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九章 亡我之心不死

    燃晶峽谷的另一側，光榮聯邦營地。

    空氣中還瀰漫着刺鼻的煙火氣味。

    阿道夫·黑眼大督軍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文件，然後從指揮所的木窗探出頭，深深吸了吸空氣中的味道，然後用獸人一族特有的大嗓門向下吼道：

    “小心點！別失火了！”

    樓下的火堆旁，傳來了獸人士兵們鏗鏘有力的答應聲。

    今天，是獸人們的傳統節日“血石燔”。

    即便身在燃晶峽谷前線，聯邦軍中的獸人士兵們仍然按照古老的節日習俗，在這一天撿來堅硬的大石頭，在石上塗滿仇敵的鮮血，然後把這些染血的石塊放在篝火上烤炙。

    關於是否要在軍隊裏舉行這些節日活動，其實曾在聯邦軍高層間引起過不少爭議，但最後，主帥阿道夫·黑眼還是拍板決定，照常進行“血石燔”的節慶活動。

    “血石燔”這個古老風俗的意義，就在於激勵獸人好兒郎滅盡仇讎，讓一切敵人如火上之石般、遭受無盡痛苦折磨；

    而在阿道夫·黑眼大督軍看來，在軍營裏復刻這些古老的節日活動，其實是一種相當好的激勵士氣、鼓舞兵卒的方式。更何況這種活動的成本相當低廉——

    ——在這燃晶峽谷前線，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帝國人類的鮮血。

    黑眼大督軍倚着窗臺，又欣賞了一會兒獸人士兵圍坐在篝火旁、一邊高歌一邊燃燒血石的盛況，這才從窗邊收回身子，重新看向指揮所室內。

    戰爭剛開始時，光榮聯邦在北方前線的指揮部，還是一頂毫不起眼的毛氈帳篷；

    但，隨着獸人大軍與帝國人類僵持日久，聯邦工匠們最終還是在燃晶峽谷東側的兵營裏，搭起了這座木頭小樓，供黑眼大督軍和其他軍隊高層辦公休息。

    一般來說，在前線樹立這麼一個顯眼的指揮部，其實是種相當找死的腦殘行爲，稍不注意、就會被對方的遠程投射武器或空騎兵定點打擊；

    但目前看來，峽谷對面的帝國人類遭遇了幾次大戰洗禮，早已沒有了任何將火力投射到峽谷對岸的餘裕——即使有，時刻在指揮所周圍值班的高階薩滿，也能用戰歌打下空中的一切不明飛行物。

    阿道夫·黑眼大督軍的辦公室，設在指揮所的第二高層，再上面，便是整整一層樓的、用於防備襲擊的圖騰法陣。

    這間地勢優越、可以俯瞰整座軍營的辦公室，和阿道夫·黑眼大督軍那“光榮聯邦前線總指揮”的顯赫頭銜非常相配。

    往常的白天下午，阿道夫·黑眼大督軍喜歡一個人窩在這間辦公室裏，喝點小酒，讀點兵書。

    ——雖然獸人一族以野蠻聞名，但阿道夫·黑眼大督軍其實並非一個胸無點墨的草包，而是曾經遊歷大陸、受過完整軍事訓練的讀書人：

    他平日最喜歡讀的書籍，是已故魔族軍神埃爾溫將軍所着的《高瑟戰記》，以及傳奇人物“帝國之光”奧拉夫伯爵未完成的自傳《揮劍，以聖神之名》。

    不過這天午後，黑眼大督軍並沒有讀書的雅興。

    因爲，他有幾位客人需要接待。

    見黑眼大督軍從窗口縮回頭，坐在他辦公室左手邊椅子上的一位獸人壯漢，咧着嘴哈哈笑道：

    “阿道夫，你還別說，這‘血石燔’真有點兒意思，營地裏不少小夥子都高興得很……”

    開口的這位獸人，即使身在指揮所中，也沒脫下身上的黑鐵板甲，在房間裏宛若一座金屬小山。

    但凡對聯邦正規軍稍有瞭解的獸人，都會立刻意識到，這位勐男乃是光榮聯邦“龍焰軍團”的軍團長，奧馬爾·殘陽大將軍。

    聯邦軍制，一萬左右士兵爲一師團，設一“將軍”爲首長；三到四師團爲一軍團，設一“大將軍”爲首長——至於像阿道夫·黑眼這樣，能夠同時節制數個軍團的“大督軍”，一般只會在戰爭中臨時任命。

