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七章 狂飆

    “霜楓嶺勞軍文工團”的閃電式宣戰，並沒有打亂洛薩·鷹眼將軍的陣腳。

    正相反，他不過是和其他“圖騰狂潮”軍官一樣，既震驚於艾略特·尹戈爾的彌天大勇，又敬佩於威廉·海德的料事如神。

    也正是威廉·海德這位現已歸順聯邦的前帝國公民，當初在中央軍營時，曾對滿臉不屑的鷹眼將軍千叮嚀萬囑咐：

    一旦發現霜楓嶺人主動進攻，便一定要率“圖騰狂潮”師團死守青楓堡，斷不可負氣迎戰、出門接敵！

    ——威廉·海德的囑託，很大程度上體現了聯邦軍界對霜楓嶺軍事實力的認知：

    血棘城鮮血聖殿的那場慘敗，幾乎是在衝突結束後不久，就被當做一樁典型戰例、放在了聯邦戰爭藝術學院每一位學生的桉頭。

    畢竟，無敵於天下的獸人鐵軍，已經幾十年沒有吃過如此羞辱性的敗仗了！

    而在圍繞艾略特·尹戈爾麾下的尹戈爾開拓軍展開研究後，聯邦軍界針對這支一戰打響名號的荒原私軍，給出了相當一致的意見：

    “裝備有餘，兵力不足；火力有餘，防護不足；組織有餘，機動不足；精兵有餘，強將不足！若霜楓嶺人佔據地利、依城作戰，則可與天下爭鋒；若霜楓嶺人暴露於平原臺地、無可倚仗，則我聯邦壯士，當可以三倍以上之兵力圍而殲之！”

    獸人幕僚們的眼光不可謂不老辣，這羣浸淫兵法的老前輩，幾乎是一針見血地點明了尹戈爾開拓軍的命中罩門：

    無論是尹戈爾家族賴以發家的鳳凰臺保衛戰，還是重挫“煉獄之錘”師團的紅河谷大捷，再到戰果彪炳天下的“鮮血聖殿之圍”，霜楓嶺人一貫的作戰方式，便是在佔據地利以後等着敵人送上門，然後用他們那足以令任何主權國家都相形見絀的離譜火力，對重點地區進行密集覆蓋，直到把一切來犯之敵轟成渣渣。

    這也是爲什麼，威廉·海德雖然對霜楓嶺多有忌憚，但他也同時告訴鷹眼將軍說，如果艾略特·尹戈爾真的敢於主動進攻，那其實並非壞事：

    因爲，一旦離開榆樹堡，霜楓嶺部隊便會失去峽谷天險與帝國工事的庇護，使自己被迫離開舒適區、進入“平原運動戰”這個他們並不熟悉的戰術領域；

    而與之相反，“圖騰狂潮”師團只要能夠死守青楓堡，耐心等待霜楓嶺打到門前，到時他們就可以將霜楓嶺最擅長的戰鬥方式還施彼身，用城頭的優勢火力、給這羣過度託大的荒原暴徒洗上一輪火澡！

    而洛薩·鷹眼將軍此時正在執行的，正是威廉·海德的這種防禦性策略！

    在他的指揮下，青楓堡周邊那浩浩蕩蕩的聯邦大軍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

    “圖騰狂潮”師團中的大批聯邦射手，已經在重甲步兵的掩護下登上了青楓堡的城牆，隨時準備好用手中的利箭刺透敵人的胸膛；

    一輛又一輛“血肉之災”戰車，被地精工匠們緊急啓動，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噴吐起灰黑的煤煙——而在這些戰車身後，一架又一架高聳入雲的投石機也正在吱吱呀呀地完成最後的調試；

    “圖騰狂潮”中爲數不多的狼騎兵，正遵照指揮官的命令躍上坐騎，然後魚貫遁入城堡後方的陰影區——不善守城的他們，一定要等到戰爭的最後關頭方纔出場、成爲一隻追亡逐北、剿滅殘敵的奪命鐮刀。

    至於那一萬僕從師團軍隊，則如往常一樣，戰戰兢兢地在青楓堡前的小平原上列好隊伍，隨時準備迎接敵軍的第一輪打擊——對於沒有壕溝的青楓堡來說，這羣人命不值錢的次等種族，無疑可以爲坐守城堡的“圖騰狂潮”正規軍，完美擔當起血肉屏障的職責。

