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六章 觀察員在觀察

    “……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細唱，霜楓嶺的花兒都入夢，只有那夜來香，吐露着芬芳……”

    舞臺上，穿着清涼露臍裝的精靈舞姬揮動起絲帶，隨着恩濟埃巨魔弦師的伴奏翩翩起舞，在霜楓嶺領主大人親自填詞制曲的《夜來香》曲調之中，魔法燈球的旋轉照耀之下，原本一片荒涼肅殺的東境榆樹堡，此刻竟然也有了一絲紙醉金迷的布爾喬亞風情。

    坐在臺下欣賞表演的霜楓嶺領主，以最附庸風雅的方式搖晃着腦袋，時不時露出便祕般的糾結表情，以表示自己受到了歌曲氣氛的強烈感染。

    直到一首《夜來香》舞曲表演完畢，領主大人這才睜開眼睛，打個響指，示意在一旁侍立的克里斯·曼恩去給精靈舞姬們發小費。

    “浮生若夢，爲歡幾何！我聽說海文古代賢者曾經秉燭夜遊，良有以也！”領主大人從精靈舞姬們白花花的纖腰上收回視線，舉起了盛滿矮人麥芽酒的酒杯。

    坐在桌子另一側的華服中年人絲毫不敢怠慢，陪笑着也舉起酒杯，和夏侯大官人碰了碰。

    ——按照常理，如此奢靡腐敗的一幕場景，似乎應該出現在帝都權貴的私人聚會上，或是紅燈區暗巷的某個隱祕角落；

    然而，一個不容辯駁的事實是，這裏並不是什麼天上人間、私人會所，而是剛剛經歷過數場大戰的帝國東境前線、霜楓嶺部隊目前駐紮的榆樹堡要塞。

    自打獸人從燃晶峽谷撤軍、帝國正規軍開始東征計劃，在榆樹堡給帝國幫襯了幾場惡仗的霜楓嶺勞軍文工團，總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迎來了一段無所事事的太平日子。

    不過嘛，夏侯大官人天生就是個閒不住的主兒。

    這些天裏，就在帝國正規軍正在一寸一寸地收復和清理東境失地、試圖重建統治秩序的同時，榆樹堡裏的霜楓嶺敗類們則在領主大人的指示下，組織起了一場又一場連軸轉的文藝匯演。而這一系列文藝匯演的演出內容，也一反往常的強烈宣傳色彩，轉而以娛樂性爲主，內容庸俗得可怕——在兩天之前，榆樹堡大舞臺上甚至還堂堂上演了《海文大陸年代記》的著名黃色選段，更是讓這一系列文藝匯演的糟粕程度達到了一個史無前例的頂峯。

    無知之人往往認爲，霜楓嶺領主這種優遊卒歲、聲色犬馬的作風，無疑是在大勝以後居功自傲、嚴重脫離領民羣衆的腐敗行徑；

    不過只有那些真正的有識之士才心知肚明——

    領主大人之所以要在榆樹堡花天酒地，未嘗不是一種巧妙的心理戰術：目前，帝國正規軍還奮戰在收復失地的第一線上，無時無刻不苦惱於兵力的短缺和資源的緊張、每分每秒都在期待着霜楓嶺出兵支援；這時候，伊戈爾家族越是好整以暇、優哉遊哉，將這幅光景看在眼裏的帝國皇室和正規軍，就越是如吃了蒼蠅一般噁心；

    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

    逼着帝國趕緊答應領主大人之前提出的條件，爲文森特·伊戈爾公爵大人平反！

    這些年來，霜楓嶺雖然在荒原內外廣納賢良，但組成領地力量的骨幹，大多還是來自西境鷹息堡的伊戈爾家族舊人。這些老革命早就因爲文森特·伊戈爾被帝國無端處刑而心懷不滿，如今有了這麼個光靠喝花酒就能噁心帝國的好機會，大家都很開心。