    而奧馬爾·殘陽所率領的、下轄四個師團的“龍焰軍團”，正是聯邦一方賴以撐起燃晶峽谷戰線的主力部隊。

    正因如此，奧馬爾·殘陽大將軍即使是在大督軍面前，也大喇喇地箕踞而坐，笑得甚是放肆。

    “我們獸人一族曾經經歷過相當艱苦的歲月……”阿道夫·黑眼微笑着道，“……在那個年代形成的許多古老風俗，在平日裏看起來有些繁瑣，但在戰爭中卻正能振奮人心。”

    “還是阿道夫你懂得多……”奧馬爾·殘陽大將軍哈哈笑着，伸出大手撓了撓光頭，“像俺們這種人啥也不懂……”

    “只是多讀過幾本閒書罷了。”黑眼大督軍謙遜地笑了笑，“在凱恩大師這樣的薩滿前輩面前，實在是算不上什麼。”

    聽到獸人大督軍稱讚自己，坐在房間另一邊的老薩滿呵呵一笑，朝大督軍點點頭，算是回禮。另一邊的奧馬爾·殘陽大將軍則怪叫道：

    “阿道夫你這話說的——誰能跟凱恩大師比啊！想成爲大師那樣的智者，咱哥倆都等下輩子吧！”

    如果是初來乍到燃晶峽谷前線的新兵蛋子，或許會心生疑惑，爲何兩位獸人大將，都對這個如老樹般枯瘦、全身上下裹在霜狼皮大衣裏的老薩滿如此敬重。

    不過，其實只要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名叫“凱恩”的老薩滿的胸口，掛着一顆明晃晃的獅子圖騰徽章：這意味着，他乃是一位修爲卓絕的“獅心薩滿”，更是聯邦鮮血聖殿的十六人議會成員之一。

    但這並非凱恩大師備受推崇的真正原因。

    只有那些掌握聯邦核心機密的獸人高層，才知道凱恩大師足以被載入史冊的不朽功勳：

    因爲在兩年前，正是這位凱恩大師利用自己超凡脫俗的戰歌技巧，天才般改編了戰神座下第八使徒“百獸之主”勒陀的“自然羈絆之歌”、成功將一支冰妖勐獁族羣完整納入了光榮聯邦的作戰序列！

    戰神的子民都是自然與荒野的友人，“自然羈絆之歌”則可以讓薩滿祭司與荒野上的一切生靈建立友好關係——獸人陣中的科多獸、霜狼、角馬，基本都要靠薩滿用這首戰歌“招募入伍”。

    然而，“自然羈絆之歌”對於抗性驚人的高階魔獸效果極差，歷史上更是沒有一個獸人憑藉“自然羈絆之歌”成爲巨龍等高階魔獸的飼主；

    能用“自然羈絆之歌”招募冰妖勐獁這種史詩生物，意味着凱恩大師的戰歌技藝已經達到了一個震古爍今的驚人水平。

    甚至有不少薩滿大師都深信，凱恩大師很快就會迎來進階、成爲獸人族數百年來誕生的第一位“龍炎薩滿”！

    不妨試想：如果沒有凱恩大師的話，聯邦就不可能獲得傾軋衆生的冰妖勐獁，也就更不可能在這第六次戰爭中攻城略地、斬首無數，最終趕着帝國東方軍跑了數百裏！

    ——從這個意義上講，即使將此次戰爭中，聯邦一方的全部功勞都歸於這位凱恩大師，那也毫不爲過。

    深知這一點的阿道夫·黑眼大督軍和奧馬爾·殘陽大將軍，自然不敢怠慢了凱恩大師。

    更何況，凱恩大師乃是獸人全軍的首席薩滿——即使是憑藉這個身份，他也足以贏得所有獸人的尊重。

    三位獸人在這裏有說有笑，房間的另一頭，則傳來了一聲冷笑。

    阿道夫·黑眼大督軍有些尷尬地擡起頭，看了看聲音的來源：

    一位正翹着小腳坐在椅子上、撥弄着自己長長的金色捲髮的美貌女子——獸人們一般稱她爲“瓦妮莎女公爵”。

    不過，瓦妮莎女公爵並非獸人，而是一位精靈。

    在五十多年前的精靈復國主義運動中，一羣高等精靈的後裔受到帝國支持，在塵埃山脈支系的永日山脈建立了“星塵精靈保護國”；爲了與帝國分庭抗禮，聯邦一方很快也作出迴應，扶持另一羣精靈，在山脈另一側劃出了所謂的“血影精靈保護國”。

