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 友邦驚詫

    跟福克納鎮長握手時，夏侯炎有意偏過頭，偷眼看了看凱倫和勞瑞大師。

    前月神寨寨主凱倫·勒佩格憤懣的表情，意味着這個性格火爆且記仇的混血妹子，顯然還沒忘記此前和福克納手下開片血戰的事情；

    至於勞瑞大師，該說不愧是前鷹息堡的首席法師啊，至少在正經場合，這老癟三還是能一直保持禮貌的微笑的；

    然而，大師眼底裏隱藏着的一絲憂慮，還是被夏侯炎準確捕捉到了——

    ——在大師的世界觀裏，一個從嗜血山賊變成的小鎮鎮長，顯然不是霜楓嶺最理想的合作伙伴。

    不過，夏侯炎自己倒是覺得，福克納的山賊前科沒什麼犯忌諱的：

    他和霜楓嶺想要的，只是從花房鎮徵兵的權力罷了，不管花房鎮的鎮長曾經當過山賊、竊賊還是採花賊，只要對方樂意幫忙，那對於霜楓嶺來說就都沒什麼區別。

    ——不管是山賊還是鎮長，他在生命的每個階段都做了他想做的事，那霜楓嶺還能要他怎樣？

    辭職嗎？！

    其實夏侯炎自己對亨利·福克納的觀感是很好的：簡單的幾句交流，他就看出對方是個務實的聰明人，和這種人交流起來永遠都很省力——只要你能拿出足夠的籌碼，福克納就會回贈給你響應的報償，沒什麼廢話，也沒什麼扯皮的水磨工夫。

    如果愛情也能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而且夏侯大官人堅定地認爲，亨利·福克納先生的見識明顯是遠遠超越這個時代的：就在別的山賊土匪還在鳥不拉屎的荒原上對來往商隊翹首以待時，福克納早早就發現了坐地收錢的河畔市鎮才是裂魂之地最大的財富匯聚地。

    普通的山賊往往有一種思維定勢，覺得我昨天劫了道，明天就也要繼續劫道，祖宗之法不可變；

    唯獨亨利·福克納，一旦抓住機會，就毫不遲疑地實行了山寨包圍城鎮的戰略，硬是憑藉軍事實力、光明正大地進駐了花房鎮，算是給自己的黑色產業徹徹底底洗了白，而原先作惡多端的寒刃山賊，也搖身變成了花房鎮的安保部隊——

    ——當然，劫道的老生意他們還有沒有在做，那就只有福克納先生自己知道了。

    就衝這種戰略眼光，夏侯炎就由衷覺得，亨利·福克納就算不扛着佩刀，而是改提芝加哥打字機，也能穿越到二十世紀初的自由美利堅，打出一片地下江山。

    此等人物展現合作意願，領主大人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當然，他也絲毫沒有放鬆對福克納的警惕。

    比如，當這位滿頭銀髮的帥大叔提出，要親自挑選一些鎮上的失業小夥送到霜楓嶺、甚至可以廉價調借花房鎮武裝力量時，這兩種方案都被領主大人婉拒了。

    原因無他：天知道你福克納會不會在這些硬塞的人裏摻進去幾個間諜？

    堪稱“南境克什米爾”的獅心河左岸，位置畢竟過於敏感，夏侯炎可不想某天忽然得知，福克納突然倒轉槍頭投靠了北邊的休斯頓大公國。

    所以，當晚在花房鎮城鎮大廳舉辦的歡迎晚宴上，嚼着牛肉的領主大人是這麼跟福克納鎮長說的：

    “我們霜楓嶺徵召的是志願兵，軍餉明示，願者自來！招募人手的事情，就不必您多操心了，等我們領地的宣傳隊明天抵達花房鎮，只要您不阻止他們就好！”

    “宣……宣傳隊？”饒是見多識廣的福克納鎮長，聽到這個新奇的詞彙，都差點被一口麪包噎了個結結實實。

    等到第二天，這老狐狸才確信領主大人沒開玩笑。

    因爲宣傳隊真的來了。

    寒冷的晨霧還沒完全消散，湯姆·勞倫斯就帶着十幾個伶牙俐齒的小兄弟，從霜楓嶺遠道趕來了花房鎮。

    這支剛剛組建不久、由領主大人親自籌劃的“霜楓嶺臨時文宣隊”，清一色穿着筆挺的豪豬皮軍服——帝國制式軍服的樣式模板，加上堅硬而黝黑的“脊峯箭豪”皮革，和混亂的針腳夾雜在一起，愣是給這幫霜楓嶺敗類渲染出了一種粗野而豪邁的冷厲姿態。

