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七章 上疆場彼此彎弓月

    “盔甲上的油都塗好了嗎？”

    聽到這句問話，芬恩下士急忙答應了一聲，然後更加用力地往那件精鋼鎧甲上塗抹着魔抗油膏。

    在校場邊緣的這片空地上，還有不少中央軍士兵忙於類似的事情——有的人在滿頭大汗地磨礪着長劍，有些人正一枚枚檢查着鱗甲上的甲片，還有些人正在測試長戟的堅固程度。

    這裏，就是備受矚目的“土木堡軍演比武大會”的準備區。

    在這屆舉辦於前線的比武大會上，來自帝國東方軍、中央軍和霜楓嶺的勇士，將會代表自己的部隊到校場上一決雌雄，以壯帝國聲威；

    而除去那些參加比武的勐男，各軍的底層士兵，則承擔起了在正式開賽以前、輔助參賽選手整備武裝的責任。

    隸屬於帝國中央軍第六旅第三連的芬恩下士，今天運氣不錯，被抽中負責給中央軍選手的鎧甲塗油——比起磨劍和整理鱗甲，這個工作項目不需要什麼力氣和技巧，但發揮的作用卻十分重要：

    按照帝國軍比武的慣例，比武雙方是不被允許使用魔法的。

    ——但人類的一大特質，就是會鑽規則的空子：

    規則不讓用魔法，那老子用帶有附魔的魔法道具，這總行了吧？

    正是爲了防止某些缺德帶冒煙的參賽選手，在賽場上使用附有惡毒咒術的兵器，因此所有帝國勇士的裝備在比武前，都要在表面上塗抹好用以阻斷元素力量的特製油膏——這種由法師學城設計的油膏，因爲對魔法具有極強的剋制能力而得名“法克油”。

    “法克油”雖然極其昂貴且持續時間短暫、根本無法大規模應用於軍事，但用在大庭廣衆下的比武這種場合，正合適。

    這片準備區的負責人，是中央軍中備受格蘭特司令新任的的一位少校營長。芬恩下士還在埋頭給懷裏的這只巨型胸甲塗着油膏，這位中央軍少校已經叼着雪茄，踱步轉到芬恩面前，問：

    “芬恩，你這邊準備好了嗎？”

    “還差這一件！馬上就好!”芬恩拼命地用抹布擦拭着鎧甲表面，大聲報告道。

    “不用太着急，慢工出細活。離比武正式開始還有些時間，選手們也還暫時沒過來穿戴裝備……”少校斜眼看了看不遠處的石頭日晷，聳肩道，“你幹活挺仔細的，找你過來幫忙算是找對了……你起碼比你們連隊那位格林斯潘上尉靠譜多了。”

    “謝謝您!”芬恩急忙答道，“不過格林斯潘上尉人挺好的……”

    “人挺好的，所以被揍了一頓，現在還下不了牀。”少校冷哼了一聲。

    芬恩有些尷尬地陷入了沉默。

    中央軍少校看着他又塗了一會兒油，輕輕“唔”了一聲，眯起眼睛左右看看，確認無人在意這邊後，便摘下嘴裏的雪茄，在芬恩面前蹲了下來。

    “年輕人，給你一點建議……”少校定定地注視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芬恩，沉聲道，“想在中央軍裏混下去，要學會找個合適的靠山。你在隊伍裏一直表現不錯，我可以向格蘭特司令提一句，把你調到別的連隊去當個隊長什麼的……格林斯潘那家夥，因爲這次喝酒鬧事的事情在格蘭特司令那裏掛上了號，偏偏他還得罪了尹戈爾家族的人……近來的帝國政局你也應該有所瞭解，格林斯潘即使傷好了，他這號人物在軍中也不會有任何前途——你繼續跟在他後面當跟屁蟲，會毀了你的一輩子。”

    芬恩低垂着頭，油光鋥亮的鎧甲外殼，映照着他年輕的面龐。

    他咬了咬牙，擡起頭道：

    “少校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但我還是願意繼續跟着格林斯潘上尉。”

    少校眯了眯眼，重新把雪茄叼回嘴裏。他問：

    “爲什麼？相比於一個合格的軍官，格林斯潘體內的酒精含量有點過高了，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格林斯潘上尉平時可能確實喝酒喝得多了點……但那也是有原因的。”芬恩下士攥着抹油用的麻布，躊躇道，“而我之所以願意跟着格林斯潘上尉，是因爲上尉他曾經……救過我的命。”

