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八章 受降是一門藝術

    在昏黃的火把照耀下，諾蘭司令官的臉色變得有點古怪。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霜楓嶺領主大人說的好像是“向霜楓嶺、向伊戈爾家族投降”？

    怎麼明明是伊戈爾與哈勒代恩兩個領地的聯軍，他們伯國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合着你們霜楓嶺，直接就把我們哈勒代恩士兵爲這場勝利付出的生命代價給無視了個徹底唄？！

    心中義憤填膺的諾蘭司令官，斜眼瞟了瞟四周荷槍持劍的霜楓嶺精兵，終究還是沒敢吭聲。

    另一邊，夏侯炎已經認出了這個森林巨魔頭目。

    “呦呵……”領主大人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這只綠皮亞人種，“聽聲音，昨天在羅勒莊園帶隊綁走哈勒代恩伯爵，就是你吧？”

    “我有名字。”巨魔晃了晃腦袋，“我叫塔納卡·血牙，是恩濟埃部族的酋長……”

    藉着考辛斯手中火把的光輝，夏侯炎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森林巨魔頭目。

    和絕大多數族人一樣，塔納卡·血牙穿着用毛皮和植物纖維縫製的短衫，這種完全取材於落日大森林的服飾，只是遮蓋了非常有限的身體部位，剪裁風格極具本地特色和自然風情——

    ——換句話說，很醜。

    當然，皮膚發綠、尖嘴猴腮還從嘴角向外戳着大牙的巨魔一族，無論怎麼看也不是稱職的時裝模特就是了。

    不過和其他族人不同的是，塔納卡·血牙酋長身上的赤裸部位，密密麻麻地覆蓋着暗青色的圖騰刺青，在黑暗中散發着微弱的熒光。

    夏侯炎隱約記得，巨魔一族就是依靠皮膚刺青來標識身份的：

    一個巨魔身上的刺青，顯示了他身上流淌的傳奇血脈、他父母的家族來歷、他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光輝事蹟。

    例如，假使夏侯大官人是一個巨魔的話，那他的身上就要刺上代表伊戈爾家族的蒼鷹、代表霜楓嶺的楓葉圖騰、象徵屠龍者身份的巨龍羽翼，或者更狠一點，直接紋個象徵地府的生死簿、甚至是鐮刀斧頭……

    光着膀子跑出去溜一圈，足能夠把街上的小混混嚇個跟頭。

    當然，這種過於原始、也過於傷身的信息記錄方式，早就被海文大陸的文明種族淘汰掉了——無論是人類、魔族還是獸人，現在都更傾向於用紋章和徽章標識身份；

    也就只有巨魔這種生活在草莽之中的原始種族，還保留着往身上紋帶魚的習慣。

    夏侯炎左右看了看，發現這羣巨魔俘虜裏，數塔納卡·血牙身上的刺青最花哨；

    也就是說，他就是這羣巨魔裏最有身份的“貴族”，沒跑了。

    這種識別俘虜身份的手段真是簡單又高效，甚至不用搞出什麼“鄙人不善奔跑”的俗套戲碼。

    “很好，親愛的塔納卡·血牙酋長。”夏侯炎從克里斯·曼恩手裏接過一根南方軍雪茄，用指尖的火焰慢悠悠地燎燃了菸頭，然後非常麥克阿瑟地把雪茄叼到嘴裏，“在羅勒莊園。我就見識過了您用來脫身的植物巫術，不得不說，我印象非常深刻……”

    “那不是巫術。”血牙酋長悶悶地道，“是我們發明的植物藥劑……”

    “哦？”夏侯炎吐出一口菸圈，“想必你們的劍杉創羽箭，也是塗抹的植物藥劑咯？”

    血牙酋長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這個動作在夏侯炎眼裏，就意味着“是”。

    “‘蝮蛇劍杉’是森林之神賜予我們恩濟埃部族的禮物。”血牙酋長黯然搖了搖頭，“只可惜，劍杉創的毒素，終究敵不過你們人類的盔甲和魔法……森林之神曾經告誡過我們巨魔一族的先祖，要熱愛自然與和諧之道，不能把森林的饋贈用來傷害他人——我們今夜的失敗，或許就是森林之神降下的神罰吧……”

    夏侯炎哼了一聲，道：

    “血牙酋長，我要提醒你一下——不是森林之神擊敗的你們，是我們霜楓嶺擊敗的你們！而且我還要再告訴你一件事：如果不是你們在突襲羅勒莊園時，用毒箭射傷了我的姐姐，我們霜楓嶺本來是不會參與這場剿匪行動、也不會讓你們巨魔輸得如此徹底的！”

