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霜楓嶺準備招兵買馬的消息，對於凱倫·勒佩格來說倒並不是特別意外：

    畢竟勞動人口高達數百的鳳凰臺，刨除掉那些平日裏正常勞作的民兵以外，目前保持的常備兵力不過區區二三十人而已。

    ——在安定和諧的帝國西境，二三十人的部隊還算是足以維護領地治安，但放到波詭雲譎的裂魂之地來，這點可憐的兵員未免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

    要知道，像是各大強盜山寨這樣的傳統荒原勢力，其作戰人口的比例甚至能達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當然，他們也並不像貴族領地霜楓嶺這樣還考慮日常生產問題、都是直接以搶掠商隊爲生就是了。

    因此，凱倫認爲霜楓嶺擴張軍事力量的策略是完全正確的：

    裂魂之地的生存之道，就像是一場沒有贏家的軍備競賽，一旦力不如人，只會落得個埋屍荒野的下場。

    不過讓女寨主有些困惑的是，根據領主大人之前從月神寨瘋狂刮地皮的貪婪表現來看，這座新興領地的財政狀況似乎並不健康；

    多一個兵員不是多鋪一牀褥子那麼簡單，先不說裝備、兵餉和意外支出，就是一張每天等着餵飽的大嘴，都足以讓任何窮光蛋領主看着自己乾癟的錢袋直掉眼淚；

    理應窮困潦倒的霜楓嶺，到底哪來的資本僱傭新兵？

    凱倫·勒佩格一下子就提起了警惕，生怕領主大人是想要加大對月神寨的剝削力度：儘管她關心下屬，但已經身爲殭屍奴隸的女寨主，可是無法反抗主人的任何命令的……

    看到凱倫的緊張神色，夏侯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這個殭屍妹子在怕什麼。

    他哂然一笑，擺擺手道：

    “凱倫你放心，你的剿匪總隊在荒原西部還有任務，東部的麻煩我們霜楓嶺可以自己解決，不會拿月神寨老鄉一針一線！”

    凱倫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不過還必須確定的一點是，到底要從哪裏募兵。”喬爾鎮長屈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

    “獅心河南岸。”凱倫毫不遲疑給出的答案，和霜楓嶺衆高層之前預想的計劃分毫不差。

    這也是因爲，地理位置尷尬的霜楓嶺，真正面對的可行選項並不多。

    裂魂之地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死亡之地，除了霜楓嶺以外，其中東部地區基本就沒有什麼像樣的定居點了，領主大人總不能屁顛顛跑到塵埃山脈的各大山寨門口，給山寨裏的強盜們發佈招工啓事吧？

    而要論起人類定居點，獅心河北岸基本就是休斯頓大公的地盤，已經沉重打擊了“南境之傲”的霜楓嶺雖然有了自信心爆棚的傾向，但跑到人家的自留地上捋虎鬚仍然不太明智；

    至於再往南走，則一直要到跨越奧術尖塔防線，才能遇到有大批居民定居的城鎮——

    ——唯一的問題是，這就已經到了魔族的地盤，定居點裏全都是非我族類的魔族人口……

    千算萬算，唯一靠點譜的募兵地點，也就是獅心河南岸的一衆小鎮了。

    早在造訪花房鎮時，夏侯炎就已經有了從這些避稅天堂裏招募人手的打算，如今去龍骨峯走過一遭陡然而富，繼續落實這一設想也算是合情合理。

    “如果可能的話，可以不僅僅招募作戰人員。”喬爾鎮長興致勃勃地補充道，“領地目前各種人才還比較匱乏，這些小鎮裏如果有好的工匠、裁縫或是園藝師之類的，也完全可以一併招徠到鳳凰臺嘛。”

    之前爲了構建基本的製造業體系，霜楓嶺已經派人跑過幾趟獅心河南岸採購物資了：

    據採購隊回報，荒原北部的這些人類定居區雖然物質匱乏，但鎮子裏不乏在帝國內地犯了法、得罪了人、交不起稅跑過來的臥虎藏龍之輩，人力資源之豐富，足以讓任何一位資深HR心動過速猝死在工位上。

    按照喬爾鎮長的意思，反正霜楓嶺現在家財萬貫，不如乾脆摟草打兔子，在擴充軍力的同時，也把工匠組和農業組的人才儲備好好強化一下：

    在這個人頭約等於生產力的時代，只要霜楓嶺還想要在荒原上擴展勢力，就註定要想辦法把領地的人口規模做大。

    “人是肯定要從花房鎮這些地方招的，唯一的問題在於，到底是以什麼名義？”夏侯炎咂了咂嘴，“僱傭兵？還是領民？”