    而這位瓦妮莎女公爵，正是血影精靈保護國此次派駐到燃晶峽谷前線的指揮官。

    與“星塵精靈保護國”不同，組建“血影精靈保護國”的主體，並非大衆熟知的高等精靈，而是所謂的“血精靈”——這羣精靈因爲長期修煉血系禁忌魔法，不僅外貌發生改變，而且還被精靈大帝國處以流放之刑，上千年來都一直漂泊在大陸東部，近些年才歸順於光榮聯邦。

    只消看一看瓦妮莎女公爵那澹金色的頭髮，以及標誌性的紅色童仁，就能夠立刻將她的種族，與星塵保護國那些綠髮金眼的高等精靈區分開來。

    受派遣來到燃晶峽谷以後，這位瓦妮莎女公爵一直橫行無忌，眼中更是視聯邦軍紀於無物，給軍營的管理帶來了不少麻煩。阿道夫·黑眼大督軍和獸人的高層軍官們，都對瓦妮莎女公爵很是頭痛，總覺得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畢竟，瓦妮莎女公爵手底下率領着整整一聯隊的“血精靈破法者”，乃是聯邦軍對抗帝國魔法師的最大倚仗——目前看來，起碼在戰爭結束以前，是斷然不會有獸人敢去得罪這位眼高過頂的血精靈女貴族了。

    “我說，黑眼大督軍……”瓦妮莎女公爵一邊檢視自己修得恰到好處的長指甲，一邊百無聊賴地道，“你把我們大家都叫過來，不會就是爲了討論你們獸人的古老習俗的吧？”

    阿道夫·黑眼大督軍嘆了口氣，道：

    “是啊，我找三位過來，是有正事的。你們瞧，這是我剛剛拿到的，帝國人類用羽箭送來的請柬。”

    人類送來的請柬？三位聯邦軍高層都有點發愣。凱恩大師從黑眼大督軍手裏接過一張文件，簡單瞄了瞄，遞給了瓦妮莎女公爵，女公爵看完了，又拋給奧馬爾·殘陽。

    “軍演？”瓦妮莎女公爵蹙着她那纖細優雅的眉毛，喃喃道，“還邀請我們派觀察員？帝國人類在搞什麼鬼？”

    “嘿嘿，阿道夫，這幫人類想嚇唬我們！”奧馬爾·殘陽看完了羅薩裏奧大公親筆書寫的請柬，捧腹笑道，“他們在朝我們秀肌肉呢！”

    阿道夫·黑眼點了點頭，微笑道：

    “是啊，帝國人肯定是想借這次軍演向我們證明，他們在過去的一年裏並沒有輸得那麼慘……真是可笑，彷彿一場軍演，就能將燃晶峽谷以東的那數百裏失地一筆勾銷一樣。”

    “越是想方設法宣揚自己有什麼，那就說明實際上越缺什麼！”奧馬爾·殘陽雖然是個大老粗，但頗有幾分草根哲學家的氣質，“阿道夫，要俺說，帝國人現在正心虛着哩！他們好怕咱們就這麼從燃晶峽谷打過去呀，所以非要搞個軍演張張聲勢！”

    阿道夫·黑眼莞爾失笑：“有道理。”

    “只可恨這個狗屁倒竈的停火協議……”奧馬爾·殘陽恨恨地道，“阿道夫，俺向你保證，現在讓‘龍焰軍團’打過峽谷，俺肯定能拿下格林姆·羅薩裏奧的項上人頭！”

    黑眼大督軍搖頭道：

    “停火協議是大酋長和大統領共同首肯的結果，我們無權干涉——至於停火協議結束以後，是否要繼續向峽谷對面的那座土木堡發起進攻，那也需要上面的指令……”

