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七章 人情惡

    帝國皇家樂隊的風琴和號角聲，正式揭開了聖奧古斯都節的慶典序幕。

    夏侯炎枯坐在一羣面目可憎、腦滿腸肥的帝國貴族間，看着帝國當朝皇帝巴西爾陛下身着華麗紫袍，一步步走上宣禮臺，唸誦着佶屈聱牙的古帝國文頌詞，只覺昏昏欲睡。

    就連身體的原主艾略特·伊戈爾君，都由於早早被送往學城、對父親的記憶十分淡漠，身爲穿越者的夏侯大官人，當然更不會對臺上這位自己名義上的“殺父仇人”有什麼過於激烈的感情——

    ——真要說起來，他可能更憎恨巴西爾陛下把自己發配到鳥不生蛋的裂魂之地，而非一刀砍掉了文森特老爹的脖子。

    當然，卡特琳娜的想法就完全不同了。

    身爲霜楓嶺領主的親姐姐、兼伊戈爾家族僅剩兩位成員之一的卡特琳娜·伊戈爾，本來也是有資格和領主大人一同列席典禮的，但卡特琳娜實在無法原諒處死父親的巴西爾皇帝陛下、就連看都不想看上一眼，於是早早就帶着考辛斯騎士長跑去一旁的敞篷吃點心了——

    ——結果只剩下夏侯炎一個人在太陽底下坐牢。

    霜楓嶺苦着一張八代貧農的臉，端着一大杯薑茶不住啜飲，一直等到皇帝陛下結束了頌詞的宣講，也等到至高教會的普世牧首黎塞留冕下指揮着一羣侍僧活活燒死一頭野豬、作爲對聖奧古斯都的祭禮，這才迎來了今天真正有趣的重頭戲：

    狩獵大賽的開幕式。

    巴西爾皇帝陛下站在宣禮臺上，從侍從手裏接過一隻水晶罐子，然後把水晶罐高高舉起，向廣場上的貴族們展示着罐子裏封存的羊皮紙卷軸、以及罐口處完好無損的火漆。

    廣場上的貴族領主們，頓時連腰板都坐直了幾度：

    誰都知道，這只罐子裏的卷軸上，就書寫着本次狩獵大賽的圍獵地點和目標獵物！

    當然啦，根本也沒什麼人拿這些火漆啊玻璃罐啊之類的保密措施當回事——任你密封得再好，這羊皮紙卷軸不還是一直呆在帝國宮廷的手裏面？

    想作假作弊簡直再簡單不過！

    皇帝陛下顯然也明白，這些“保證公平”的措施也就是象徵性走個流程，於是也沒有過多展示玻璃罐，而是在侍從的幫助下，顫巍巍地揭開罐口的火漆、取出卷軸、將它在宣禮臺上展平，垂首看了幾眼，然後擡起頭來。

    巴西爾皇帝陛下經過魔法增幅的聲音，傳遍了整個鮮花廣場：

    “帝國的各位忠誠臣子，我最親愛的兄弟們，現在我，巴西爾·帕裏奧格洛三世，將在至高聖神的無上指引下，爲你們揭曉本次聖奧古斯都節的狩獵任務……

    “各位可能都已經知道，過往的慶典狩獵大賽中，各位光榮的帝國領主，爲了捍衛至高聖神的榮耀，曾經獵殺過野狼、雄鹿、野豬，也獵殺過獅鷲、蛇怪和夢魘獸……但這一次，聖神與我將會交付給你們一個更加艱鉅的任務……”

    巴西爾陛下舉起羊皮紙卷軸，又認真看了兩眼，才用衰老而沙啞的聲音莊嚴宣佈：

    “這一次，我們英勇的帝國人將會獵殺——一頭赤焰魔鷲！”

    夏侯炎嘴裏的薑茶，噴了前面貴族一後腦勺。

    不過被薑茶洗了頭的倒黴蛋，並沒有工夫聲討領主大人的無禮行爲；

    因爲整座鮮花廣場，都已經被震驚的浪潮洶涌淹沒，徹底沉浸在嘈雜的竊竊私語聲中！

    雖然帝國領主中不乏無能紈絝之輩，但歷史學畢竟是貴族教育中的必修課，而一個稍有常識的傳統貴族，單是聽見這個恐怖的名字都足以驚出一身冷汗——

    赤焰魔鷲！

    這種煉獄大鳥可不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異界小卒，而是在大陸歷史上曾無數次與龍騎士度長絜大、激情交鋒的傳說生物！

    聖奧古斯都節狩獵大賽的歷史上，獵殺過普通野獸，也獵殺過稍有智能的低階魔獸和古生物種，但從來沒有一次，將目標定在了這種戰鬥力堪比巨龍的史詩生物身上！

    這……這他媽可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天可憐見，帝國貴族們的賽前準備，還都是衝着公鹿、野豬這種普通野獸去的！

