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九章 朝扣富兒門

    伊莎·桑德利亞女伯爵的豪宅，的確可以稱得上一句丹楹刻桷、玉砌雕闌。

    當年聖痕地被聯邦獸人入侵，幾位忠心的伯國騎士把年幼喪父的伊莎·桑德利亞送到鷹息堡時，一起帶去的還有幾大箱伯國多年來積攢的金銀財寶、古董文物。

    這筆先祖留下的巨大財富，一直伴隨着伊莎·桑德利亞長大成人，然後又跟着她一起從西境搬到帝都，如今還剩多少誰也說不清，但其中一大部分，肯定都花在了獨角獸區倫巴第大街13號這幢曾屬於前帝國財政大臣的宅邸上了。

    此時已經是三天後的傍晚時分，帶着姐姐趕來赴宴的夏侯大官人，也算是見識了一把帝都貴族們的奢靡生活。

    臨近“聖奧古斯都節”開幕，聖痕地女伯爵的家宅和絕大多數帝都貴族府邸一樣，都掛上了華麗的綵帶和氣球，屋頂的空中甚至還有一道象徵聖奧古斯都的荊棘草環魔法投影；

    夜幕初垂，爲了舉辦宴會而特意綴在豪宅外牆上、灌滿了魔法藥劑、拳頭大小的琉璃燈，更是散發出氤氳迷濛的魔能光輝，將這棟美輪美奐的大屋映襯得宛如仙境。

    身着盛裝禮服赴宴的霜楓嶺領主和姐姐卡特琳娜，也算是見多識廣的傳統貴族，還真沒被桑德利亞小姐的豪華宅邸嚇住，從容不迫地拾級而上，緩緩走入宴會大廳；

    不過他們沒覺得自己進了大觀園，卻攔不住有人認爲他們是劉姥姥。

    當桑德利亞宅邸的管家先生報出“伊戈爾家族族長，帝國霜楓嶺領主艾略特·伊戈爾”的名號時，原先充斥着竊竊私語聲的宴會大廳，愣是沉默了三個剎那。

    去年年初那場伊戈爾家族的謀反大案鬧得也算滿城風雨，參加這場宴會的大小貴族，不僅僅有所聽聞，甚至其中不少都是那場政局地震的親歷者、參與者和受益者。

    如今，在衆人心目中早已一敗塗地、再難翻身，本應在南方荒野夾着尾巴做人的伊戈爾家族，其繼承人居然又公然出現在了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繁華帝都、受邀出席了桑德利亞女伯爵舉辦的豪華宴會，實在是不能不令這些政治嗅覺無比敏感的貴族有些發懵。

    享受着烏泱泱人羣的炯炯目光，領主大人和姐姐從容不迫地行了一禮，作爲對這種“特別關注”的答謝。

    片刻之後，宴會廳就重新恢復了略顯嘈雜的環境。

    長時間混跡於宴會酒席的帝都貴族們，早就練就了一副副鋼鐵面具，就算親爹死在眼前都能若無其事地灌下幾杯香檳，當然不至於爲一介荒原領主的突然出席而長時間失態——

    ——當然，他們心底裏藏着什麼鬼心思，就沒人能知道了。

    在桑德利亞府邸管家的引導下，夏侯炎牽着身着渡鴉色禮服長裙的姐姐，穿過不算過於稠密的人羣，走到大廳一角，像是最普通的貴族一樣，從僕人手裏接過葡萄酒杯，在帷幕下緩緩啜飲着血紅色的陳年美酒，也算是順利融入了這場貴族集會的環境。

    不過非常耐人尋味的是，並沒有人來跟伊戈爾家族的這姐弟倆搭話。

    按理說，類似的貴族聚會，本來就是這些帝國名流們聊天扯淡、交換信息、拉幫結派的專用場所，初來乍到的伊戈爾家族，更是理應受到地頭蛇貴族們的歡迎和拉攏；

    但目前的情況是，無論是身着低胸禮服的貴族小姐、服飾華麗的豐腴夫人還是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帝都貴胄，所有人都在繼續着之前的談論，也不時有人在大廳中走動、甚至挽着女伴跳上一曲；

    可所有人在經過伊戈爾家族的姐弟倆時，都若有意若無意地繞了開來，左右顧盼之間，更是無比巧妙地規避了一切與伊戈爾姐弟的眼神接觸：

    這一切都使得領主大人和姐姐卡特琳娜，簡直像是兩個並不存在於宴會大廳裏的透明人。

    對於這種略顯淡漠的冷處理，夏侯大官人倒沒有過於驚訝：

    在政治氛圍濃厚的帝都城區，就衝着文森特·伊戈爾老爹的謀反犯身份，連伊戈爾家族的老宅都好幾個月無法出手，當然更不可能指望一心明哲保身的帝國貴族們來結交他這個罪人之子。

