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六章 孩子交點朋友吧

    在阿萊克修斯的幻想中，只要自己這個鬥然而富的“商業鉅子”一亮相，昔日他高攀不起的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小姐就會幡然醒悟、痛哭流涕，跪在他的腳邊向他認錯、道歉、求婚一氣呵成。

    然而，事情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發展。

    當阿萊克修斯帶着一羣準備搞事的傭兵抵達“浪潮”商會在魔域的總部時，卻並沒有見到尤利婭·米奈托斯卡的倩影。

    找人一問才知道，原來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和她的商隊，已然經由聯邦國土趕往荊棘城，準備把一大批先進的魔族產武器裝備賣給聯邦軍方。

    這個消息可把阿萊克修斯嚇了一跳！

    他清楚地知道，“業火”背後的靠山和大爹，艾略特·伊戈爾公爵大人，就在前兩天才剛剛率領着一支文工團北上支援燃晶峽谷前線！

    在這個戰爭年代，“業火”、霜楓嶺和帝國完全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根繩上的螞蚱，如果帝國和霜楓嶺由於獸人得到先進裝備而在前線吃了癟，那麼“業火”商會和阿萊克修斯自己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阿萊克修斯當時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絕對不能讓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做成這筆軍售、把聯邦所需的武器裝備賣給獸人！

    於是，這位心急如焚的“業火”商會會長顧不得多想，就急忙清點人馬，追蹤着尤利婭·米奈托斯卡的腳步一路北上，最終跟着“浪潮”商會的車隊抵達了荊棘城。

    由於獸人和魔族之間一直有商貿往來，所以自己就身爲商人的阿萊克修斯沒怎麼受到盤查，就輕鬆愉快地混進了這座獸人都市。

    然而，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和“浪潮”商會的商人們，卻彷彿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在荊棘城中，任他如何尋找都毫無蹤跡。

    阿萊克修斯不知道的是，爲了搶在其他競爭對手之前做成軍售交易，“浪潮”商會一向都是隱祕行動，他們的駐紮地點和行蹤，當然不是他這個外行商人、以及一羣魔族傭兵所能輕易找到的。

    最終，阿萊克修斯不得不承認，自己終究抓不住“浪潮”商會的尾巴，似乎是白白跑了一趟。

    沒能向年少時的夢中情人證明自己、心情糟糕至極的阿萊克修斯，決定在荊棘城的酒吧裏買醉消愁。

    事後證明，這不是一個消愁的決定，而是一個小丑的決定。

    因爲，當他連灌了五大杯矮人麥酒、昏昏沉沉地陷入睡眠又醒來以後，發現自己渾身的衣服和財物，都被不知道什麼鳥人扒走了……

    ……然後，就有一夥荊棘城的獸人黑幫分子找到他，還拿出了一張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親筆簽下的借條，凶神惡煞地要求他償還一萬枚金幣的“借款”……

    阿萊克修斯試過逃跑，但是被揍的很慘。

    於是，這大半年來，他這個在裂魂之地威風凜凜、頤指氣使的商會大佬，其實一直被獸人黑幫關在在荊棘城的一座工場裏，爲了“償還欠款”而做着苦工。

    他已經和帶來的傭兵、乃至自家商會都完全斷了聯繫，每天在工場裏戴着腳鐐、敲着釘子，還要遭受拿莫溫的鞭笞和打罵……

    堂堂一位魔域貴族，這輩子何嘗受過這種屈辱？！

    不止一次，他曾經想要一頭扎進滾燙的鐵水裏自尋短路，但想起尤利婭·米奈托斯卡，阿萊克修斯又硬生生把這個念頭忍了下來：只要想想尤利婭·米奈托斯卡看到“‘業火’會長阿萊克修斯慘遭詐騙自尋短見”的新聞後，可能會露出的那種嘲弄笑容，他就感覺五內俱焚。

    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最近這幾天，阿萊克修斯才終於抓住機會，偷偷從黑幫工場裏逃了出來。

    來時錦衣華服裘馬輕狂，去時襟衫襤褸滿面塵灰。

    阿萊克修斯蹣跚走在荊棘城的街道上，欲哭無淚。

    他聽聞，就在自己被關在工場受苦的這段日子裏，整個海文大陸早已天翻地覆、變了人間：

    一年前還不可一世的聯邦大軍，在燃晶峽谷慘遭霜楓嶺人痛擊，不僅放棄了陣線，甚至還一撤千里、讓出了整片佔領區，如今就連自己所在的這座荊棘城，都已經匍匐在帝國人和霜楓嶺的劍鋒陰影之下！

    ——至於他心心念念的自家“業火”商會，不僅沒有因爲會長的失蹤而崩潰，反而是迅速完成了權力過渡。

    如今的“業火”會長，已經變成了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一個荒原人類，而被認爲已經身死的前會長阿萊克修斯，他目前在“業火”商會所佔有的唯一資產，則是“商會英雄紀念堂”裏，嵌着黑白魔法畫幅的一個牌位……