    被這支宣傳隊陣仗嚇了一跳的花房鎮衛兵，緊趕慢趕迎上前去、想查驗一下他們有沒有攜帶什麼危險品，結果連一柄佩刀、一根棍棒、一塊板磚都沒找到。

    不過，這些霜楓嶺民兵別在腰間、掛在背上的物件，反而讓衛兵們更加精神緊張：

    豎笛、喇叭、軍鼓、魯特琴……

    花房鎮衛兵們一邊膽戰心驚地給這幫人開門讓路，一邊小聲議論着，這幫龜孫子是不是誰家請來釋放妖術的巫師啥的？

    而和夏侯炎並肩站在市鎮廣場上、準備迎接霜楓嶺宣傳隊的福克納鎮長，也被湯姆·勞倫斯等人的裝扮搞得丈二摸不着頭腦。

    “這這這這……”饒是風度翩翩、堪稱山賊界清流的福克納，此時都無法保持風輕雲淡的瀟灑態度，說話有點結巴了。

    “福克納鎮長，這就是我們霜楓嶺的募兵宣傳隊！”領主大人恬不知恥地拍了拍胸脯，“既然要徵召志願兵，那麼當然要通過各種各樣的宣傳手段來吸引鎮民來自願參軍了！”

    福克納禮貌地拍着手，嘴上連說是是是，心裏連罵日日日。

    這位前山賊現鎮長真是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衝擊：

    在海文大陸、特別是帝國境內，“貴族徵兵”其實是很罕見的現象——按理來說，坐擁領地的貴族擁有無條件將自家領民徵召爲軍隊的權力，而私家常備軍往往只屬於少數財大氣粗的貴族領主，其來源也往往是從徵召兵裏選拔、而非公開招募；

    像是“身爲貴族但只能從領地以外招募兵員”這碼子事，也就只有人口奇缺的霜楓嶺搞得出來了；

    因此，福克納鎮長下意識地以爲，這位年輕貴族所謂的“徵召士兵”，應該就是按照山賊模式隨便從街上拉點人入伍、最多也就是花金幣僱傭個傭兵團啥的——事實上，福克納都準備好強行綁點毫無反抗之力的花房鎮民、送給領主大人當見面禮了。

    霜楓嶺“宣傳隊”的到來，愣是把老奸巨猾的福克納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您招募兵員就老老實實招募唄，跟宣傳隊到底有什麼關係啊！

    就在福克納還在懷疑人生時，湯姆·勞倫斯率領的宣傳隊，在和領主大人問過好後，就在花房鎮廣場上迅速搭起了架子。

    於是，福克納看到，一幅巨大的、象徵霜楓嶺的冰藍楓葉旗，迎着晨風飄揚在鎮廣場上空；

    他還看到，伊戈爾家族那永不褪色的金色蒼鷹紋章，被一杆金燦燦、造型古樸的儀式長槍高高挑起；

    緊接着，便是“第一屆霜楓嶺文化節暨兵員徵募儀式”的大條幅懸掛了起來；

    然後，隨着那個滿臉死相的中年侍衛一聲令下，福克納無語地看到，這支宣傳隊的成員們紛紛從腰間抽出了五花八門的樂器，其中還有幾人掏出了羊皮紙，上面影影綽綽似乎寫滿了歌詞一類的東西……

    “我們霜楓嶺實在是太缺人手了，就這些身懷才藝的宣傳隊成員，還是我花了三天時間、矬子裏拔將軍挑選出來的……”夏侯炎向福克納熱情洋溢地介紹道，“如果他們表演得不好，還請見諒……”

    福克納鎮長只能迴應以僵硬的笑容——賊難看的那種。

    而鎮中心廣場上大張旗鼓的宣傳活動，很快就驚擾到了閉門不出的花房鎮鎮民們。

    沒過多久，在荒原上經歷着日復一日單調生活的鎮民們就耐不住寂寞，冒着清晨的寒風一個個走出家門，烏泱泱把鎮廣場圍了個水泄不通——天可憐見，每天都在爲生計發愁的貧苦百姓們，何曾見過這樣的西……呃……東洋景？

    眼看觀衆已經到位，勞倫斯趕緊打了個響指，讓馬仔們把霜楓嶺的巨幅徵兵海報掛了出來。

    這幅海報是卡特琳娜、安潔和薇爾芙連夜繪製的，畫面主體是英俊瀟灑、目光堅毅的領主大人，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指向觀者，畫面下方則用扎眼的紅色字體寫着“裂魂之地需要你！”的宣傳標語。

    勞倫斯站在這副海報前，宣佈徵兵儀式正式開始。

    整個儀式的開場節目，是一首領主大人親自譜寫創作的歌曲——霜楓嶺宣傳隊的隊員們，在一個曾經學過聲樂的前鷹息堡農夫帶領下，夾着屁股捏着嗓子，學着教堂裏的唱詩班來了個高聲合唱：

    “霜楓嶺的天，是明朗的天，鳳凰臺的人民好喜歡……”