    當然話說回來，夏侯炎這次帶着姐姐出席宴會，本來就是賣了伊莎·桑德利亞女伯爵的親筆邀請一個面子，另外算是在帝都貴族圈正式露個臉，全程基本都是在打卡應付差事——別人不找他來閒聊，這位荒原領主反倒樂得清閒：

    真要交流起來，在裂魂之地的腥風血雨裏賭未來的霜楓嶺領主，跟這些生活在帝都、每天忙着喝酒泡妞的太平貴族還真沒什麼共同語言。

    不過，也不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在意帝國貴族圈的政治氛圍的。

    夏侯炎正在大廳一角暗戳戳地喝着酒，聽着卡特琳娜小聲給他逐一介紹在場的帝國貴族，兩個完全出乎意料的角色朝他們踱了過來。

    其中一人，正是精靈法師貝格萊德。

    這貨跟着霜楓嶺車隊一路來到帝都，之後就跑去了星塵保護國的大使館尋找同鄉，一直沒有在伊戈爾家的住處露過面。

    夏侯炎是萬萬沒想到，這位身有天縱之才的年輕精靈法師，竟然也受邀參加了伊莎·桑德利亞女伯爵的豪華晚宴。

    此時的貝格萊德，脫去了平時常穿的黑色法袍，換上了一套帶有精靈特色紋路的淡藍色小禮服，配合上精靈一族特有的英俊容貌和亮麗髮色，在一衆癡肥貴族大叔的映襯下，堪稱宴會上最靚的仔。

    夏侯炎看看這個渾身散發着自信和年輕活力的精靈法師，又想想自家那位同爲初級魔導、但邋遢骯髒得人神共棄的首席法師，酸溜溜地在心裏直唸叨人比人氣死人人比人氣死人……

    和貝格萊德一道走過來的，是一位顏值不在精靈法師之下的華服貴人。

    他從髮際伸出的、綴着耳環的尖耳朵，確鑿無疑地證明了他作爲貝格萊德精靈老鄉的種族身份；

    只不過比起渾身縈繞着魔法師特有書卷氣的貝格萊德，這位精靈貴人的一舉一動都顯得無比優雅雍容，像極了帝國早年間那幫受教育程度極高的老牌貴族。

    “伊戈爾大人！”貝格萊德笑眯眯地道，“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星塵精靈保護國大使，恩裏克·霜刃閣下！恩裏克，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過的霜楓嶺領主大人艾略特·伊戈爾。”

    精靈大使溫和笑着，伸出手和領主大人握了握：

    “尊敬的伊戈爾大人，貝格萊德經常和我誇讚您的領地治理有方，但我沒想到您這麼年輕，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還有這位，想必就是卡特琳娜·伊戈爾小姐吧？您的美麗可以讓最嬌豔的花朵黯然失色。”

    夏侯炎和卡特琳娜當然不會把這些客套話當回事，禮儀備至地客套了幾句。

    不過夏侯炎用眼睛的餘光看到，他們被人主動搭話之後，不少帝國貴族都朝這邊投來了好奇的目光，不過當他們注意到搭話者是兩位精靈以後，臉上頓時就浮現出了不屑和鄙夷的神情。

    霜楓嶺領主若有所悟：

    身爲星塵保護國派駐帝都的官方大使和堂堂初級魔導師兼保護國宮廷法師，按說恩裏克·霜刃和貝格萊德也算是這場宴會上牌面最足、地位最高的嘉賓，不過現在看來，他們好像也一直處於跟自家姐弟倆同樣的、無人問津的尷尬處境——

    原因很簡單：他們是精靈，是非人種族。

    在人類當家作主的現代帝國，排擠這兩個非我族類，根本不需要任何其他理由。

    就好像在冠冕堂皇的貴族圈子，排擠一位謀反犯之子、荒原落魄貴族，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一樣。

    夏侯炎頓時對這兩個精靈，興起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親切感。

    常年駐紮在帝都的恩裏克·霜刃大使，顯然早已習慣了這裏的人心詭譎、風波險惡，他絲毫沒有在意人類貴族們的不友善目光，而是衝着領主大人笑吟吟地道：

    “伊戈爾大人，您用冬擁鴿送到保護國的‘豐饒之花’，我們的女王陛下都已經讀過了，非常喜歡，您真的是解決了我們保護國宮廷的一樁大難題……我到現在都無法想象，您到底是怎麼逼着‘豐饒之花’續寫自己的的……”