    曾經輝煌無比、人人崇敬的阿萊克修斯無比悲憤地發現，僅僅是一夜之間，自己已經變成了身無分文的孤家寡人。

    家業凋零，金銀散盡。

    死裏逃生，報應分明。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搖搖晃晃地走在荊棘城街頭，阿萊克修斯一直在思考，到底誰是造成自己悲慘境遇的罪魁禍首？

    最終，他只能想到一個人：

    尤利婭·米奈托斯卡！

    這個他在黑幫工場痛苦難眠的夜裏，咬牙切齒唸叨了無數次的名字！

    如果不是尤利婭·米奈托斯卡，他又怎麼會不遠千里來到荊棘城？

    如果不是尤利婭·米奈托斯卡，他又怎麼會飲酒失態、落入獸人黑幫的圈套？

    如果不是尤利婭·米奈托斯卡，他又怎麼會失去萬貫家財和生命中的一切，最終變成荊棘城街上的一個乞丐？！！

    阿萊克修斯對着月神發誓，自己即使是死，也要讓尤利婭·米奈托斯卡這個美麗狡猾的小賤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就是死，也要先把這個“浪潮”商會的北方分會長按在身下狠狠凌虐一番、直到她哭喊着向自己求饒，然後再從容赴死！

    流浪在荊棘城的街頭，阿萊克修斯偶然從一位路人的口中得知，尤利婭·米奈托斯卡麾下的“浪潮”商會，即將舉辦一屆“神賜利刃”裝備展銷會。

    阿萊克修斯立刻意識到，自己報仇的時機到來了。

    他刮掉了臉上的鬍鬚、撫平了頭頂的亂髮、穿上了一套偷來的貴族華服，學着東冰庫爽文中的男主給自己化名爲“埃德蒙·鄧蒂斯”，成功混進了“皇家伯納烏”俱樂部的展銷會會場。

    他是從地獄崛起的幽魂，他是復仇天神的使徒，他是前來收取血腥報償的索命之人！

    然而，讓阿萊克修斯男爵無比鬱悶的是，他靠在會場牆邊連抽了兩根免費領取的細雪茄，卻一直沒看到身爲主辦者的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出現在會場。

    視野中，只有一羣又一羣不知道哪來的獸人軍官，和一羣又一羣面目可憎的魔族商人，站在一個又一個攤位旁高談闊論。

    這小賤人跑哪去了？身爲主辦方，爲什麼到現在都不出場？阿萊克修斯有些焦躁，只覺不可抑制的焦躁和憤怒愈發充斥在內心之中。

    他終於下定決心，撣了撣菸灰，臉色陰沉地站直身子，準備想個辦法直接找到尤利婭·米奈托斯卡，然後和她算總賬。

    結果，阿萊克修斯剛要發足，就聽到旁邊有人對自己叫道：

    “嗨！”

    阿萊克修斯回過頭，看到了一位戴着半圓眼鏡、梳着整齊分頭、身穿考究的禮服馬甲，看起來溫文爾雅、學者模樣的英俊人類。

    “幹什麼？”阿萊克修斯從來沒見過這個人類，有些警惕地問道。

    “我記得，你是——阿萊克修斯，對吧？”人類學者溫和笑道。

    乍一下被人點出真名，阿萊克修斯的心臟漏跳了一拍。不過，長時間的屈辱和磨難早已精煉了他的心志。阿萊克修斯迅速恢復鎮定，搖頭否認道：

    “不，我是埃德蒙·鄧蒂斯。”

    人類學者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聳聳肩，向他伸出手：

    “……好吧。很高興見到你，‘埃德蒙·鄧蒂斯’先生。我是來自赫爾墨斯學會的基裏安·安德羅波夫教授。”

    阿萊克修斯一心只想着去找尤利婭·米奈托斯卡算賬，但又害怕行爲不端引起他人懷疑，只好不情不願地和這個“基裏安·安德羅波夫教授”握了手，皺眉道：

    “請問您還有事嗎？如果沒事的話，不好意思，我還要——”

    “沒事，沒事，就是過來問個好。”基裏安·安德羅波夫教授哈哈一笑，擺擺手，“那麼，阿萊——呃，鄧蒂斯先生，我就先告辭了，我還有事要去找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分會長——”

    聽到這個名字，阿萊克修斯渾身一顫。

    “等等！”他大聲叫道。

    ……

    聽到阿萊克修斯提出的、要求帶他一起去找米奈托斯卡的提議，“基裏安·安德羅波夫教授”並沒有拒絕，而是猶豫片刻就點頭同意了。

    這讓阿萊克修斯鬆了一口氣。

    ——如果純靠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像大海撈針一樣，在人滿爲患的展銷會會場裏，迅速找到尤利婭·米奈托斯卡的蹤跡。

    雖然搞不清這個人類學者的底細，但對方看起來對自己還挺友善的，阿萊克修斯男爵憑直覺感到，這個基裏安·安德羅波夫，一定是偉大月神暗中派來協助自己執行復仇的使者。

    天助我也！

    於是，阿萊克修斯便跟隨着“安德羅波夫教授”，兩人穿行在摩肩接踵的參觀嘉賓和軍火商人之間。

    “基裏安·安德羅波夫教授”的目的性似乎相當明確，堅定地朝着一個方向跋涉。

    “您知道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分會長在哪兒嗎？”阿萊克修斯對人類學者問道，努力讓自己在念這個名字時的怨念不那麼明顯。