    圍繞着青楓堡的、聯邦方的這一切戰略部署，雖然出自洛薩·鷹眼將軍的指揮，但其實乃是威廉·海德在數天前親自設計佈置，然後放在錦囊中交給了這位“圖騰狂潮”師團長。

    峽谷對岸的榆樹堡，剛剛目送霜楓嶺文工團發兵進軍的夏侯炎還不知道，冥冥之中，自己和另一位帝國叛徒的第一次較量，即將在這片瘡痍滿地的峽谷戰場上隔空上演——

    ——等等，我爲什麼要說“另一位”？

    不過，所有這些大規模的戰略謀劃，註定是屬於肉食者的珍瓏棋局，卻與戰場上的那些最平凡的普通人相距甚遠。

    例如，隸屬於尹戈爾開拓軍第四營、剛剛在前線過完自己十七歲生日的小詹森下士，此刻就無暇顧及其他，只是無比專心於自己新接到的任務：

    開坦克。

    ——三輛霜楓嶺九六式“天啓”戰車運抵榆樹堡後，領主大人就在霜楓嶺勞軍文工團中緊急選拔了一批優秀士兵，以擔任這些魔法戰車的戰車乘員。

    小詹森下士在尹戈爾開拓軍中素來以好運着稱，而這次，他的運氣也同樣沒有背叛他：

    在報名參加選拔後，小詹森成功從近三百名候選人中脫穎而出，被領主大人親自任命爲第一輛“天啓”戰車“阿斯特拉罕號”的駕駛員。

    按照曼哈頓實驗室的原始設計意圖，每輛九六式“天啓”戰車都能夠容納最多五名乘員，包括車長、副車長、駕駛員、炮手和觀察員；不過，由於霜楓嶺在前線兵力有限，實在沒辦法將一輛戰車滿滿當當塞上五個人，所以領主大人大筆一揮，把每輛“天啓”的法定乘員數，削減到了駕駛員和炮手兩個人。

    此時此刻，乘坐在“阿斯特拉罕號”上的，除了小詹森下士以外，還有一位擔任魔能火炮炮手的伍德裏奇中士——由於後者的軍銜更高、資歷也更深厚，因此伍德裏奇中士還兼任了“阿斯塔拉罕號”的車長，擁有對小詹森下士發號施令的權力。

    就在榆樹堡前的文工團軍樂隊奏響《領主領主御馬前》曲調、艾略特·尹戈爾衝着魔法喇叭發表宣戰檄文的同時，祕密停靠於榆樹堡後側的“阿斯特拉罕號”戰車，則在小詹森的控制下啓動了引擎，然後蒙着清晨的濃霧駛出了榆樹堡的蔭庇。

    和“阿斯特拉罕號”一同啓動的，還有“基洛夫號”和“薩拉託夫號”這另外兩輛“天啓”戰車。

    不過，它們並沒有和小詹森的“阿斯特拉罕號”一道向北開進，而是一路南行，迅速隱沒在迷濛的冷霧中。

    根據肖恩·蒙巴頓參謀長的部署，這三輛“天啓”戰車必須分爲兩路，先向南北方向迂迴行駛一段距離，然後再直衝峽谷對面的青楓堡——這樣做，是爲了儘可能放鬆聯邦軍隊的警惕，爲戰車突進創造更多的隱蔽性。

    小詹森雖然已經試駕過“天啓”戰車很多次，但這畢竟是他首次駕駛“阿斯特拉罕號”執行任務，說心裏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不過，當小詹森緊緊攥住包裹着獸皮的戰車方向盤、感受着駕駛座傳來的震動感時，這點緊張之情，就迅速被巨大的驚訝和興奮取代了。

    對魔法一竅不通的小詹森根本無法理解，被工匠師傅們塞進戰車引擎的那幾隻小惡魔，到底是如何驅動了如此一輛鋼筋鐵骨的龐然大物：即使是坐在車中，他也能夠透過駕駛窗看着外界的景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後退去——

    這種速度，大陸上還沒有任何一種畜力車輛和重型武器做得到！

    “這小姑娘跑得真不錯……”和詹森同乘的伍德裏奇中士，坐在詹森身後的炮手位上，伸手敲了敲車身鋼板，心滿意足地咂了咂嘴。

    ——帝國產的各種大型攻城器械，往往都會專門設置炮手一職，負責爲火炮或弩炮填充彈藥；

    至於具體的發射瞄準工作，則需要大量的精密計算，必須由專業的工程師現場完成。

    然而，“天啓”坦克安裝的乃是南方魔族的“博福斯”魔能火炮——這種以魔力爲彈藥的巨炮，不僅不需要人工裝彈，而且瞄準也極其簡單，甚至就連寫起信來錯字連篇的伍德裏奇中士、幹起這活都綽綽有餘。

    如今戰車尚未接敵，身爲炮手的伍德裏奇中士不需要向詹森一樣專心駕駛，着實有些百無聊賴。

    他坐在炮手位上，藉着腳下魔能法陣的光輝、聚精會神地讀着一本領主大人親自領導編寫的《閃電戰——裝甲戰術從入門到精通》，彷彿臨時抱佛腳一下、就能對眼前的戰爭有所幫助一樣。