    眼看着鮮花廣場即將陷入騷亂，巴西爾陛下在宣禮臺上疲憊地壓了壓手掌，用二度放大過的魔法聲音大聲道：

    “肅靜！各位，請肅靜！這次臨時更改狩獵目標，也是純屬意外……”

    陛下的威嚴和“音量增幅術”畢竟還是有點效果，帝國貴族們紛紛按捺住心裏的重重疑竇，靜靜等待着陛下的進一步解釋：

    只有某位做賊心虛的裂魂之地領主，拼命四下環顧着想尋找一條安全通路，方便一會兒跑路。

    宣禮臺上的巴西爾陛下，眼中帶着明顯的無可奈何，沉聲說道：

    “諸位，原本我們帝國皇室給狩獵大賽準備的獵物，是一羣從寒骨山脈捕獲來的冰霜山羊，此前一直圈養在帝都北邊五十裏的凱末爾莊園——但就在一個月前，突然有一隻赤焰魔鷲從南邊飛來，將這羣冰霜山羊吃了個乾淨，然後就在凱末爾莊園中撘巢定居下來……”

    臺下的貴族們齊齊無聲地“臥槽”了一句。

    巴西爾陛下沉痛地道：

    “那以後，我們就把凱末爾莊園封鎖起來、禁止隨意接近，如果各位有從北方來的，應該可以在路上看到警戒線和值守的衛兵……按照原本的計劃，帝國中央軍本來是準備圍剿這頭煉獄魔獸的，但……咳咳……諸位也知道，至高聖神在東境戰場上給了帝國一點點小的試探，所以現在帝國軍人手有些短缺……”

    臺下的貴族們又齊齊無聲地“臥槽”了一句。

    皇帝陛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哪還有不知道整件事背後的來龍去脈是怎麼回事的——

    分明就是羅薩裏奧大公的東方軍，最近在東境戰線上輸給獸人聯邦以後，駐紮帝都一帶的中央軍就被抽調去東境補窟窿了！

    而一個結果就是，現在的帝國根本騰不出人手、去圍剿這頭實力堪比巨龍的赤焰魔鷲，於是把主意打到了參加狩獵大賽的貴族領主們身上——只要把狩獵大賽的目標定爲赤焰魔鷲，這羣精銳盡出的帝國領主，好說歹說也只能被被迫客串獵魔人，幫帝國除去這一隻心頭大患了！

    至於巴西爾陛下爲什麼如此着急要幹掉那頭煉獄鳥，原因更是不言而喻：

    因爲凱末爾莊園的主人——凱末爾侯爵夫人，正是年輕時曾經和陛下傳出一段緋聞的、皇后陛下的親妹妹，也就是巴西爾陛下的小姨子！

    豁然開朗的貴族領主們，已經在臺下不知罵了多少遍草泥馬啊草泥馬：

    合着您巴西爾陛下被小情人吹了枕邊風，就要讓我們的手下冒着生命危險去和一頭煉獄生物跳探戈？！

    而問題恰恰在於，狩獵大賽象徵着無上榮譽，而爲帝國皇帝排憂解難，也的確是這羣貴族領主效忠誓言的一部分——

    ——面對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皇帝陛下，帝國領主們就算再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得不服從安排、去集體獵殺赤焰魔鷲了……

    眼看着鮮花廣場上羣情激憤、暗潮涌動，巴西爾陛下機智地退後一步，推出了另一位頂鍋的話事人：

    “下面，就由帝國宮廷首席法師，梅菲斯特大師爲各位講解獵物細節！”

    一個鬚髮盡白、精神矍鑠的白袍老法師，向皇帝陛下道謝以後，穩步走到臺前，也壓抑住了貴族領主們的不滿情緒。

    德高望重的梅菲斯特大師，乃是帝國宮廷供奉的首席法師，其第八階大法師的實力，更是所有元素使用者畢生敬仰的對象；

    而和歲數差不多的維克多·勞瑞大師比起來，梅菲斯特大師不僅實力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其形象更是與霜楓嶺首席法師形成了雲泥之別——如果說勞瑞大師髒兮兮、臭烘烘的灰袍子，和他夾雜着跳蚤的亂髮更適合去當丐幫長老，那麼一身純白、慈祥和藹、仙風道骨的梅菲斯特大師，則簡直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令人油然而生仰慕之情。

    “請大家原諒……”梅菲斯特大師的聲音同樣經過魔法增幅，但卻毫無衰老之感，和少年人一樣悅耳動聽，“……如今正是帝國的多事之秋，還希望各位同心協力，爲人類和帝國的命運而努力奮鬥……”

