重要步驟，他的儀式倒是成功削弱了地下封印法陣的力量，這才讓怨靈球小子得以穿越結界，去地下把這條腿帶了上來……”

    “也就是說……”夏侯炎斟酌道，“您其實早就知道這位黑祭司，會在今晚——也就是我帶隊潛入巖溪城的時候——運行‘死神降臨儀式’、從而削弱至高聖神設下的封印？”

    “那當然知道。”閻王爺露出了標準的反派笑容，“說出來你別不信，昨兒晚上，就是我偷偷打亂了丫的占卜術，讓丫以爲舉行儀式的最佳時機就在今晚……包括他之前急赤白臉，頂着‘黑祭司’的名頭跑來巖溪城篡權，也都是爺誘導的，嘿嘿。”

    夏侯炎無語了，朝地球老大哥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您千辛萬苦把這條死神腿從巖溪城地下刨出來，是想幹嘛？”夏侯炎想了想，終於還是一咬牙，向老大哥問起了自己困惑已久的問題，“還有，您放着華夏熱土不待，跑到這海文大陸異界幹什麼？我的穿越與您有關嗎？”

    “晚上吃飯了嗎你？吃的啥啊？”閻王爺極其拙劣地顧左右而言他。

    夏侯炎頓時一陣氣結：

    按照雙方堪稱懸殊的實力對比，看來只要是這位老大哥不想說的事情，自己恐怕是永遠也無法從丫嘴裏套出一句話了。

    “廢話少說，我得把這根死鬼腿裏殘存的死神靈魂給抹掉……嗯……爲了生態保護。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蠻夷神靈的靈魂可是污染環境的不可降解物。”閻王爺自顧自地說着，邁步越過夏侯炎，徑直走到地上的死神左腿前，盤膝坐下，伸出雙手對準了縈繞着黑霧的死神左腿，然後就徹底陷入了靜止。

    夏侯炎看得出來，丫這姿勢和小時候評書裏聽過的道士一樣，突出一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三花聚頂五氣朝元……

    ……大概是在對着這條腿發功。

    平日裏浸淫在魔法和元素的世界裏的夏侯炎，看着這一幕，總感覺怪怪的。

    閻王爺的運功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附着在這條死神之腿上的濃郁黑霧，就如同煮沸一般劇烈涌動了起來；

    只聽得閻王爺一聲低喝，這黑霧便從死神之腿的表面緩緩剝離、升起、在半空之中匯聚成縷，然後被閻王爺肚皮一鼓，給盡數吸到了鼻孔裏頭。

    吸完了這股黑霧，閻王爺如資深癮君子一般，發出了一聲滿足的長嘆。

    而塔樓的地面上，就只剩下了一根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蒼白乾癟的死人腿。

    不知爲何，夏侯炎總覺得，演完這出神奇的東洋景以後，閻王爺老大哥的虛幻身軀，似乎又變得更加凝練堅實了一點。

    他在心中悄悄記下了今晚看到的這一幕。

    “打完收工！我要撤了！”閻王爺重新站起身，滿意地拍拍手，“小炎，祖國人民對你很滿意！”

    “等等等等！”夏侯炎怒道，“您先把我們從這半空中的塔樓廢墟傳送回地面啊！”

    “急什麼！”閻王爺挺着中年油膩男特有的啤酒肚，狂翻白眼，“你們南方的那些蠻夷領主已經在組織救援隊、準備爬上來找你們了，我幹嘛摻和？咱這種異界野遊神，得低調……”

    “那這條腿，我該怎麼處理？”夏侯炎嫌惡地踢了踢地面上那根、無復黑霧纏繞的死神左腿。

    “沒啥用了，拿回家燉湯玩吧。”閻王爺隨口說了一句，就徹底消失在了虛空中。

    夏侯炎想罵娘。

    ……

    “公爵大人，我真的有必要再向您確認一下……”

    時針已經在錶盤上悄然駛過了五六個刻度，清晨的朝陽也正在巖溪城城牆之外緩緩攀升。

    剛剛被南方諸侯救援隊從城堡塔樓上救下來的夏侯炎，此刻就瑟縮着坐在城堡腳下一棵枯樹下，身上裹着厚毛毯，手裏捧着熱咖啡，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災難倖存者。

    除了凱倫·勒佩格跪在一旁、用毛巾爲他擦拭着臉上的污漬以外，站在一旁的還有一位戴小圓眼鏡的南方總督區文書官——這位文書官先生正捧着筆記本、捏着羽毛筆，向夏侯大官人仔細詢問着這一夜塔樓上發生的事情。

    文書官的採訪，雖然搞得夏侯炎有點煩躁，但他也無計可施；

    畢竟，昨夜發生了這麼多大事，南境歷史的編纂者必須要拿到第一手資料；

    “拜託您如實向文書官先生說明這一夜的情況，這是爲了人類、歷史和文明”——反正安東尼·迪米特裏是這麼誠懇擺脫霜楓嶺公爵的。

    於是，夏侯炎也只能在清晨的寒風中回答這貨的問題。

    “公爵大人……”文書官透過厚厚的眼鏡片，仔細閱讀着筆記本上的內容，“……按照您剛纔所說，休斯頓大公閣下，是在巴塞洛繆·德·哈希先生引發的那場魔法爆炸中，被一塊石磚砸中了頭部，不幸身亡？”

