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四章 火力即真理

    什麼叫“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偉大的導師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馬翁的墓前講話中，將這一理論概括爲：

    “人們首先必須吃、喝、住、穿，然後才能從事政治、科學、藝術、宗教等等；

    所以，直接的物質的生活資料的生產，從而一個民族或一個時代的一定的經濟發展階段，便構成基礎；

    人們的國家設施、法的觀點、藝術以至宗教觀念，就是從這個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而如果要更嚴謹地解釋這一理論，我們則要迴歸到馬翁本人在《導言》中所闡述的原文（值得一提的是，《政治經濟學批判》正是鉅著《資本論》的雛形和前身）:

    “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爲轉移的關係，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合的生產關系。

    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築豎立其上並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

    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着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

    換言之，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得到的徹底性變革和發展，一定帶來政治上的改革和奮進的民族精神——

    當廣闊的黑非洲與貧弱的東亞在資本主義市場方式的鐵蹄下瑟瑟發抖，我們便會看到探險家的迷夢與家的狂想；

    當舊有的生產關系陷入停滯、生產力無法進步，感嘆“偏從末世來”的“凡鳥”才會爲“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而嘆息悲傷；

    同樣，當經濟體越來越難以創造增量，蛋糕做不大只能靠搶，“內卷”和“躺平”的爭議才會在輿論中甚囂塵上。

    上面這些政治經濟學理論，夏侯炎在地球上學時就已經瞭解過；

    但真正穿越到異世界、成爲一位領主以後，他才真正從霜楓嶺的發展過程中，好好領略了一把什麼叫做“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原先伊戈爾家族艱苦度日的時候，整個領地的架構都是無比粗糲混亂的：

    雖然名義上有着軍事組、工匠組、農業組、廢……業務組的劃分，但基本上，鳳凰臺的壯勞力都是哪裏需要哪裏搬；

    領地裏出了屁大點小事，都可以一路吵到領主大人面前；

    更不用說名義上分別擔任農業組、工匠組組長的喬爾鎮長、勞瑞大師，更是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個用——

    ——上到討伐月神寨、下到某個領民家的帳篷被風掀了，這些爛事全都需要這些領地高層親自處理，差點沒把老人家們累出個好歹。

    但在龍骨峯的精靈藏寶庫裏發了一筆橫財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隨新兵隊伍一起到來的工匠、農夫和閒雜人等，在迅速增厚領地人口名冊的同時，也意味着專人專用、分層管理終於成爲了可能。

    爲了協調管理日益膨脹的領民，領主大人決定學習商君好榜樣，把五到十個領民家庭編爲一個“家庭小組”，然後每個小組任命一位組長；

    這些小組日常生活裏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統一交給前些日子忙於摸魚的業務組管理了。

    對了，夏侯炎還順應形勢，給業務組取了個新名字，叫“內務部”，嗯。

    至於領民們投入生產活動中時，勞動者還是歸屬於農業組、工匠組來協調管理，但這兩個小組，已經不再是劃分人口的依據了。

    同樣的趨勢，也出現在軍事領域。

    換在領地艱苦創業的草創時期，幾乎所有偵察情報與軍事事務，都是由軍事組成員們直接向領主大人彙報，然後夏侯炎、克萊門特、愛麗絲幾人碰頭商量的；

    但現在，風塵僕僕趕回霜楓嶺的艾倫·霍特林，縱使手裏拿着天大的情報，也不可能直接闖入領主大帳面見最高領導——

    ——現在，領主大帳門口，每天可是都有兩個新兵值班站崗，但凡有人擅闖、直接提刀就砍的！

    而艾倫能找到的唯一彙報對象，正是之前將他派出去的伊戈爾開拓軍司令副官——克里斯·曼恩。

    在克里斯的帳篷裏，兩人的談話只持續了三分鐘，克里斯就親手給艾倫倒了杯熱茶，然後火急火燎地衝出帳篷找領主大人去了。

    艾倫強忍着激動的心情和爆棚的榮譽感，喝完熱茶，期間嗆了四五次，這才慢悠悠走出司令副官的帳篷，臉上掛着那種強裝淡定、但別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漠然表情。

    結果剛走出帳篷，他就撞上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

    肖恩·蒙巴頓退後兩步，用手抓着艾倫的肩膀，仔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新兵同僚，蒼白消瘦的臉上表情變幻不定。