    心知那些全是代筆作品的貝格萊德做賊心虛，眼神一陣飄忽不定。

    被矇在鼓裏的精靈大使，還在衝領主大人信誓旦旦地保證：

    “您放心，我們星塵精靈保護國言出必踐——您爲我們的女王陛下解決了難題，那我們之前允諾的精靈法師團，一定會儘快送到您的領地，作爲我們永恆友誼的見證！”

    一支法師團可是大禮，夏侯炎趕緊點頭道謝。

    “另外，我聽貝格萊德說起了你們車隊在春葉鎮發生的事情。”精靈大使矜持地點了點頭，“在如今的海文大陸、如今的帝國，非人種族一向在‘寬容稅’問題上統一戰線，恩濟埃、艾斯萬、泰格普三大巨魔部族，也一直和我們星塵保護國保持着聯繫……您處理巨魔叛軍的方式，真的讓我非常敬佩——不是所有人類都有勇氣、魄力和眼界，去寬恕一羣異族叛軍的罪行的。”

    “領民平等、種族共和一直是霜楓嶺的建設方針。”夏侯炎趕緊冠冕堂皇地道。

    說實話，當初放跑恩濟埃部族一事，貝格萊德雖然知情，但恐怕並不知道這些森林巨魔是被拐到了霜楓嶺去——領主大人對這些巨魔叛軍網開一面，還真不是出於某種自由平等的價值觀，純粹就是想招徠一批射手、醫師和植物學家。

    精靈大使又跟霜楓嶺領主絮絮叨叨聊了很久，語言風格充滿了外交人員特有的曖昧不清——不過夏侯炎算是聽出來了，這位精靈大使話裏話外的意思，無非是想讓星塵保護國和霜楓嶺加強交流合作。

    用臀部想也知道，被當成精靈法師供給地的星塵保護國，在帝國中的地位不啻於一片奴隸圈養區和養殖基地——在政治圈飽受歧視和冷眼的帝國精靈們，好不容易逮着一個種族成見不那麼嚴重的貴族，當然不可能輕易放過。

    不過夏侯炎還是用最圓滑的方式打了打太極，沒有貿然應承下精靈大使的殷切期盼：

    沒辦法，如今他身爲領地之主，肩上揹負的責任過於沉重，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才行。

    精靈大使顯然也能理解這些，不鹹不淡地又和他聊了幾句，雙方交換了冬擁鴿通信地址後，兩位精靈就告辭走開了；

    他們離去時，如傳染性疾病患者一般在貴族人羣中開闢出了一大片無人通道，煞是壯觀。

    原以爲自己能清淨片刻的夏侯大官人，很快又看見了一個格外不想見到的身影。

    “艾略特！”伊莎·桑德利亞女伯爵甜膩膩地叫着，用手輕掩朱脣，踮着小腳跑了過來，“你原來都已經到了呀……我剛纔在樓上沒有聽見！”

    在弟弟和精靈大使交流時一直耐心傾聽、溫和沉穩的卡特琳娜，隱隱又有了向河東雌獅進化的危險傾向。

    霜楓嶺領主不情不願地跟伊莎·桑德利亞這位宴會主辦方打了個招呼，然後用眼神瞟了瞟跟在伊莎身後的任務。

    那是一位花枝招展、打扮得無比性感嬌豔的美貌少婦，從出現在視野中開始，她就用如欲將人生吞活剝的飢渴視線盯着領主大人看了又看，視線還總是往下半身瞟，讓夏侯大官人驚出了一身冷汗。

    “艾略特，我親愛的未婚夫！”伊莎的聲音大得有點異常，“這位是娜塔莎夫人，是我在帝都最好的朋友……”

    ——伊莎雖然在介紹娜塔莎夫人，但卻輕描淡寫地蓮步輕移，似有意似無意地擋住了娜塔莎夫人看向霜楓嶺領主的目光。

    夏侯炎用最標準的貴族禮節，向娜塔莎夫人行了吻手禮，結果險些被刺鼻的胭脂氣嗆死。

    這下的情景，又不同於兩位精靈貴人搭話的時候了；

    夏侯炎明顯感到，隨着伊莎·桑德利亞的現身，他背後明顯傳來了幾束充滿敵意的憤恨目光。

    他初步判斷，這些目光屬於伊莎·桑德利亞在貴族圈裏的追求者們——

    ——換言之，一羣愚蠢的倒黴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