    中央軍少校把身子往後仰了仰。

    “他救過你的命？格林斯潘？”少校問。

    “是的，是在一年多以前……在黑溪林。”芬恩肯定地點了點頭，“當時我掉下了馬，一個獸人想揮刀砍死我，是格林斯潘上尉注意到了我，便騎馬衝過來把我撈了上去，我才沒丟掉性命……”

    中央軍少校抿了抿嘴：“黑溪林”這個地名喚起了他心中一些不美好的回憶。

    “少校先生，格林斯潘上尉以前人很好、也很負責的……”芬恩咬了咬牙，疾聲道，“……但是在黑溪林那一戰裏，我們連每十個人裏頭足足死了八個，格林斯潘上尉從此就跟變了個人一樣，變得脾氣暴躁、無酒不歡……”

    中央軍少校悵然望着不遠處的校場，沒說話。

    芬恩猶豫了片刻，道：

    “少校先生，其實我覺得，格林斯潘上尉他這次之所以會去找霜楓嶺公爵大人他們的麻煩，也跟黑溪林那一戰有關……上尉手下的弟兄們，當時在黑溪林死了個七七八八、這才勉強阻擋住獸人大軍的腳步，但事到如今，帝國人稱頌的卻都是霜楓嶺的豐功偉績——格林斯潘上尉心裏，肯定是有點不平衡的……”

    中央軍少校嘆了口氣，從口中噴出一輪菸圈：

    ““不平衡”，呵……如今龜縮在這座狗娘養的土木堡，咱們中央軍又有誰是心裏平衡的？格林斯潘上尉的事我知道了，但無論原因是什麼，他現在這副樣子已經不適合繼續待在軍隊裏了。我回頭會去請示格蘭特司令，等你們格林斯潘上尉養好了傷，我們就給他發一筆足夠生活的錢、趕緊打發他退伍回老家休息去……至於你，在隊伍裏繼續好好幹——希望等到咱們戰勝獸人的那一天，我能看到你小子靠着戰功提個營長什麼的。”

    芬恩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點頭“嗯”了一聲。他看着懷裏的鎧甲想了想，擡頭問：

    “少校先生，我們帝國會有戰勝獸人的那一天嗎？”

    “就先如此希望吧。”少校自嘲地笑了笑，叼着雪茄站起身來，“——“希望”，這可是現在我們唯一能夠依靠的東西了。你這幾件鎧甲的油膏都塗好了吧？瞧，參賽選手們都走出帳篷過來了，格蘭特司令應該要在賽前最後訓幾句話……”

    芬恩一驚，急忙順着中央軍少校的目光望去。

    果不其然，正有影影綽綽的許多人，離開了場地邊緣那頂巨大的白色選手帳篷，向準備區這邊大踏步走來，準備穿戴裝備。

    只消簡單一眼，芬恩就在這羣參賽選手中，發現了不少中央軍裏的“大人物”：

    比如，曾經勇奪中央軍上一屆比武大賽冠軍的“黑爵士”維達爵士；

    比如，在戰場上累計斬殺一百名獸人的“峽谷絞肉機”尹凡中尉；

    再比如，因爲在戰場決鬥中親手幹掉一位獸人先鋒，而得名“不是騎士的騎士”的海森戴爾准尉……

    看着這個過於豪華的陣容，芬恩悚然意識到，中央軍此前還從未在與其他部隊的比武中，一下子派出這麼多好手——像是尹凡中尉和海森戴爾准尉這種人物，原先甚至並沒有駐紮在土木堡附近，明顯是格蘭特司令爲了這次軍演比武特地召回來的。

    而走在這羣中央軍豪傑隊伍最前頭的，正是一頭紅髮如獅子鬃毛般耀眼的來恩·格蘭特司令。

    看到司令官大駕光臨，正在忙於整備鎧甲和武器的中央軍士兵們，急忙在少校的命令下站起身，朝着這支參賽選手組成的隊伍立正敬禮、致以歡迎。

    各位代表中央軍參加比武大會的選手，則很快就轟然散開、各自找到自己裝備的所在地，

    在士兵和侍從的服侍下開始穿戴甲胃。

    這些中央軍的奢遮人物裏，有不少都擁有爲自己量身定做的特製重甲，在上陣前穿戴鎧甲時，他們甚至足足需要五六個幫手的協助，這才能嚴絲合縫地固定好甲片、釘好鉚釘、調整好鎧甲的活動關節。