    “血魔寨那邊出事了？”蒙巴頓放開手，張口就問。

    “什……什麼？”艾倫足足愣了半晌，“肖恩你……你怎麼知道的？”

    “你回來得太快了。”蒙巴頓齜牙咧嘴地咬了咬指甲——這是他在思考時的習慣動作，“按照你的性格，肯定是希望在血魔寨多找點有用情報，如果不是有緊急軍情，你肯定不會這麼急着趕回來的！”

    艾倫訝異地看了看蒙巴頓，突然皺眉問：

    “可……你是怎麼知道，我這兩天是去偵察血魔寨的？猜的？”

    蒙巴頓撇了撇嘴：

    “傻子才會猜測，智者只需推理——那天你跟克里斯大人聊完以後，出營地就往東北去了，還一身便於僞裝的打扮，分明就是去當斥候的……東北方有什麼？不就是‘紅森林’和‘血魔寨’？”

    艾倫仔細審視着蒙巴頓因爲興奮而微微翕動的鼻翼，搖頭笑道：

    “好吧，我確實發現了一點情報——非常非常勁爆的情報，大偵探。”

    “是什麼？”蒙巴頓的臉上寫滿了焦急的求知慾。

    “軍事機密……但你可以試着猜一下。”

    ——艾倫撇下愕然無語的蒙巴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克里斯找到夏侯炎時，這位領主大人正在釣魚。

    嗯，真的是釣魚。

    夏侯炎倚靠在鳳凰臺邊緣的一隻躺椅上，他腋下夾着一根長竹竿，竹杆的末端則拴着一塊紅白相間的生肉；

    殭屍戴夫脖戴項圈，被拴在綠壩上，正竭盡全力地試圖把那塊生肉咬進嘴裏；

    已經升任開拓軍政治部主任的湯姆·勞倫斯，揣手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切，臉上的表情無比複雜，彷彿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不過，領主大人的注意力，也並不在“餌”和“魚”上。

    他左手夾着一張信紙，目不轉睛地讀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見克里斯走近，夏侯炎便將信紙一揉，隨手丟給了碎紙機——

    ——所謂“碎紙機”，指的是殭屍戴夫：打從感染區開始就顯得腦子不太靈光的這只亡靈生物，根本沒看領主大人拋過來的是啥，一張嘴，就撕爛吞進了肚子裏。

    “怎麼了？”夏侯炎好奇地看向氣喘吁吁的克里斯。

    克里斯把艾倫·霍特林的奇妙冒險，一五一十跟領主大人講了一遍。

    不過出乎克里斯的預料，領主大人聽完了他的敘述，並沒有太大反應，只是冷笑着搖了搖頭。

    “嘿……巖溪城……”夏侯炎冷笑道，“還真有他們的份……”

    雖然心中不爽，但這次的山賊攻勢，其中有休斯頓大公的參與，他其實早有預感——

    ——當初那個山賊上門下戰書時，領地高層們就和凱倫·勒佩格討論過，結論是，組成聯軍是一個完全違背了荒原強盜慣例的奇特舉動，整件事背後說不定有什麼人暗中操作；

    如今，艾倫帶回的情報，只不過是坐實了這一點而已；

    在霜楓嶺身上平白折損了半支騎士團、法師隊伍的休斯頓大公，顯然已經徹底急了眼，想方設法要把伊戈爾家族挫骨揚灰了——就連攛掇山賊聯合進攻這種完全有辱貴族尊嚴的lowb辦法都想得出來，這老頭子怕不是已經失了智。

    夏侯炎已經開始思考，在《王冠法案》“領主之間不得開戰”的約束下，到底該想個什麼辦法把休斯頓大公搞死？

    留着一個宿敵在北方暗戳戳地搞小動作，可不是他夏侯大官人的作風。

    不得不說，最近霜楓嶺實力的迅速膨脹，也讓領主大人內心的戰略規劃放起了衛星：誰能想得到，幾個月前還在荒原上吃土的霜楓嶺，現在已經惦記着怎麼料理一位帝國大公了。

    當然，領主大人的理智，畢竟沒有被自大成狂的洶涌浪潮完全淹沒。

    夏侯炎心知，人家休斯頓把人派到荒原上送外賣落地成盒是一回事，可真要跑到人家的地盤上攻城斬首，目前的霜楓嶺還遠遠不夠看——

    ——畢竟，此前“南境之傲”之所以吃癟，主要並不是因爲伊戈爾家族夠強，而是斯賓塞大師一心想秀操作的鍋……

    飯要一口口地吃，目前霜楓嶺的主線任務，還是先把準備進攻的山賊聯軍處理好；

    至於別的外部敵人嘛……起碼先等梅西桑醒了再說。

    “‘狂潮’。那些血魔寨人提到了‘狂潮’，對吧？”他回味着克里斯的報告，突然想起了一個奇特詞彙，“那是什麼意思？”