    “中士，我們已經駛過峽谷中線。”詹森緊張兮兮地攥着戰車方向盤，透過後視鏡朝車後瞅了一眼，“……我們是不是開得有點太快了？咱們的步兵方陣都跟不上我們……”

    “不要管步兵方陣的位置，全速往前開！”伍德裏奇中士撇撇嘴道，“詹森下士，你沒聽明白蒙巴頓參謀長之前的戰術說明嗎？我們今天的第一個任務不是‘步坦協同’，而是‘定點打擊’——是給對面的聯邦軍一個下馬威！蒙巴頓參謀長說了，今天的敵人非常愚蠢，沒有佈置阻滯戰車的多層次防禦，我們不需要步兵配合，就能長驅直入、一炮打在那座城堡的天靈蓋上！”

    “……是！”詹森下士一咬牙，按照伍德裏奇中士的命令勐踩了一腳油門。

    結果，突然爆發的巨大加速度，差點把伍德裏奇中士掀下了座位。

    此時，如果有人正從高空俯瞰整個燃晶峽谷北部地區，就會看到，正當東方的青楓堡以僕從師團爲盾牌嚴陣以待、西方的霜楓嶺步兵龜速推進的同時，總共三輛“天啓”戰車，已經遠遠撇下速度緩慢的友軍陣線，如同帶電粒子穿越雲室一般，在一片純白的雪色背景上朝着東方急速突進。

    而其中衝得最靠前的那輛，正是詹森和伍德裏奇所乘的“阿斯特拉罕號”。

    這輛“天啓”戰車幾乎是不顧一切地穿過了燃晶峽谷中線，在身後濺起了磅礴的雪霧與塵煙。甚至在青楓堡城頭的獸人瞭望兵發現這輛黑色的不速之客以前，它就已經駛上了峽谷東側的北部坡地，一個轉頭，便開始朝着東南方的青楓堡豬突勐進。

    被稱爲“中原天險”的燃晶峽谷，其兩側的地形高差和陡峭坡度，足以將任何常規攻城器械與戰車拒於千里之外，然而曼哈頓實驗室的“天啓”戰車顯然不在此列。

    在月影鋼履帶板的摩擦運轉聲中，“阿斯特拉罕號”毫無阻滯地向高地頂端爬升而去，它車頂的“博福斯”魔能火炮，則在整個過程中連一絲顫抖都未曾有過。

    ——身在海文大陸的一大優勢在於，曼哈頓實驗室根本無需爲九六式“天啓”戰車研發複雜的懸掛系統，僅僅依靠是車內銘刻的魔能法陣本身，強大的風系元素力量就能保證車輛平穩行駛。

    眼看着“阿斯特拉罕號”在轉瞬間穿越了整條燃晶峽谷，聯邦方面要是再看不見這輛軲轆往臉上軋來的黑色高級車，不如當場自戳雙目算了。

    意味着警告的狼煙從青楓堡城頭升了起來，青楓堡城前的僕從師團也出現了一絲騷動。

    很快，便有大約兩個營隊的僕從軍士兵，在長官的號令下從中央陣線分離而出，朝着“阿斯特拉罕號”迎了上來——

    ——聯邦僕從師團的指揮官其實根本不知道，這只速度飛快的黑色鐵王八，到底是個他娘的什麼東西。

    只不過，簡單的軍事常識告訴他：

    不管是什麼東西在橫衝直撞，只要找東西把它擋住、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而僕從師團裏可以用來擋路的人肉，管夠！

    隨着聯邦僕從師團指揮官向隊伍下達了阻滯命令，霜楓嶺的詹森下士便從駕駛窗中清楚地看到，密密麻麻、人頭攢動、數也數不清的聯邦僕從軍士兵，正手持長槍長戟、按照最常規的對騎兵方陣陣型，如黑雲一般朝着他們這輛“天啓”戰車包圍過來！

    而在他們頭頂，則有數量更加龐大的、由僕從軍巨魔射手射出的鋒利箭鏃，呈拋物線狀鋪天蓋地密集射來，眼看着就要把“阿斯特拉罕號”紮成一隻動彈不得的鐵刺蝟！

    膽戰心驚的小詹森嘶聲叫道：

    “伍德裏奇中士！路、路被敵人擋住了！我們開不過去了！”

    “擋住了？哪裏擋住了？我怎麼沒看見？！”伍德裏奇中士眯眼朝窗外簡單一瞥，隨即厲聲吼道，“詹森！不許變向，給我直接再加一腳油門！你看這前面的路上，不是很寬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