    不過，即使是家族中最最睿智的人，對於今天的情況還是有些摸不到頭腦：

    雖然領主大人還是和往常一樣在榆樹堡聽歌看戲，但今天卻破天荒有了個嘉賓作陪！

    此時正坐在領主大人旁邊的中年人，此前從未在榆樹堡出現過，卻吸引了所有霜楓嶺敗類的好奇目光：

    這中年人身上那套考究的純黑色宮廷禮服，其面料一看就價值連城、說不定比勞瑞大師的全部身家性命都值錢；而這位客人的氣質與容姿，更是無處不透着一股雍容閒雅、風輕雲淡——這可並非用名包名錶裝點出的暴發戶氣質，而是只有家世顯赫的老牌貴族方能具有的超世英姿。

    乍一看上去，任誰都會以爲這位是不知從哪跑來的帝國貴族，是專門到霜楓嶺公爵門前拉關系混臉熟的。

    可等定睛再看，所有人卻又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因爲，這個華服中年人不僅膚色蒼白得可怕，而且他的瞳仁還是夜幕一般的深紫色，隱隱地泛着紅光——

    ——換言之，這分明不是帝國人類，而是個非我族類的南方魔族佬！

    而且多少還有點魔族皇室血統！

    天可憐見，“克洛迪雅血誓”的詛咒還明明白白刻在奧術尖塔防線的兩國界碑上呢！對於任何敢於涉足帝國地盤的魔族皇室子弟，每個信仰至高聖神的帝國子民都完全可以殺之而後快！

    一衆霜楓嶺癟三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位魔族爺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彌天大勇，竟然敢不遠萬里跑到中原腹心之地的東境前線，跟霜楓嶺公爵大人談笑風生！

    你丫就不怕被帝國民粹主義者抓起來掛路燈嘛？！

    最令霜楓嶺馬仔們無語的是，領主大人偏偏還跟個沒事人一樣，跟這位來自南方的魔族貴人談天說地、吃茶看戲——幸虧榆樹堡裏都是伊戈爾家族自己人，否則“結交魔族皇室”這個罪名壓下來，就算是對於一貫大逆不道的領主大人來說也有點太危險了。

    不過，以勞瑞大師爲首的一衆家族小弟當然不知道，出現在榆樹堡裏的這位魔族貴客不是別人，正是當今魔族大帝的七皇子，米迦列·高瑟。

    夏侯炎其實早就對這位魔族皇子略有耳聞，畢竟當初正是他親自來到霜楓嶺鳳凰臺，和卡特琳娜敲定了霜楓嶺與魔族皇室間的走私……啊不，貿易條款。這幾個月來，伊戈爾家族已經在這筆危險生意中賺得盆滿鉢滿，夏侯炎當然要對米迦列·高瑟這位牽線中間人懷有一顆感恩的心。

    但夏侯炎是萬萬沒想到，米迦列·高瑟皇子竟然真的穿越大半個帝國，屁顛顛跑到了榆樹堡來求見自己！

    昨天，當他從門衛那裏聽說有個貴氣逼人的南方魔族在城下叫門時，險些都以爲是搞惡作劇的！

    見到夏侯炎後，米迦列·高瑟皇子也客客氣氣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聽聞偉大的霜楓嶺勞軍文工團連戰連捷、立下擊退聯邦大軍的不朽功勳，咱是代表魔族大帝陛下，親自向您“賀喜”的！——順便，也想親眼見證一下霜楓嶺勇士的英姿……

    米迦列·高瑟皇子的外交辭令說得冠冕堂皇，但夏侯炎心裏門清：

    這貨壓根就是來當軍事觀察員，偵查霜楓嶺手裏有什麼好貨的！

    沒辦法，在海文大陸上最藏不住的就是祕密。霜楓嶺出手擊退了聯邦獸人“龍焰軍團”，用九六式“天啓”戰車把昔日不可一世的獸人不敗之師趕得屁滾尿流，這件事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大陸每一個城邦的大街小巷。

    身爲大陸三大強權之一的南方魔族，對霜楓嶺的戰力和新技術不好奇、不眼饞，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別看米迦列·高瑟皇子這次名義上是以個人身份訪問榆樹堡，但傻子都知道，他背後分明矗立着整個魔族政權的龐大陰影。