    別看只是一個名頭上的差異，但其中的意味則全然不同。

    如果霜楓嶺是以“僱傭兵”名義招收兵員，那麼實際上就是和對方簽訂了臨時合同，霜楓嶺給他們提供裝備與酬金，僱傭兵則履行合同幫領主大人打仗——一旦情況有變，僱傭兵完全可以終止契約、拍拍屁股走人；

    但如果招募的兵員是以“領民”的身份進入霜楓嶺，其中的涵義則大不相同了：領民相當於和領主大人簽訂了終身契約，從此不再是自由民，而是在伊戈爾家族的庇護下變成了霜楓嶺的正式公民，身份與科比師傅、克里斯和其他前鷹息堡遷移隊成員一般無二：

    在帝國現行的體制下，除非夏侯大官人或皇帝陛下允許，領地的領民是絕對不能擅自脫離領地管轄的。

    “如果是工匠一類的人才，當然是歸化爲領民比較好，畢竟有益於霜楓嶺的長期發展。”夏侯炎皺着眉沉吟道，“但軍事人員嘛……”

    領主大人的遲疑之處在於，如果是僱傭兵，他便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派他們送死，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最大目標就是好好承擔起領主責任的夏侯大官人，如果要犧牲的是自家領民，恐怕就沒這麼慷慨了。

    這就好像某些沒有進入股市的聰明人，看着股市大跌股民跳樓忍不住幸災樂禍冷嘲熱諷，但自家房價跌了芝麻大一點都捶胸頓足如喪考妣一樣：自己的損失，永遠比他人的不幸更加痛徹心扉。

    領主大人覺得，如果純粹只是爲了應付戰事的話，以僱傭兵的名義去招募一批英雄好漢就挺好的：我付錢你幹活，刀槍無眼戰火無情，發完薪水生死各安天命，既簡單又方便；

    但如果盲目擴大領民隊伍，大家都成了自己人，麻煩的就不只是發軍餉這麼一點了：領民們婚喪嫁娶吃喝嫖……吃喝拉撒這些事情，到頭來還都是得歸領主大人操心。

    大肆使用傭兵和外籍兵團、保住自家公民的卿卿性命，永遠是大國崛起不可或缺的一環。

    正當夏侯大官人準備作出決定的時候，喬爾鎮長突然騰地站起了身。

    “怎麼了？”夏侯炎好奇地看着老頭。

    “前些日子我在清點領地書籍典冊的時候，碰巧翻閱過關於裂魂之地的幾本書，是一位文書從鷹息堡圖書館帶過來的……”喬爾鎮長的精神似乎處於恍惚狀態，“我好像記得……”

    老人家呆了半晌，突然一言不發地衝出了領主大帳。

    雪後的冷風從掀起的帳門處灌進室內，留下一羣領地高層在風中凌亂。

    “哈？”領主大人無比費解望向勞瑞大師，“啥情況？”

    勞瑞大師的臉上寫滿了無奈的“看我幹屁”。

    “讓你們好好對待這些老同志！”領主大人敲着桌子大聲道，“你們看看，喬爾鎮長是不是這兩天累着了？腦子是不是都不太清楚了？咱們領地又不缺年輕人，有個什麼整理名冊、覈對賬簿什麼的事務，就別讓老人家勞心費力去幹了，也算鍛鍊新人嘛！——唐納德師傅、科比師傅你們也是，不是關鍵的工作就沒必要事必躬親、多招幾個學徒代工不好嗎？身體是領地建設的本錢嘛！”

    衆人連道領主大人您說的是。

    結果沒等夏侯炎繼續訓話，喬爾鎮長又卷着冷風衝回了帳篷。

    老人家的手裏抱着一本骯髒、破爛但厚得嚇人的舊書，活像是墊了三十年桌角的舊版辭海。

    包括凱倫·勒佩格在內，所有人都扭過頭，炯炯有神地盯着老喬爾。

    喬爾鎮長舉起手裏的巨書，將褐色牛皮封面上半已剝落的燙金標題展示給了大家。

    夏侯炎眯着眼，勉強辨認出上面寫的是“裂魂之地大事記”。

    衆人覺得天下之大還真是無奇不有，就連南部荒原這種狗都不來的窮酸地方，居然還有人給它著書立傳……

    “領主大人，您聽聽這段……”喬爾鎮長費力地在桌面上攤開《裂魂之地大事記》，剛剛聽過領主大人“要尊老愛幼”的教訓的安潔趕緊放下茶壺，過來幫了把手。

    喬爾鎮長小心翼翼地把脆弱的書頁嘩嘩翻了幾篇，清清嗓子，朗聲讀道：

    “帝國歷七百三十一年三月，皇帝陛下發佈皇家開墾令，號召男爵以上貴族自願移封裂魂之地，以開墾荒原、拓展邊疆、揚我國威。”