    大師這段話，多少有點爲賽制毫無通知的突然改變、而向參賽貴族們道歉的意味。

    心中多有不忿的帝國領主羣體，頓時冷靜了不少。

    “現在我來向大家說明一下，目前可以公開的、這頭赤焰魔鷲的具體情報。”梅菲斯特大師溫溫吞吞地道，“正如尊貴的巴西爾陛下剛纔所說，這頭來自煉獄界的魔獸，是在一個月以前，毫無徵兆地從南方飛來帝都一帶的——它在抵達凱末爾莊園之後，就陷入了沉睡之中：根據魔法協會對煉獄生物的瞭解，這意味着它身上曾經受過某種舊傷，又經歷了長途飛行，因此必須找機會休養恢復……很遺憾，關於它身上的傷勢，我們所知並不多，但這起碼意味着，這頭赤焰魔鷲不會像健康狀態那樣難對付。”

    帝國領主們一陣交頭接耳：

    到底是誰有這麼大能耐，能給一頭高階煉獄生物造成傷勢？

    只有某個縮着脖子當烏龜的霜楓嶺領主心知，是一根漢陽造的“巴比倫密紋鋼針”……

    梅菲斯特大師繼續道：

    “諸位，赤焰魔鷲即使在健康狀態下，實力也不過在五階到六階巨龍之間，而今天，全帝國各大領地的精銳都已經齊聚一堂，我們完全可以戰勝這頭身有舊傷的煉獄惡魔！”

    夏侯炎身邊的領主們，都在不滿地嘟嘟囔囔：

    其實根本就沒有人懷疑，那頭煉獄鳥是不是各大領地精英的對手——一頭煉獄生物再厲害，也不可能在數百倍於己的魔法師、騎士和箭手圍攻下安然無恙；

    唯一的問題在於，當預想中的獵物從野豬、公鹿換成了煉獄火鳥，各大領地要付出的傷亡代價肯定要慘重得多——赤焰魔鷲就算必死無疑，但要在死前帶走幾條人命還是根本不在話下的！

    衆人還在議論紛紛，廣場前排突然有個貴族站起身喊道：

    “梅菲斯特大師！帝都周邊出現了煉獄生物，這……這是不是意味着大陸上出現了通往煉獄界的時空裂隙？！”、

    衆人心中齊齊一凜：

    發現一隻蟑螂不成問題，但如果家裏藏着一窩蟑螂，那麻煩可就大了！

    宣禮臺上的梅菲斯特大師，緩緩點頭道：

    “馬紹爾公爵的提問很有價值——事實上，在這頭赤焰魔鷲出現在凱末爾莊園以後，學城的魔法協會就已經開始搜索任何與煉獄界入侵有關的空間跡象：但起碼在帝國境內，我們沒有找到任何洞開的時空裂隙。考慮到赤焰魔鷲是從南方飛來的，那麼它很可能是在魔族境內穿越的位面……至於那邊的時空裂隙有沒有被及時封鎖，我們還在等魔族的外交迴應。”

    帝國貴族們鬆了一口氣：

    死道友不死貧道，既然時空裂隙是在魔族開的，那就皆大歡喜了。

    某霜楓嶺領主也鬆了一口氣：

    如果被丫們知道時空裂隙是被俺們霜楓嶺打開的，老子怕不是今天就要被燒死在鮮花廣場上……

    “總而言之，希望各位能夠拿出最精銳的魔法師和戰士，前往凱末爾莊園協力擊殺這頭煉獄魔獸、爲人類和大陸文明造福。”梅菲斯特大師沉聲道，“我也會隨各位的狩獵隊伍一通前往，同時觀察各大領地在狩獵中的貢獻——在獵殺赤焰魔鷲過程中出力最多的領地，將會贏得本次聖奧古斯都節的鑽石桂冠！”

    雖然遭遇了情況突變，但梅菲斯特大師的說法還算公平，廣場上的帝國貴族們思慮再三，終於還是捏着鼻子接受了狩獵大賽的新賽制。

    “各位，關於本次狩獵大賽，還有任何問題或建議嗎？”梅菲斯特大師溫和問道。

    “我有！”一個貴族領主突然舉手站了起來，夏侯炎定睛一看，發現竟然是剛剛過來放狠話的菲利普·奈特萬伯爵，“諸位，既然這頭什麼什麼煉獄生物，是從魔族境內飛過來的，那麼我們帝國領地最南端的領地，是不是沒有盡到自己的偵察和預警義務、就這麼把危險的生物隨便放進了帝國境內？！我菲利普·奈特萬強烈要求，讓應當對此負責的相關領地，擔任狩獵隊伍的排頭兵、將功補過！”

    鮮花廣場上烏烏泱泱的目光，齊刷刷全都朝角落裏的霜楓嶺領主射了過來。

    夏侯炎臉上帶着職業演員的假笑，心裏開始向奈特萬家族的列祖列宗道早安、午安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