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四章 何人爲我楚舞，聽我楚狂聲

    爲海文大陸人所津津樂道的所謂“鮮血戰線”，其實並不是一條嚴格的地理界線。

    這片死亡地帶的緣起，還要追溯到人類帝國正值光榮鼎盛的所謂“黃金十年”。其時，帝國已經完全從與魔族“末日之戰”的餘波中恢復過來，而“帝都-荊棘城”傳送航道的建立，則爲整個人類文明帶來了爆炸式的貿易繁榮與生產力增長。

    沉浸在歡樂與富足中的帝國人，甚至沒有意識到，越過塵埃山脈的遠東之地，原先支離破碎的獸人諸部族早已在“光榮王”莫德雷諾·燃心的旗幟下合衆爲一，獨屬於獸人種族的“光榮聯邦”不僅已經宣告建立，而且正以驚人的速度野蠻生長。

    當時的帝國人類太強大，也太驕傲，以至於他們對光榮聯邦的瞭解，僅限於遠方行商傳來的隻言片語，不可一世的帝國軍方，更是沒將東方那些茹毛飲血的綠皮獸人放在眼裏。

    於是，發生在帝國歷五百九十七年，僅僅持續了四十多天的“人類-獸人第一次戰爭”，不啻於繁榮中的帝國莫名其妙遭遇的一記悶棍：是年初冬，光榮聯邦的獸人突然徵發大軍，幾乎傾舉國之力，向帝國駐守在塵埃山脈以東地區的軍隊發起了突襲。

    人類帝國自建國以來，其統治中心都位於塵埃山脈以西的所謂“中原”地帶，從未刻意經營過塵埃山脈東方的野蠻土地。因此，駐守在山脈東側的帝國軍，也淨是些戰力低下、組織鬆散的老弱病殘。

    結果，聯邦獸人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地擊敗了帝國軍隊，一夜之間將人類的勢力逐出了塵埃山脈以東。倉皇逃竄的帝國東方駐軍，一路躲進了當時尚在人類掌控下的荊棘城，這才免得被獸人狼騎挫骨揚灰。

    也是從這一役開始，歷史上的帝國人終於開始正眼打量這些生活在東方的綠皮蠻夷。

    然而，聯邦獸人的野心顯然不止於擊退幾支帝國駐軍，很快，他們比霜狼還要飢渴的目光，就轉向了帝國在塵埃山脈一帶建立的巨型都市——荊棘城。

    塵埃山脈從北向南貫穿了海文大陸，如一柄長刀般將大陸分割爲東西兩部。如果把帝國人口密集的西部視爲一隻茶壺，那麼荊棘城無疑扮演了茶壺壺嘴的角色：這座巨城位於塵埃山脈的東側山麓，像是個盡職盡責的衛兵一般看守着穿越塵埃山脈、聯通大陸東西的要道“荊棘隘口”。

    早在精靈大帝國時期，荊棘城就已經仗着極其險要的位置成爲大陸上首屈一指的大都會，而人類帝國建立以後，它更是堪與帝都齊名的東方之珠。每一天，都有數不清的來自東方的財富和人口，經由荊棘城涌入荊棘隘口，直達永日城，最終輸送到帝國的腹心地帶。

    因此，只要拿下荊棘城，光榮聯邦就等於關上了人類帝國通往東方的唯一門戶，這篇土地從此將成爲獸人一族的自留地：雄踞西方的人類帝國，將再也無法對東方地區予奪予取。

    這是帝國人絕對不願意看到的未來，卻也是獸人絕對需要爭取的自由。

    於是，圍繞着對荊棘城控制權的爭奪，浩浩蕩蕩的“人類-獸人第二次戰爭”就此拉開大幕。不同於閃電一般速戰速決的“第一次戰爭”，這場“第二次戰爭”持續的時間極爲漫長，甚至被歷史學家冠上了“百年戰爭”、“史詩之戰”之類的奢遮名號。

    在“人類-獸人第二次戰爭”開始後的第三個年頭，即帝國歷六〇一年，荊棘城自精靈大帝國崩潰以後第一次脫離人類控制：呼嘯而來的獸人大軍輕鬆擊敗了帝國守軍，一邊讚頌着戰神的偉大名號，一邊攻入了這座財富之都，並且關閉了煊赫一時的“帝都-荊棘城傳送航道”。

    帝國的“黃金十年”就此終結，充斥着殺戮、災難與毀滅的“血之時代”降臨人間。

    此後，帝國與聯邦雙方又圍繞着荊棘城展開了斷斷續續、持續數十年的攻防戰，這座城市也隨着戰事進展數度易主，但獸人一方往往佔據上風。最終，在雙方打打停停了將近一百年後，忙於在南方修建奧術尖塔防線的帝國才終於承認失敗，將荊棘城正式割讓給了聯邦獸人。

