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九章 司馬昭之心

    尤利婭·米奈托斯卡洗完了澡，在身上裹好浴巾，擰着溼漉漉的頭髮走到落地窗邊，向外張望了一下：

    時候已過午夜，白天還喧嚷至極的荊棘城中城區已經陷入寂靜之中，只有鋼鐵街橋旁的燃油路燈散發着昏黃的燈光。

    “浪潮”商會舉辦的“神賜利刃”展銷會早已散場，嘉賓們自然也都已離去。此刻的“皇家伯納烏”俱樂部樓下空無一人。

    只可惜，由於中城區位於上城區下方，從這裏是看不到荊棘城頭頂的星月夜空的；

    而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過故鄉的月亮了。

    尤利婭離開落地窗邊，慵懶地拉伸了一下白玉般的手臂。她草草將溼發盤好，愜意地往自己的獸皮躺椅上一癱，嘴裏哼起了一支魔族小調。

    “您的酒，小姐。”尤利婭的貼身女僕黛西端着一隻酒盤走了過來。

    女僕手上的盤子裏，擺着一隻水晶雕琢的紅酒杯。杯中的葡萄酒液顯得有些粘稠，盪漾着鮮血一般的瑰麗光澤。

    “怎麼了，黛西？”她問，“有什麼事情嗎？”

    聽到自家小姐痛罵商會大老闆，黛西頓時噤若寒蟬，一句話都不敢說。

    “小姐，疼！疼！”黛西咯咯笑着擺脫了尤利婭的捏臉攻勢，像只小兔子一樣跳到了一邊，“您真不能怪我聽牆角！當時你們兩個直接就在走廊裏搞起來，您又叫得那麼大聲——我真的就是在放東西的時候，路過旁邊碰巧聽見了……”

    “小姐！”黛西捂住了嘴，“拉斐爾皇子殿下可是我們‘浪潮’商會的大東家呀！”

    生於魔族貴胄門庭米奈托斯卡家族的尤利婭，很久以前就養成了每逢大事需要慶祝，就在晚上獨自喝上一杯“豐收血月”的習慣。

    “‘支持光榮聯邦’？呵，那是拉斐爾·高瑟的策略，不是我的策略！當初在湍流城，我們車隊出發以前，我不是就跟你說過了嗎，我一直認爲，這場戰爭的最後贏家一定是艾略特·伊戈爾和他的霜楓嶺，而不是拉斐爾·高瑟下注的聯邦獸人！這個該死的皇族蠢貨……”

    尤利婭重新端起酒杯，坐回躺椅翹起玉腿，抿着葡萄酒道：

    “小姐，我說啊……”黛西一臉無辜地等尤利婭平復了心情，這才試探性問道，“我當時只是模模糊糊地聽到幾耳朵……可是，走廊裏的那位先生，不會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霜楓嶺公爵，艾略特·伊戈爾大人本人吧？”

    “啊，我有嗎？”尤利婭感覺臉上有點發熱，急忙伸手搓了搓臉蛋作爲掩飾。

    只要是大陸上的品酒行家，立刻就能認出，這便是名滿四方的魔域佳釀“豐收血月”——這種極品葡萄酒只有迷霧之海邊緣的幾個貴族葡萄酒莊出產，是葡萄品種、海洋氣候和釀造工藝集大成於一身的藝術品，市場價格甚至數倍於等重的黃金。

    破天荒頭一次，尤利婭恨不得在自家女僕面前找個地縫鑽進去。但她猛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急忙擡頭問道：

    “有啊！”黛西肯定地點點頭，“前些日子您都愁眉苦臉的，唯獨今天神情很放鬆，剛纔我還看見您對着鏡子傻笑呢！”

    “什麼那位先——”尤利婭·米奈托斯卡愣了片刻，陡然反應過來，頓時滿臉通紅，迅速伸出手扭住了黛西的臉頰，“你這個該死的小蹄子！你聽牆角了！”

    “除了你以外，有別人聽見嗎？”

    如今，她和“浪潮”商會北方分會的成員們一起被困在荊棘城中，旅居於“皇家伯納烏”俱樂部已有大半年時間。考慮到資源匱乏，她已經剋制着自己，很久沒有品嚐過“豐收血月”的美味了。

    尤利婭嘆了口氣，搖頭道：

    “像他這樣的人，又豈是我們這種凡夫俗子能夠瞭解的？”

    “霜楓嶺的生意在裂魂之地做得風生水起，只可惜，在那邊幫他們經營事務的卻是阿萊克修斯這個廢物和他的垃圾‘業火’商會！沒有阿萊克修斯拖後腿，霜楓嶺賺到的利潤本來還能翻上好幾番！”尤利婭哼了一聲，得意地晃了晃小腳，“我已經跟伊戈爾大人說好了，他會幫我們離開荊棘城這片是非之地前往霜楓嶺任職，到時候本小姐可就再也不是什麼‘浪潮’分會長了，而是堂堂艾略特·伊戈爾公爵大人的貿易總經理！哼哼！”