    “是的，就是這樣。”夏侯炎煩躁地喝了一口熱咖啡，“我剛纔不就這麼跟你說的嗎？”

    “可是……”總督區文書官翻閱着筆記本，一臉爲難地道，“……按照驗屍官的檢查，休斯頓大公閣下屍體的頭部，已經完全被破壞了，不太像是石磚能砸出來的傷勢……”

    “我說是，那就是！”夏侯炎怒道，“怎麼，難道你們比我還清楚當時的情況嗎？你，還有那個傻逼驗屍官，當時在那座塔樓上嗎？啊？我以身犯險去親自帶隊抓捕休斯頓大公，是爲了聽你們這些王八蛋胡謅的嗎？”

    文書官立刻就噎住了。他尷尬地扶了扶眼鏡，提起羽毛筆草草寫了幾個字，最終還是夾起筆記本朝公爵大人鞠了一躬，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夏侯炎恨恨地盯着這孫子的背影，端起杯子嘬了一大口咖啡。

    凱倫·勒佩格略帶嘲諷的聲音在旁邊響了起來：

    “喲喲喲，原來休斯頓大公是被石磚砸死了呀……”

    夏侯炎撇撇嘴，伸臂攬住凱倫的纖腰，湊到她耳邊悄聲道：

    “其實，是鐵折凳……”

    凱倫被領主大人突然的親密舉動搞得有點手足無措，甚至無暇去想，巖溪城城堡的塔樓上，到底是打哪兒來的折凳。

    凱倫伸出手，輕輕把夏侯大官人推遠了些，壓低聲音問道：

    “所以，你就這麼在塔樓上把休斯頓大公殺了？”

    “殺了，不然呢？”夏侯炎聳聳肩，“留着他性命的話，還得在審訊中搞他勾結獸人的材料，端的麻煩……就這麼在混亂中解決掉，也挺好。”

    “那你現在……算是爲你那些領民報仇雪恨了。”凱倫用手託着腮幫子，怔怔地望着領主大人，突然問，“你……現在有什麼感覺嗎？”

    “什麼感覺都沒有。大概只有一點……釋然？”夏侯炎閉目搖了搖頭，又是一聲嘆息，“自從在南遷路上那次遇襲以後，我就心心念念、想要抓住休斯頓大公這條老狗、把他千刀萬剮……可事到臨頭，我反而只想儘快結束這一切，讓他趕緊從我的世界中消失——昨夜在塔樓上，我也正是這麼做的。”

    凱倫“嗯”了一聲，低下頭去，就着領主大人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凱倫……你說這是爲什麼呢？”夏侯炎喃喃問道，“我的仇恨減弱了嗎？”

    “不……你只是……你已經超出大公的層次太多了。”凱倫·勒佩格仔細想了想，答道，“霜楓嶺公爵、總裁南方軍務、‘薄葬教派’的資助人、‘煉獄之錘’師團的征服者、帝國人類萬千生民的庇護者……艾略特·伊戈爾，你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流離失所、被休斯頓大公派傭兵殺得人仰馬翻的無名之輩了；而休斯頓大公，卻始終是蜷縮在自己城堡裏的、那個懦弱的陰謀家……昨夜，你的確是對大公完成了復仇……但……這終究只不過是對螞蟻的復仇罷了。”

    “所以你是說，我的境界變高了？”夏侯炎失笑道。

    凱倫認真地點了點頭。

    夏侯炎又喝了一口咖啡，苦澀地搖頭道：

    “‘對螞蟻的復仇’……但有時候，我也搞不明白，在別人眼中，我是不是也只是一隻螻蟻、一顆棋子、一隻芻狗……你說我境界變高了……可在更高層次的力量面前，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你在內，凱倫，或許也會同樣輕易地背叛我……”

    凱倫·勒佩格並不知道領主大人昨夜看到了什麼，對於他這番突如其來的感慨，她顯得有些困惑。

    不過，這位人魔混血的小姐隨即就微笑道：

    “但復仇總是甜蜜的。你也不用想別的，只要享受這一刻就好。”

    夏侯炎“唔”了一聲，擡起頭，望了望巖溪城城堡那已經半截崩塌的主塔樓。

    “凱倫·勒佩格，你這一生裏，有特別想要報復的人或事嗎？”夏侯炎輕聲問道。

    “當然有。”凱倫臉上微笑不變，“偷偷告訴你，我真的很想對一個把我用撬棍敲死、又復活成殭屍、肆意奴役的王八蛋，以月神的名義施以復仇的怒火……”

    “呃……我認識這人嗎？”夏侯炎乾巴巴地道。

    “哦，你當然認識，而且我馬上就要對他展開復仇了……狠狠地復仇。”凱倫一隻手捧着他的臉，用另一只手解開了自己領口的一顆鈕釦，“而這場復仇，就會發生在那邊的那株灌木叢背後……艾略特·伊戈爾，你明天會走不了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