    在另外幾個粗製濫造的節目過後，勞倫斯上前兩步，拿着講稿向圍觀羣衆們大聲宣佈：尊敬的艾略特·伊戈爾大人，已經秉承皇帝陛下旨意，成爲裂魂之地霜楓嶺的合法領主，將會竭盡全力剿滅盜匪、維繫荒原和平、保護荒原百姓云云。

    然後，勞倫斯又簡要介紹了霜楓嶺的優越條件，然後聲明，現在霜楓嶺急需兵員組建部隊，希望有意者踊躍報名、待遇從優……

    圍觀的人羣中，很快就就有蒼蠅般的嗡嗡低語聲開始迴盪。

    說了半天，徵兵嘛，這事兒對於荒原百姓來說並不陌生。

    往近了說，盤踞在獅心河南岸的諸多傭兵團，就經常在鎮子裏公開招募成員，而那些憑藉正常勞作混不到飯吃的年輕小夥，也相當願意投奔傭兵團，冒着出生入死的風險拿青春賭一把明天；

    而往遠了說，其實裂魂之地各大強盜山寨，也從未放棄招募更多山賊同夥擴充戰鬥力的計劃，每年都有不少鎮民，懷揣着滿腔江湖夢離開小鎮，投奔山寨落草爲寇。

    唯一讓花房鎮居民們感到驚奇的是，這次徵募兵員的，居然不是傭兵團，卻是一位正兒八經的帝國貴族！

    這片荒原上都已經多少年沒有過貴族和領主了！

    不得不說，獅心河左岸的這些自由民，很多都是受不了帝國中原貴族的盤剝、這才跑到裂魂之地安家落戶的，因此他們天然有一種對於權威的不信任感——今年收成並不算太好，如果此時招兵的是個傭兵團，說不定已經有不少小青年爭着搶着報名了；

    然而，面對敲鑼打鼓的霜楓嶺徵兵宣傳隊，他們卻目光猶疑、舉棋不定，竟然沒有一個人響應號召：“給貴族領主當兵”這一概念在他們心中，顯然已經和“被貴族剝削到死”畫上了等號。

    福克納似笑非笑地看了領主大人一眼：

    “伊戈爾大人，您的徵兵宣傳，好像不太奏效啊？”

    “不打緊。”夏侯炎哈哈一笑，他過於坦然自信的態度，讓福克納困惑地眨了眨眼。

    然後，站在廣場中央的湯姆·勞倫斯從懷裏掏出另一只羊皮卷軸，清清嗓子，照本宣科地讀起了成爲霜楓嶺士兵後，應徵者能夠享受到的待遇。

    而空氣中瀰漫着的私語聲，就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戛然而止。

    因爲勞倫斯毫不含糊地宣佈，凡是應徵爲霜楓嶺效力者，都可以自動獲得霜楓嶺領民身份和居住權，不僅包吃包住，並且其家庭可以永久免除一切稅賦！

    同時，凡是殺敵立下戰功者，都可以在“伊戈爾開拓軍中”獲得職務提升和金錢獎賞，甚至有被冊封爲附屬貴族的可能！

    面面相覷的圍觀羣衆們恍然意識到，這個所謂“伊戈爾開拓軍”的待遇，好像優厚得可怕啊——荒原傭兵團的軍餉，都是按照服役時長定量發放的，何嘗有過“殺敵獎勵”這碼子事？

    至於“免除稅賦”……

    “伊戈爾大人，收爲領民、永久免稅？”福克納哼了一聲，“您可要三思啊，稅收可是您這樣的貴族領主最重要的收入來源，養上幾百乃至上千口永遠不用交稅、只會吃飯還拿軍餉的領民，不必我說，您也想象得到您在財務上會遭受的負擔吧？按照荒原行情，每個士兵的軍餉可要在三枚金幣以上呢！”

    “謝謝您的關心，親愛的福克納鎮長。”夏侯炎嘿嘿笑道，“但那句老話是怎麼說的來着——我們霜楓嶺，現在窮得只剩下錢了！”

    彷彿是爲了配合領主大人的發言，勞倫斯又高聲宣佈：

    “伊戈爾開拓軍的標準軍餉是每月五枚金幣，如果今天現場報名，則未來軍餉翻倍！”

    這句洋溢着暴發戶氣息的宣言，如同往糞坑裏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頓時停止了在場所有人的呼吸。

    亨利·福克納大張着嘴，宛若一條擱淺的大馬哈魚。

    良久，他才緩過神來，死死瞪着領主大人：

    “您的家族被帝國驅逐到荒原來，是不是因爲嚴重貪污或者盜竊國庫？”

    夏侯炎還沒來得及回答這個問題，已經有一個頭髮花白的小老頭從嘈雜混亂的人羣中擠出來，一路小跑着來到他面前，草草鞠了個躬張口就問：

    “您就是霜楓嶺的領主吧？我就想問您一句……除了士兵以外，你們要工匠不要？技術特別好、什麼都能造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