    不過，帝國顯然不打算就這麼吞下苦果，將荊棘城拱手讓人。

    自第二次戰爭後，人類帝國和獸人聯邦就一直處在緊張的軍事對峙之中，而雙方博弈所圍繞的重點地帶自然也就是荊棘城。

    格林姆·羅薩裏奧大公麾下東方軍的前身，其實也是在這一時期宣告建立，而其建軍之初的最高綱領，便是擊敗聯邦獸人、爲帝國重奪荊棘城。

    數百年間，人類與獸人正是在荊棘隘口-荊棘城附近的丘陵地帶不斷交火。這片狹長的丘陵本來是險峻的塵埃山脈中段，一塊不可多得的平坦土地，卻由於炮火和魔法的長期轟炸變得凹凸不平，它本身的土壤也據說是由於長期被鮮血浸染，而轉變爲不祥的黑紅色。

    於是如今，那些古老的精靈地名已經較少爲人提及，當人們談起這片兩國對峙的最前線地區，所用的大多都是一個更加恐怖的別名：鮮血戰線。

    在這場“人類-獸人第六次戰爭”初期，羅薩裏奧大公便是率領着麾下的東方軍鎮守在這鮮血戰線一帶，與東方的荊棘城遙相對望——只可惜，突然從荊棘城中衝出的冰妖猛獁，一舉摧毀了帝國軍陣線，最終將他們趕到了西方的燃晶峽谷。

    ——從那時算起，帝國人告別世代守護的鮮血戰線，已有將近兩年了。

    帝國歷九九六年七月四日，帝國東方軍終於重新見到了鮮血戰線：散落在丘陵地帶的、大大小小的前帝國堡壘和防禦工事，多半已經在鮮血戰線陷落後被聯邦獸人拆毀，原先懸掛着帝國旗幟的旗杆也孤零零地插在深黑色的土地上。

    但這裏畢竟就是鮮血戰線：站在這裏向東方眺望，就能在天際看到荊棘城的巨大剪影，而聯邦獸人的薩滿戰歌聲，也彷彿傳入耳中了。

    “艾略特……我們回來了……”大軍剛剛抵達鮮血戰線時，站在夏侯炎身旁的羅薩裏奧大公，看着一片荒涼的戰線遺址，不由自主地感慨道。

    不過，夏侯炎倒不像是長期駐守此地的羅薩裏奧大公那樣，有這麼多故地重遊的傷春悲秋之情；

    作爲一個對死靈魔法頗有研究的禁忌法師，跟着帝國大軍來到鮮血戰線後，他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其實是空氣中瀰漫着的那股濃郁的幽冥氣息：這種陰間味道，只有千百年間發生過無數死亡、埋葬過千萬生靈的倒黴地界才有，古文裏所謂的“往往鬼哭、天陰則聞”，說的就是這地方的慘淡氛圍。

    可想而知，長期在此對峙的帝國和聯邦，幾百年裏到底在這兒折損了多少將士。

    也不知道這鮮血戰線的地底下，到底埋着多少值得“利用”的古代英雄屍骨？夏侯大官人的賊眼睛又開始滴溜溜亂轉。

    羅薩裏奧大公不知道霜楓嶺公爵的這點小心思，已經自顧自地開始給手下的部隊佈置軍務：

    自山茶崗解放之後，帝國大軍就輕而易舉地掃清了整片淪陷區中殘存的聯邦力量，並且成功將戰線推進到了這鮮血戰線一帶。目前，帝國軍的當務之急是將鮮血戰線加以清理、對尚能使用的工事予以修復，從而在此重新建立起帝國軍的駐紮陣地，作爲後續行動的橋頭堡。

    ——等到那時，就可以正式考慮如何啃下荊棘城這塊硬骨頭了。

    整個鮮血戰線，其實是夾在塵埃山脈中段丘陵地帶，位於荊棘隘口以東的一條南北向長約百里的狹長地帶，帝國原有十座堡壘散佈於此，虎視眈眈地盯着東邊的荊棘城。

    如此巨大的面積，導致羅薩裏奧大公不得不將部隊分散出去，以便將這十座堡壘逐一收回帝國控制之下——唯一的好消息是，聯邦似乎已經打定主意在荊棘城打守城戰了，因此沒有在鮮血戰線留下一兵一卒，等於是將這片古老的帝國陣地拱手還給了人類。

    在帝國正規軍忙於收復堡壘的當口，夏侯炎也不好意思抄着手看友軍幹活，自己主動找羅薩裏奧大公要了個任務，帶着手下的“瓦格納”特別部隊向北進軍，去幫帝國軍佔領那十座堡壘之一的“天鵝堡”。

    不過羅薩裏奧大公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在“瓦格納”特別部隊脫離主力部隊後，這幫霜楓嶺敗類並沒有急着趕赴“天鵝堡”，而是一路上走走停停。要說其中的原因嘛——

    ——夏侯大官人一直在路上實驗死靈魔法。

    ……

    飄飄蕩蕩的灰色幽冥魔力，在夏侯炎的掌中凝練成球，然後又倏忽炸裂消散，給他黑色的華服袖筒罩上了一層寒霜。

    “這鬼地方的幽冥魔力真夠豐富的……”夏侯炎一邊撣着袖子，一邊感嘆道。

    勞瑞大師和靈歌大師一直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着老闆做實驗。靈歌大師有點費解地道：