    夏侯炎“唔”了一聲：看來帝國官方對於裂魂之地的態度，並非永遠都是那麼自由放任，起碼在近三百年前，在位的帝國皇帝還是有將裂魂之地納入統治管理的想法的。

    “七百三十一年……”勞瑞大師掰着指頭算了算，“我記得那應該是個相對和平的時代，獸人們陷入了內部叛亂，帝國面對的內外壓力應該比較緩和。”

    “人啊，一旦輕鬆下來就會沒事找事。”領主大人聳聳肩，“比如閒得蛋疼去寫啥的。”

    “不過按照我的猜測，”勞瑞大師捋着鬍鬚道，“三百年前的這道‘皇家開墾令’應該沒起什麼作用吧？畢竟從現狀看來，直到我們抵達前，這片裂魂之地都仍然是無主之地啊……”

    “是的。”喬爾鎮長苦笑道，“即使有皇帝陛下的動員令在，又有哪個正經貴族，會拋下安定富饒的中原領地、跑到南部荒原吃土的？”

    夏侯炎心中暗感不爽：您這話說得好像老子是“不正經貴族”一樣……

    ——離經叛道大肆使用亡靈魔法、刨墳盜墓殺人蓄奴無所不爲的某位領主大人，顯然還沒有養成足夠的自知之明。

    “《裂魂之地大事記》記載，僅有的響應皇帝動員號召、跑到裂魂之地墾荒的幾個貴族，基本不出幾個月就被本地山賊幹掉了，此後魔族又開始入侵南境，帝國官方基本就沒再提過移封墾荒這碼子事。”喬爾鎮長翻着書頁簡單掃了一眼，肅然道，“不過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請您聽聽下面這段——

    “帝國歷七百三十一年五月，皇家開墾令缺少響應者。爲鼓勵墾荒，皇帝陛下下令，凡在裂魂之地成功建立領地、統治荒原者，將自然獲得獅心河以南、塵埃山脈以西、怒濤山脈以東、帝國魔族邊界線以北全部人類公民之管轄權；若有多個領主在此區域建立領地，則具體人口劃分，應由其協商達成共識、並交皇帝陛下批准。”

    夏侯炎心中悚然一驚：

    “喬爾鎮長，您的意思是……”

    “領主大人，由於墾荒計劃胎死腹中，當年帝國皇帝爲了激勵貴族移封、而頒佈的這條法案，直到現在也沒有被正式取消！”喬爾鎮長雙手按在書頁上激動道，“這也就意味着，自鳳凰臺領地落成的那一刻起，裂魂之地上的一切人類，僅從法理上講，都應當算是伊戈爾家族的領民！”

    “草！”夏侯炎跌坐在椅子上，捂住了額頭。

    “這不就意味着，獅心河南岸的小鎮鎮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取得了霜楓嶺的領民資格？”勞瑞大師也被震撼到了。

    “甚至就連南部荒原上的山賊們，都能算是您的‘領民’呢……”凱倫乾巴巴地道。

    “靠！”夏侯炎無語了，“他們又不聽我的，算個屁的領民？”

    “法律就是法律。”喬爾鎮長苦笑道，“即便在事實上，他們揮刀砍掉了您的腦袋，從法理上講，您也是他們的合法領主，不衝突。”

    “記得叮囑我，如果我將來有了孩子，千萬別讓他學法律。”夏侯炎跟勞瑞大師嘟囔了一句。

    喬爾鎮長沒把領主大人的玩笑話放在心上，正色道：

    “因此，領主大人，您應該考慮的不是要把鎮民招募爲‘僱傭兵’或‘領民’，而是到底要從這羣合法的‘領民’中，‘徵召’多少人組建軍隊。”

    喬爾鎮長特意把“領民”這個詞咬得字正腔圓。

    夏侯炎徹底懵了。

    因爲按照帝國規定，領主是可以無條件地把自家領民徵召成軍、爲自己作戰的。

    也就是說，包括南岸市鎮居民在內、荒原上每一個能喘氣的人類，其實都是霜楓嶺的後備兵源！

    自家領地人口意料之外的膨脹速度，讓夏侯大官人感覺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