    血牙酋長張了張嘴，又重新閉上，黯然搖頭道：

    “年輕的人類貴族，誰又說的準呢——讓您來幫助那些哈勒代恩伯國的畜生，或許也正是偉大森林之神的意旨罷……”

    夏侯炎痛苦地捏了捏眉心：跟這些宗教瘋子說話真是費勁。

    “總而言之，立刻給我交出‘劍杉創’的解藥，我可以用貴族的榮譽，保證你和你這些……族人的安全。”領主大人果斷放棄了這些玄之又玄的形而上話題。

    “伊戈爾大人！”諾蘭司令官慌里慌張地道，“除了解藥，還要讓他們交出伯爵大人……”

    “這個嘛，跟我還真沒啥關係。”夏侯炎吞雲吐霧，“血牙酋長您隨意。”

    諾蘭司令官臉都綠了。

    不過出乎霜楓嶺領主與伯國司令官預料的是，血牙酋長只是咧開醜陋的大嘴，諷刺地笑了笑：

    “安全？年輕的人類貴族，您拿什麼保證我和我族人的安全？我們已經是伯國的叛軍了，或許您走以後，那位‘親愛’的哈勒代恩伯爵大人，就會對我們的部族舉起屠刀……”

    “我代表伯爵赦免你們的罪行！”夏侯炎叼着雪茄大手一揮，給巨魔們免罪的速度比粉絲洗白偶像還快。

    事關嚴肅的主權問題，一旁的諾蘭司令官實在不能保持沉默了，趕緊皺眉道：

    “伊戈爾大人，這羣恩濟埃巨魔是我們哈勒代恩伯國的領民，他們的命運要交給伯爵大人裁決，您可不能越俎代庖啊……”

    夏侯炎看看齜牙咧嘴的諾蘭司令官，又扭頭看看面容愁苦的血牙酋長，最終把視線移回諾蘭鬍子拉碴的臉上。

    “諾蘭司令官，天這麼晚了，您困了！”夏侯炎親切地道。

    “什麼？”諾蘭愕然道，“可我不——”

    在一旁恭候多時的勞瑞大師，一巴掌拍在諾蘭司令官頭頂，“昏睡咒”的魔力頓時侵入了這位伯國軍官的大腦，把他變成了一跟軟綿綿的麪條。

    “我說你困了，那你就困了。”夏侯炎衝着軟倒在地的諾蘭司令官敬了個巴頓式軍禮。

    兩個霜楓嶺士兵屁顛顛跑過來，把被魔法催眠、還在噴着鼻涕泡的諾蘭擡走了。

    目睹這一幕的森林巨魔酋長塔納卡·血牙，目瞪口呆，友邦驚詫。

    即使是長時間隱居山林的森林巨魔也知道，隨便對友軍主官施咒可不是什麼符合人類貴族禮儀的舉動；

    不過鑑於哈勒代恩伯國的士兵基本都死光了，在場也無人表示反對就是了。

    “血牙酋長您瞧，礙事的人去睡覺了，咱們可以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夏侯炎叼着雪茄衝血牙酋長擠擠眼睛，然後大聲叫道，“來人，給我們弄個坐的地方！”

    開拓軍親兵趕緊在地上放下了兩具馬鞍，充當臨時座椅；

    塔納卡·血牙酋長，懵懵懂懂地跟着霜楓嶺領主坐了下來。

    “很遺憾，條件有限，只能這麼坐着和您聊了。”夏侯炎嘿嘿一笑。

    血牙酋長努力理解着目前的狀況，憋了好久，才乾巴巴擠出一句：

    “您真的很偉大，大陸上很少有人類貴族，會甘願放下身段和我們非人種族這麼坐在一起……”

    “咳，那些都是種族主義的陋習！”夏侯炎撣了撣菸灰，“人類和非人種族的區分是很荒謬的，偉大的革命導師提里奧·弗丁曾經教導我們，他見過最高尚的獸人，也見過最卑劣的人類……”

    在學城主修歷史的莉娜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大陸上哪來的“提里奧·弗丁”這麼一號人。

    夏侯炎還在如同拙劣的作家一般，自顧自地篡改異次元名人名言，僞裝文化人狂掉書袋：

    “又如尊敬的大主教阿塔尼斯說過的，他需要重新……”

    “年輕的貴族啊，”血牙酋長苦笑着打斷了他，“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夏侯炎被巨魔酋長噎了這一下，意猶未盡地咂咂嘴，才叼着雪茄肅然道：