    “本小姐早就受夠了這個垃圾商會和荊棘城裏的綠皮傻瓜們了！”尤利婭·米奈托斯卡恨恨地道，“黛西，總有一天我們要跟這羣弱智劃清界限，然後去真正有前途的地方做生意……”

    “臭丫頭說什麼呢！”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又羞又氣，差點把手裏的酒杯扔出去。

    尤利婭終於放心了下來，但她同時也突然想到，這不就意味着，在自己忙着和霜楓嶺公爵大人顛鸞倒鳳的時候，還有個女僕躲在旁邊聽了個全本兒的活春宮……

    尤利婭神色一僵，默然不答。

    “小姐您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我您還不相信嗎？”黛西連忙拍着胸脯保證，“我就是有點兒好奇，伊戈爾大人他身爲帝國貴族，到底是怎麼混進這座荊棘城的？”

    “小蹄子！”尤利婭紅着臉罵道。

    但尤利婭覺得，今天晚上值得喝上一杯。

    “他當然是！不然呢？”尤利婭·米奈托斯卡滿是譏諷和忿恨地咬牙道，“要不然，爲什麼‘浪潮’東南西北四個分會，只有本小姐的北方分會要被迫承擔運裝備到前線這種狗屁差事？黛西你和我至今還困在荊棘城裏，不得不對一羣傻瓜獸人笑臉相迎，不都是因爲那位‘拉斐爾·高瑟皇子殿下’記着我反對他外交策略的仇，在變相對我們打擊報復？”

    然後，尤利婭睜開眼，發現黛西一直在旁邊興味盎然地打量着自己。

    “您就放心吧，我哪敢讓別人壞了您的好事……”黛西笑個不停，“我聽到你們的動靜以後，就守在走廊外面一直盯着，您放心吧，當時所有人都在大廳參加拍賣會，沒人過來……”

    “怎麼？你在商會裏待久了有感情，捨不得啦？”尤利婭望着黛西，歪頭笑道。

    尤利婭把酒杯放回茶几，輕輕嘆了口氣：

    “說起來，我們的這位艾略特·伊戈爾公爵大人還真是沒吃過一點虧。今天晚上的事情你也聽到了，他爲什麼非要籤合同買下我們手裏的這批裝備？咱們的商品再好，恐怕也入不了霜楓嶺那羣高手的眼吧？——反過來說，就算我們真做成了對聯邦的軍售，難道把這一批武器裝備交給聯邦軍方，就真能影響荊棘城的戰局，以致於大名鼎鼎的艾略特·伊戈爾大人都要親自費心思阻止？”

    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先是翻了個白眼，然後又不由自主地揚了揚臉。

    “哪有的事！我肯定會跟着小姐您，您去哪我去哪！”黛西連忙擺擺手，認真地道，“我只是覺得，您要是去投靠了霜楓嶺，恐怕並不輕鬆呢！畢竟，到時候您白天要當總經理，晚上還要上艾略特·伊戈爾大人的牀……”

    “哇！”黛西興奮地跺着腳尖叫起來，只不過刻意壓低了音量，“您真的睡了艾略特·伊戈爾！傳說中的霜楓嶺領主大人！”

    “哎，主人，我說……”黛西彎下腰，有些促狹地笑道，“您今天這麼高興，不會就是因爲，您和那位先生……嗯？”

    “小姐，我們‘浪潮’商會，理論上講，應該在第六次戰爭中支持光榮聯邦這邊吧？您跟名義上屬於帝國一方的艾略特·伊戈爾大人扯上關係，真的好嗎？”

    她從女僕黛西的手中接過酒杯，放在脣邊淺淺抿了一口，頓時發出了滿足的呻吟。

    黛西自顧自激動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她這麼一說，等於也是默認了黛西的問題。

    黛西也知道自己這個玩笑開過了，連忙躲在一隻火龍皮沙發後面連連求饒。

    “真正有……”黛西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不會是——”

    “小姐！”黛西訝然道，“您真的要背叛‘浪潮’，自立門戶？”

    “對哎……”黛西懵懵懂懂地道，“所以伊戈爾大人爲什麼非要從聯邦手裏搶下這一批訂單？”

    “也沒什麼啦……”黛西眨眨眼，突然掩嘴笑道，“就是感覺小姐您今天的心情特別好呢……”

    尤利婭自覺臉更燙了，她趕緊低下頭抿了一口紅酒。

    “這是他在找我要投名狀！”尤利婭苦笑着道出了真相，“‘浪潮’商會是光榮聯邦的合作伙伴，而霜楓嶺名義上是我們的共同敵人！一旦伊戈爾大人把我跟霜楓嶺達成交易、裏通外敵的消息抖摟出去，那我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被獸人抓起來吊死！他逼我籤一個合同，等於是在逼我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他手上……黛西，這下我們可算是徹底被綁上霜楓嶺的賊船了！”

    “這麼說來，伊戈爾大人一定是很想讓您去爲霜楓嶺效力咯！”黛西眨眨眼道，“小姐，這說明您的能力受到伊戈爾大人的認可了！您可是未來的霜楓嶺貿易總經理大人！”

    “不……”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幽幽地道，“……我覺得，他純粹就是饞我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