    “基裏安·安德羅波夫”再度投來古怪的目光，然後遞給他一張傳單：

    “喏，門口發的傳單不是寫了嘛，再過五分鐘，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分會長會在舞臺上主持一個珍寶拍賣會，作爲展銷會的暖場活動。這你都不知道嗎？”

    阿萊克修斯盯着傳單看了半天，眼睛凸得像金魚。

    兩人穿越人羣，很快擠到了舞臺腳下、一個十分靠前的位置。

    舞臺上，已經有一羣“浪潮”商會的工作人員正在佈置拍賣錘、商品推車等道具，拍賣會馬上就會開始。

    “等拍賣會結束了，我有點事要找米奈托斯卡分會長聊聊。”安德羅波夫教授瞥了瞥四周熱情洋溢等着拍賣會開幕的獸人，壓低聲音道，“阿萊——鄧蒂斯先生，您呢？”

    “我和您一起去。我也有事要找她聊。”阿萊克修斯幾乎是咬着牙擠出了這句話。

    人類學者意味深長地掃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向俱樂部舞臺。

    舞臺已經佈置完畢。“浪潮”的工作人員們，在舞臺正中的宣禮臺上擺一隻蓋有紅布的長條形盒子，神神祕祕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然後，隨着一陣惡俗的燈光閃動，“神賜利刃”展覽會的主辦者，“浪潮商會”的北方分會長尤利婭·米奈托斯卡終於掀開大幕，閃亮登場。

    這位魔族女商人如雪月般潔白的皮膚、她如夜幕般紫黑的眸子，就和她的美貌與年輕一樣驚豔奪目。尤利婭·米奈托斯卡留着精明幹練的半長紫發，脖子上掛着閃閃發光的鑽石項鍊。一襲紫色綢緞材質的低胸晚禮服，完美呈現了她精緻火辣的身材。每當她邁出一步，那雙深黑色的高跟鞋都會在舞臺上發出一聲令人心神盪漾的脆響，而她纖細光滑、白得發光的長腿則會在裙襬間一閃而沒。

    即便是在噩夢中詛咒了這個女人無數次，但親眼看到尤利婭·米奈托斯卡那曾經讓自己魂牽夢縈的精緻容顏，阿萊克修斯仍然有一剎那的震撼和失神。

    但隨即，這點小小的動搖就被復仇的怒火和發泄的渴望吞沒了。

    “歡迎各位光臨‘神賜利刃’展銷會，我是本次展銷會的主辦方，‘浪潮’商會的北方分會長，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尤利婭·米奈托斯卡用帶着魔族風味的清脆獸人語說完，矜持地淺淺鞠了一躬，鑽石耳墜搖動不止，“爲了感謝各位的到來，我們特意準備了這次拍賣會，向大家分享敝商會蒐集到的一點大陸珍寶，如果有各位喜歡的東西，請儘管出價……”

    阿萊克修斯並沒有閒心聽尤利婭·米奈托斯卡用黃鸝般的嗓子嘮叨這些客套話，他只想趕快等到這個狗屁倒竈的拍賣會結束，然後找這小蹄子做個了斷。

    不過，他身邊的“基裏安·安德羅波夫教授”，倒是饒有興致地掃視着舞臺上的米奈托斯卡分會長，也不知是在看胸還是在看腿。

    “安德羅波夫先生。”阿萊克修斯突然有點不自在，扯扯人類學者的袖子道，“我們必須要在這裏看完整場拍賣會嗎？”

    “看看唄。您對‘浪潮’商會能拿出什麼寶貝來炒作，就一點兒不感興趣嗎？”安德羅波夫教授輕快地道，“在我看來，這位尤利婭小姐能在即將受到圍困的荊棘城裏還保持這種優雅儀態，實在是了不起啊。”

    阿萊克修斯“哦”了一聲，心裏莫名有種違和感：

    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感覺這個人類學者說話的方式和態度，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可我之前也沒見過這位“基裏安·安德羅波夫教授”啊？阿萊克修斯百思不得其解。

    兩人正在竊竊私語，舞臺上的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已經說完了開場白，飛速進入正題。

    她紅脣輕啓，對着俱樂部大廳裏的觀衆們微笑道：

    “那麼，就請大家欣賞今天拍賣的第一件藏品——”

    她非常專業地停頓了一下，直到吊足了觀衆們的胃口，才繼續道：

    “——這是一件來之不易的絕世神兵，是曾經在凱末爾莊園擊殺一位帝國宮廷法師、八階大法師梅菲斯特，至今仍有怨念纏繞的‘神罰之棍’！”

    她伸手扯下宣講臺上的紅布，露出了靜靜躺在玻璃匣子裏、兀自沾染着斑駁血跡的那根鋼鐵撬棍。

    阿萊克修斯不明所以。

    他身旁的“基裏安·安德羅波夫教授”渾身劇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