    “好吧，塔納卡·血牙酋長，這麼說吧……我不想殺你，也不想殺你的族人。我從小所受的教育告訴我，對着不堪暴政的農民起義軍提起屠刀，是要被記在歷史書上受萬人唾罵的。”

    不僅血牙酋長，在場的霜楓嶺高層們也忍不住盯着領主大人看了又看。

    他們顯然正在心裏查詢領主大人的受教育程度。

    夏侯炎則不以爲意地從克里斯手中接過另一根雪茄，如同春節長輩塞紅包一般，強行塞到了血牙酋長留着長指甲的手中：

    “血牙酋長，請你理解，我和我的霜楓嶺之所以會參與進剛纔的這場戰鬥，完全是因爲你們誤傷了我的姐姐卡特琳娜，而我需要爲她拿到解藥，這是我對領民、對家人所負擔的責任。交出解藥，我們霜楓嶺就不會傷害你，或是任何一位恩濟埃巨魔。”

    血牙酋長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雪茄，又茫然失措的看了看眼前這位言談怪異的黑髮領主。

    “可、可……”巨魔首領艱難地咬牙道，“我知道這是在揮霍您的善意，但爲了我的族人……可我需要您保證，哈勒代恩伯國也不會追究我們的責任……”

    “不追究你們的責任？”夏侯炎冷笑道，“然後你們這羣叛亂的巨魔和伯爵大人握手言和，繼續頂着三倍重的‘寬容稅’稅率苟延殘喘？親愛的血牙酋長，恕我直言，你們恩濟埃部族掀起反叛旗幟是因爲在哈勒代恩伯國活不下去，而無論那位伯爵是否赦免你們，這一狀況並沒有發生根本改變。”

    “這……”血牙酋長張了張嘴，但發不出聲音。

    “你們恩濟埃巨魔只有離開哈勒代恩伯國這一條路可走！”夏侯炎噴出一口濃煙，終於原形畢露、圖窮匕見，“把‘劍杉創’的解藥交給我、治好我的姐姐，我就會允許你們遷移到我的領地霜楓嶺定居！那裏也有一大片可供你們恩濟埃部族生活的霜楓木林地！我們領地現在就需要你們森林巨魔這樣的植物學人才和優質射手！”

    血牙酋長一下子被這個震撼性的提議衝昏了頭腦。他甩甩腦袋，結結巴巴地道：

    “可、可是這裏是我們生活了上千年的故鄉啊，而、而且，伯爵也不會允許非人種族的領民隨意離開的……”

    “你們可以選擇安全地離開，也可以選擇被吊死在故鄉的樹幹上，這是任何正常人都會做的選擇題。”夏侯炎聳聳肩，“至於伯爵那邊嘛……我會提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血牙酋長茫然地扭過頭，看了看黑黢黢的落日森林，又看了看面容憔悴的巨魔族人。

    夏侯炎將頭湊近些許，一字一句地道：

    “塔納卡·血牙酋長，我，霜楓嶺領主，無法保證你們恩濟埃部族不用交稅；但我能夠保證的是，你們不會比領地裏的人類領民多交一枚銅幣！霜楓嶺的字典裏只有‘種族共和’，沒有‘寬容稅’！”

    血牙酋長沉默了足有半分鐘，然後才長出一口氣，咬牙道：

    “好！我……我們恩濟埃巨魔……同意！”

    “太好了！”霜楓嶺領主飛快地從懷裏掏出一隻羊皮紙卷軸，“這是一份投降宣言，外加向伊戈爾家族宣誓效忠的聲明，請您快代表全體恩濟埃巨魔簽字吧！”

    條款整整齊齊、顯然早已恭候多時的宣言卷軸，讓血牙酋長有一種深深的上當受騙感。

    但身爲沒有什麼選擇餘地的戰敗者，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在卷軸上歪歪扭扭地寫上了名字——背井離鄉、遷移領地，總比帶着全體族人慷慨赴死好得多。

    而輪到領主大人簽署卷軸時，更加震驚巨魔三十年的迷惑一幕發生了：

    夏侯炎捏着羽毛筆，只籤了一個“艾略特”的艾，就收起羽毛筆，從克里斯手裏接過另外一根，繼續簽下“略”的前半個音節，然後再換一根……

    短短一個“艾略特·伊戈爾”的簽名，丫足足用了七根羽毛筆！

    這些簽訂了“落日森林條約”、極具紀念意義的羽毛筆，除了有一根準備要留在霜楓嶺博物館展覽以外，剩下的夏侯大官人都準備當禮物送人——

    ——女性朋友實在有點多，理解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