    ——比拼各大部隊的裝備質量，也是類似的軍隊比武的固有一環，格蘭特司令肯定不希望中央軍在這方面出了岔子。

    這邊廂，準備區還在緊鑼密鼓、熱火朝天地忙着穿戴裝甲，那邊廂，格蘭特司令已經大喇喇地站上一隻大木箱，響亮地清了清嗓子。

    中央軍的參賽選手們，齊刷刷擡起了頭，忙着協助調整鎧甲的底層士兵們也豎起了耳朵。

    來恩·格蘭特司令平日裏並不是一個喜歡發表戰前講話、提振士氣的指揮官——但這次軍演比武大會，顯然對格蘭特司令來說格外重要。

    “離比賽開始還有五分鐘，我有幾句話要對你們講。”格蘭特司令背着手，面向準備區裏的參賽選手們肅然道，發言風格一如既往地單刀直入，“我知道你們中有些人，直到現在也不理解，爲什麼我一定要在軍演上加入這個比武環節，爲什麼一定要向艾略特·尹戈爾那個小雜種發起挑戰……”

    準備區裏傳來了不少贊同的咕噥聲。

    “我相信，你們中間、甚至中央軍裏、整個土木堡大營裏，都有不少人會認爲，我這是在和他們霜楓嶺爭一個面子，或者認爲我妒忌他們霜楓嶺的名聲……真是可笑！”來恩·格蘭特冷笑道，“我來恩·格蘭特十四歲參軍，至今爲帝國鏖戰近四十載，從一介小卒一路晉升爲帝國中央軍司令官，曾率軍力挫獸人“勇者之心”、“蒼狼之風”兩大師團和“瑞德斯通大隊”，親手斬殺獸人更是不計其數！一座小小的荒原領地、一個剛剛二十歲的毛頭小子、貴族紈絝，還不值得被我來恩·格蘭特和我們帝國中央軍放在眼裏！”

    準備區裏的帝國軍將士心中凜然。

    “之所以要組織這次比武大會，我不爲艾略特·尹戈爾和霜楓嶺，我爲的是咱們自己，爲的是帝國中央軍！”格蘭特司令大聲道，“我知道這一年多來，我們中央軍都經歷了什麼——鮮血戰線、傷心嶺、黑溪林、山茶崗、再到我們腳下的這條燃晶峽谷……我都記得，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們，你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在這一年中失去過同伴、失去過上司、失去過榮譽……”

    格蘭特司令頓了一頓，突然用力一揮拳頭，睚眥欲裂：

    “可有兩樣東西，你們不能丟！信心，還有勇氣！這兩樣東西你們不能丟！你們可是他媽的帝國中央軍啊！你們常常跟我抱怨說，現在帝國上下，有多少人都在稱頌艾略特·尹戈爾的霜楓嶺，可又有幾個人會把失地數百裏的帝國正規軍放在眼裏？可我現在要問一問，你們自己呢？！你們自己把自己放在眼裏了嗎？！丟掉那幾百裏失地，你們中又有多少人對自己、對我們中央軍的實力失去了信念？你們中有多少人，看見冰妖勐獁那殺千刀的長牙就想舉手投降？！”

    準備區裏，有的人咬牙切齒，有的人垂頭不語，有的人雙眼通紅。

    來恩·格蘭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大聲吼道：

    “所以，我才安排了這場比武大會——這是爲了你們！現在，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去像一個真正的男人一樣、堂堂正正地站到比武場上，去告訴他媽的帝國裏每一個人：爲了帝國和皇帝陛下犧牲近半士卒、英勇無畏的，是我們中央軍！從頭到尾直面獸人雜種的主力大軍、抗住了王八蛋勐獁的衝鋒和狼騎兵長刀的，是我們中央軍！靠着流不盡的鮮血、在這兩年中撐起帝國嵴樑的，還是我們中央軍！他媽的躲着聯邦主力、在背後搞偷襲打游擊的霜楓嶺，又是他媽的什麼狗東西！”

    說到這裏，來恩·格蘭特勐地從腰間抽出指揮刀，向地上狠狠一擲

    ，刀刃伴着一聲巨響砰然插入土中：

    “把你們的裝備都穿戴好，然後上場！去給我告訴全大陸的人，也告訴你們自己——帝國中央軍不比霜楓嶺差！”

    第四二七章 上疆場彼此彎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