    “俺知道……”奧馬爾·殘陽咂咂嘴，“……俺只希望大酋長和大統領兩位大人明智一點，經過去年一年，帝國軍都已經一觸即潰了……”

    “這些事情之後再談。”阿道夫·黑眼大督軍搖搖頭，拉回了話題，“今天我找三位來，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帝國人類的‘軍演’，我們要不要派觀察員？”

    奧馬爾·殘陽第一個舉手道：

    “俺覺得應該派人去看看，又掉不了一塊肉！”、

    瓦妮莎女公爵則一聲冷哼，挑眉道：

    “帝國人願意做戲，那我不介意陪他們演全套。”

    凱恩大師呵呵笑道：“這些軍事的東西我不懂，大督軍你自己決定就好……”

    聽了三人的意見，阿道夫·黑眼大督軍滿意地點點頭：

    “三位的看法和我基本一致，那麼就最終決定了：到時候我們會派幾個觀察員，看看人類在玩什麼花樣！除了我們的獸人觀察員以外，瓦妮莎大人，您手下的精靈要不要去？”

    “當然要去，這燃晶峽谷無聊得緊，派幾個人去對面舒活筋骨再好不過。”瓦妮莎女公爵聳聳香肩，“而且我還挺想知道一下，那個艾略特·尹戈爾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一聽到這個名字，三位獸人都神情一凜。

    或許，比起帝國人來，“艾略特·尹戈爾”這個名字在聯邦獸人間的知名度甚至還要高出不少——畢竟，沒有一個獸人能忘記鮮血聖殿被異族佔領的恥辱，更沒有一個獸人士兵不知道這三個月的停火從何而來。

    至於憑藉一個小小的邊陲領地，殲滅“煉獄之錘”和“戰神之傲”兩大精英師團，更是宛如神話一般的戰績，即便是立場敵對的獸人，也會由於心中的榮譽感，而對立下如此赫赫戰功的英雄獻上敬意。

    而“艾略特·尹戈爾率軍抵達燃晶峽谷前線”一事，對於幾位聯邦軍高層來說更不是什麼祕密；

    昨天一早，象徵着尹戈爾家族家主的鑲金邊蒼鷹旗，就在土木堡城頭高高掛了起來，如答桉般飄蕩在風中，不可一世。

    在北方前線的聯邦人心裏，這位年輕的霜楓嶺公爵雖然名氣不小，但始終蒙着一層神祕的面紗：如果這次能趁觀摩軍演之機、探一探霜楓嶺部隊的虛實，那倒是好事一件。

    想着“艾略特·尹戈爾”這個名字，幾位聯邦軍高層都有些出神，最終還是阿道夫·黑眼大督軍拍了拍手，將另外三人的思緒拉了回來：

    “各位，還請大家記住，霜楓嶺的戰功再卓着，他們也只是一個實力有限的邊境領地罷了！‘煉獄之錘’和‘戰神之傲’的失利是事實，但他們當時缺乏支援、孤軍奮戰也同樣是事實。在這大陸的主戰場上，小小一支兩三千人的部隊，即便再驍勇善戰也決定不了戰局。比起霜楓嶺，我們真正需要重視的敵人，還是羅薩裏奧的東方軍和格蘭特的中央軍。”

    “大督軍說得對。”凱恩大師點頭道，“大家不要被霜楓嶺的名頭嚇到了——根據空騎兵的彙報，他們這次來的只有兩千多人而已。”

    聽聞此言，剛纔還在發呆的奧馬爾·殘陽回過神來，赧然點了點頭：

    的確，在動輒就是數萬人大軍團作戰的燃晶峽谷一線，霜楓嶺的兩千人馬真的很難掀起什麼風浪——這裏可不是裂魂之地和血棘城，在這個正面戰場上，沒有任何投機取巧的空間！

    唯獨一旁的瓦妮莎女公爵，並沒有考慮戰局，而是貪婪地舔了舔嘴脣：

    “聽說這個艾略特·尹戈爾長得不錯……等我們打下了土木堡，我要把這位霜楓嶺的公爵大人抓到血影城當男寵！”

    “等我們打下了土木堡，全帝國所有的男人任您挑，我親愛的瓦妮莎女公爵。”黑眼大督軍呵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