    不過夏侯炎對此倒也並不反感。

    無論從歷史還是未來的角度講，霜楓嶺和魔族這個南方近鄰都沒有什麼根本利益衝突，反而是睦鄰友好、合作共贏的貿易夥伴——至於人類帝國和魔族之間的那些齷齪歷史，關伊戈爾家族鳥事！

    如果米迦列·高瑟皇子真的願意，夏侯炎巴不得多賣點通用軍火給魔族，好賺錢補貼家用——當然，像是九六式“天啓”戰車和魔能引擎這種國之重器，夏侯炎是一定會藏在被窩褲襠裏、絕不會輕易掏出來往外銷售的。

    因此，夏侯炎熱情洋溢地留米迦列·高瑟皇子在榆樹堡“多住幾天”，米迦列·高瑟皇子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雙方的第一次外交會面充滿了虛情假意的和諧氛圍。

    但令米迦列·高瑟皇子有點鬱悶的是，在榆樹堡住下來以後，年輕的霜楓嶺領主居然隻字不提他心心念念的最新軍工技術、部隊訓練與武器裝備，反而整日價地帶着他聽歌看戲。而當米迦列·高瑟皇子轉彎抹角、旁敲側擊地暗示要看霜楓嶺軍事力量訓練時，霜楓嶺領主大人卻一直在用“科教興國、文藝強軍”之類的屁話搪塞過去。

    於是，今天一整天，坐在舞臺下陪着夏侯大官人看戲的米迦列·高瑟皇子都有些心不在焉，就算是霜楓嶺最新改編的限制級戲劇《霜楓店》都沒能讓他提起興趣。

    眼看着穿着火辣的精靈舞女們走下舞臺，身穿法師長袍的“北方暴雪法師團”相聲演員粉墨登場，而領主大人兀自還在跟斟茶的貓人侍女眉來眼去，米迦列·高瑟皇子終於憋不住了。

    “伊戈爾大人……”米迦列·高瑟強自支撐着臉上的笑容，“……不知最近東方的戰事情況如何啊？”

    這個切入話題的方式實在有夠生硬。夏侯炎暗自撇撇嘴，道：

    “您也知道的，鄙人一向是個和平主義者，對戰爭之類的事情不大關心……”

    坐在周圍一起看戲的霜楓嶺高層全都哈哈大笑了起來——丫們在笑什麼不言而喻。

    “不過我相信這裏還是有幾個知兵之人的。”夏侯炎話鋒一轉，笑眯眯地道，“肖恩，現在帝國正規軍那邊搞得怎麼樣了？”

    肖恩·蒙巴頓正坐在一邊猛嗑鹽漬瓜子呢，一聽領主大人點名，連忙吐掉瓜子殼，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渣滓，惹得旁邊專心聽戲的卡爾維諾·靈歌大師不滿地瞪他了一眼。

    “報告領主大人。”肖恩如數家珍地彙報道，“目前，帝國正規軍還處於清理佔領區的過程當中。格林姆·羅薩裏奧大公率領的主力部隊駐紮在燃晶峽谷中段以東五十裏的押沙龍大橋一帶，其餘的帝國軍則分爲三個支隊，分散清理獸人讓出的各個軍事據點和前帝國市鎮。”

    按理說，這些軍事部署都屬於人類帝國的機密軍事情報，不過霜楓嶺癟三們似乎毫不在意將這些事情泄露給身爲魔族的米迦列·高瑟。

    “還在清理佔領區？”夏侯炎面露驚訝之色——這是真的，過去幾天裏他確實沒怎麼關注帝國正規軍的情報，沒想到這幫逼的效率居然這麼低，過了這麼久也沒有正式向荊棘城進軍。

    “是的。”肖恩·蒙巴頓聳聳肩，“您也知道，聯邦獸人按照和您的約定，一共從燃晶峽谷向東方撤退了足足五百裏！這五百裏地上，有着數以近百的軍事據點和帝國市鎮，羅薩裏奧大公不僅需要將這些昔日聚居區重新納入統治，而且還要清理掉聯邦獸人可能留下的間諜與眼線——這並不是一個輕鬆的任務。”