    “艾倫·霍特林也不知道，當時那羣人應該沒有多說。”克里斯遺憾地搖了搖頭，“聽起來……似乎像是某種祕密武器什麼的。”

    “希望這次他們的祕密武器也能反水。”夏侯炎嘆了口氣，“不說這些了，最近克里斯你是不是也忙壞了？”

    聽到領主大人的關心，克里斯明顯感動了一下，咧嘴道：

    “司令副官嘛，多幹點活是應該的。”

    一旁的勞倫斯湊趣說道：

    “爲領主大人服務！”

    這兩個前侍衛，再加上年輕的領主大人，都是從感染區裏一路走來的老革命了，對視幾眼，默契地哈哈一笑。

    平日裏忙着整訓新兵的克里斯難得來一趟鳳凰臺，夏侯炎乾脆把生肉扔給戴夫，從躺椅上站起身，帶着兩人一路走到領主大帳背後、某個陰暗的角落裏。

    克里斯和勞倫斯的視線，頓時被一個罩着油布的巨大事物吸引了。

    “這是什麼？”克里斯看向神神祕祕的領主大人。

    “之前我家房頂上那座牀弩，你們還記得嗎？”領主大人朝不遠處接近完工的角鷹莊園二代目努了努嘴。

    “記得啊。”勞倫斯樂了，“不是被巖溪城的王八蛋法師，跟您家房子一起幹掉了嗎？”

    夏侯炎覺得就衝這貨說話的中聽程度，丫死上真麼多次還真他娘一點兒也不冤。

    “幹掉了，但沒完全幹掉。”領主大人皮笑肉不笑地歪了歪頭，“木質結構基本都被燒掉了，但蛇紋軟鋼的弩臂還能用——再加上那兩架被赤焰魔鷲炸掉的‘獅吼七式’，前些日子也回收了不少零件回來……”

    領主大人打了個響指，克里斯趕緊上前兩步，伸手揭開油布。

    兩位前鷹息堡侍衛頓時陷入了沉默。

    因爲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架徹頭徹尾的鋼鐵怪物。

    僅僅只是掃上一眼，他們就準確捕捉到了精光四綻的魔族蛇紋軟鋼、兩座並排放置的風系符文法陣、又粗又大的精鋼鉚釘，和足以氣死任何古典藝術家的、鋼條鐵板張牙舞爪的外層結構……

    “牛逼吧？”夏侯大官人洋洋得意，“是一個從左岸投奔來的攻城武器師出的主意，三架攻城武器剩下來的零件，再加上從市鎮上淘來的零部件，就拼湊成了這麼一個超級弩炮！我和勞瑞大師研究了半天，終於用特別設計的鋼製結構、約束了風系符文法陣的作用範圍——理論上，這玩意兒發射弩箭的動能，足足抵得上兩架‘獅吼七式’！”

    然後，他又扒開一堆彈簧，露出了弩炮深處藏着的幾塊“風之加護”符文木板。

    “龍骨峯藏寶庫上發現的符文板太少，編個木甲都不太夠，我和科比師傅他們一合計，乾脆直接塞進去加強弩箭威力了。”夏侯炎拍了拍這只怪物弩炮，“我宣佈，這座弩炮將會被命名爲‘要你命3000’！”

    克里斯和勞倫斯根本就沒有在意這個不知所謂的命名方式，他們只覺得，暴力特徵如此明顯的攻城武器，明顯會和“災難”、“毀滅”、“魔鬼”一類的字眼擺在一起。

    “這將是我們霜楓嶺精密軍工製造業的第一座成品！”領主大人親切地拍拍弩炮，如擼貓一般輕描淡寫，“這次，我們就用荒原上的傻逼山賊開個張，以後，我還要用它把弩箭射到巖溪城的城頭上、炮打司令部！”

    克里斯原本還想問，適合由這座超級弩炮發射的弩箭在哪裏；

    然後，他就在不遠處另一個油布遮遮掩掩的角落裏，瞥見了成堆的巨型木槍，和一桶又一桶的藤本樹燃油。

    克里斯·曼恩睿智地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