    “雖然我不是死靈法師，感受不到空氣中的幽冥魔力……但看您魔法的表現，這一帶的死靈氣息的確有點過於濃郁了。僅僅是戰場上千百年來戰死的士兵，就能夠形成如此密度的幽冥元素分佈嗎？”

    “是有點奇怪。”夏侯炎咂咂嘴道，“按理說裂魂之地歷史上死的人同樣也不少，但即便是那裏，幽冥魔力的濃度也比不上鮮血戰線的一根毛。這鬼地方肯定有什麼特別之處……”

    “您最好還是收斂點吧……”勞瑞大師在一旁酸溜溜地道，“雖然咱們已經脫離了帝國軍主力部隊，但您那操縱死靈魔法的‘英姿’要是讓別人看見了，咱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這邊哪有什麼‘別人’，不都是自家兄弟！”夏侯炎指了指旁邊正在向北行進的“瓦格納”特別部隊成員，一臉無所謂，“再說了，就算給人發現了又怎麼樣？不就是宗教裁判所的那幾隻小蝦米嗎？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

    勞瑞大師無語地朝領主大人比了個大拇指。

    隨着領地勢力不斷壯大，霜楓嶺領主也肉眼可見地獨夫之心日益驕固：領地建立之初，丫還對自己的死靈魔法藏着掖着，現在則似乎越來越不想裝了。

    ——大概只要你能把GDP做到全球第一，那你也能隨心所欲幹點髒事爛事吧。

    說話的當口，一輛九六式“天啓”戰車在三位魔法師身旁發出了引擎的轟鳴聲，伴着履帶的叮噹作響向北駛去。鑑於目前沒有作戰任務，因此這些“天啓”戰車都承擔了運兵車的職能，每輛車上都用繩索掛滿了懶得走路的霜楓嶺士兵，看起來頗有阿三風範。

    “我們離天鵝堡還有多遠？”夏侯炎抱怨了一句。

    “大概今天晚上就能到，我們不會在野外過夜的。”肖恩·蒙巴頓在領主大人身後答道。這位霜楓嶺參謀長其實一直跟在老闆後面，但鑑於隔行如隔山的嚴謹性，剛纔並沒有參與幾個魔法師的討論。

    夏侯炎“唔”了一聲，又向東望了望。

    清晨時的薄霧已經消散了不少，荊棘城那巨人般的影子清楚地呈現在地平線上。這座巨城擁有全大陸最高的城牆，整體高達數百米，使人很難相信這座城市是上古先民僅憑人力建造起來的。

    “這荊棘城看起來比帝都還要氣派不少啊……”領主大人感嘆道。

    靈歌大師聳聳肩，一如既往地賣弄起精靈族的才學：

    “這是自然，畢竟，荊棘城可是和魔族月影城並列的、大陸上唯二的神代遺產啊！”

    “‘神代遺產’？那是什麼意思？”夏侯炎眯了眯眼。

    “意思是，這兩座城都是在‘諸神之戰’以前的精靈大帝國時期，所謂的‘神話紀元’就已經存在的上古產物，而那個時代的其他城市都早已經湮滅在戰亂、災難和歷史的塵埃中了。像是帝都、三水灣和瑞德斯通這樣您眼中的現代大城市，其實都是在精靈大帝國崩潰以後，才由人類和其他種族興建的。”靈歌大師把話語裏的“精靈”字眼咬得格外重，“您看見荊棘城那幾百米高的城牆了沒有？根據傳說，這都是精靈們在神明的幫助下才建造起來的——否則，以普通人型生物的肉體凡胎，又怎麼可能搞出這種奇蹟工程？”

    “神明的幫助！這麼牛逼？！”夏侯炎表面上讚歎了一句，心說老子也有“神明的幫助”，誰怕誰啊。

    “畢竟在神話紀元，‘諸神之戰’尚未開始，大陸上還充斥着各路神明的活動嘛！”靈歌大師搖頭晃腦地道，“對了，您知道荊棘城爲什麼叫荊棘城嗎？”

    “爲什麼？”

    “因爲你們人類的至高聖神，正是在這裏獲得了‘諸神之戰’的最終勝利，戴上荊棘草環償還了人類的罪行。”靈歌大師伸手遙遙點向遠方的荊棘城，“所以，荊棘城其實是你們至高教會所認定的唯一一座‘聖城’——帝國之所以那麼想拿回荊棘城，其中多少也有點宗教原因在。”

    “狗屁的‘聖城’！老子根本不把這些神啊鬼啊的荒謬傳聞放在心上！”夏侯炎不屑地撇撇嘴，“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

    領主大人身邊幾個馬仔面面相覷：沒有“神仙”還可以解釋爲激進派魔法師“只承認元素力量，不承認元素神明”的無神論思想使然，但沒有“皇帝”的說法，是不是也太過大逆不道了一點？

    最終，他們一致決定就當什麼都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