    “那他們那個進攻荊棘城的計劃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實施？”夏侯炎從考辛斯騎士長手裏接過兩根雪茄，分了一根給米迦列·高瑟皇子，結果後者擺了擺手敬謝不敏。

    “恐怕要等佔領區清理完畢。”肖恩苦笑道，“更何況，獸人僅僅後撤了五百裏而已。從燃晶峽谷以東五百裏的地方，再到鮮血戰線和荊棘城一帶，這之間還有四百多裏的土地，上面可是密密麻麻佈滿了聯邦守軍！也只有先把這塊地方上的獸人全部解決掉，才算是剪掉了獸人在東境佔領區的枝枝葉葉、可以正式對其軍事樞紐——荊棘城發動總攻。”

    “那豈不是要等到猴年馬月！”考辛斯騎士長一邊給領主大人點雪茄，一邊感嘆道。

    “是，但也不是。”肖恩·蒙巴頓瞥了若有所思的米迦列·高瑟皇子一眼，認真答道，“雖然這部分佔領區的各大市鎮全部處於光榮聯邦的控制之下，但最關鍵的據點也就那麼幾個——只要將這幾處關鍵點逐個擊破，剩下的聯邦部隊就會變成一團散沙，只能乖乖退守荊棘城。”

    “關鍵點……”夏侯炎用夾着雪茄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猜……山茶崗是其中一個？”

    “不錯。位於黑溪林以東的山茶崗，正是自東境淪陷以來，光榮聯邦在佔領區的統治樞紐所在。”肖恩·蒙巴頓點頭道，“目前，光榮聯邦從人類佔領區搜刮來的資源，大部分都匯聚到了這個前帝國市鎮，而獸人任命的佔領區總督威廉·海德的辦公地點也正在此處。根據已有的情報，從燃晶峽谷撤出的‘龍焰軍團’殘部，目前就駐紮拱衛在山茶崗外圍，顯然是在防備帝國軍的攻擊。”

    “帝國正規軍能打下山茶崗嗎？”夏侯炎饒有興致地問。

    “不好說。”肖恩·蒙巴頓很少給出模糊的回答，但這顯然是爲數不多的例子，“帝國軍的戰鬥力比起‘龍焰軍團’略顯不及，但人數還算足夠，而且山茶崗周邊同樣無險可守……一旦雙方在山茶崗附近接觸，勢必會演變成一場你死我活、險象環生的平原大軍團決戰！”

    “如果霜楓嶺出手幫忙呢？”夏侯炎又問。

    肖恩·蒙巴頓笑了出來：“在平原上，沒有任何大陸軍隊能夠抵抗九六式‘天啓’戰車。”

    “您瞧！”夏侯炎哈哈笑着看向一旁的米迦列·高瑟皇子，“無敵就是這麼寂寞！”

    “您手握如此精兵，卻枯坐在榆樹堡這方寸之地聽歌看戲，豈不是暴殄天物、煮鶴焚琴？”米迦列·高瑟滿帶深意地問道，“以在下淺見，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便當亮劍逐鹿，縱鼎之輕重，抑或可問……”

    “行啦，我親愛的米迦列皇子，不用激我。”夏侯炎眨眨眼，打斷了米迦列·高瑟瞎扯的魔族古語，“您要是想看我們霜楓嶺武裝的表演，算是來對時候了……昨天我剛收到消息，帝都那邊剛剛同意了我提出的一個小條件，或許不日便會公告大陸。再過幾天，我就帶着新組建的‘瓦格納’特別部隊去東邊給帝國友軍幫幫場子！您要是願意去，就跟着去，只不過人身安全我可不做保證……”

    “人生得遇一知己，便拋頭顱、灑熱血，又何懼之有？”米迦列·高瑟皇子哈哈大笑，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

    夏侯炎同樣哈哈大笑，心說老子信你個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