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七章 永日迢迢無一事

    阿倫·考辛斯帶着車隊裏的文工團成員們，跟隨精靈使者前往家族駐地去了。

    夏侯炎則跟着這位自稱名叫“莉亞”的精靈女使小姐姐，穿越堂皇富麗的永日城大門，沿着城市最中央的“千葉大街”，向精靈女王居住的翡翠皇宮進發。

    這條“千葉大街”，得名於古精靈大帝國的首都“千葉城”。從這個名字就能看得出來，星塵保護國的精靈們，顯然是想在這條主幹道上，復刻遠古時代精靈族那睥睨天下、捭闔四方的恢弘氣象。

    因此，“千葉大街”兩側的建築物，也充分彰顯了精靈獨有的建築風格：

    所有的房屋、店鋪，其建築主體都由純白色的大理石構造，造型圓潤流暢，華美而不浮誇。最特別的是，在這些建築的每一個拐角、每一根廊柱、每一挑飛檐間，都肉眼可見鬱鬱蔥蔥的綠葉植物。

    在永日城，植物不僅僅是在行道旁提供廕庇的工具、或妝點建築的浮飾，對於精靈而言，植物就是建築本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這種石料與綠植相結合的建築工藝，在永日城的中央高塔上體現得最爲淋漓盡致：

    ——即使是跟在莉亞身旁、距離高塔還有數公裏的路程，夏侯炎也能清晰地望見這座永日城的地標建築：

    在傳統的人類都市，最顯眼的建築物永遠都是城市中心的領主城堡，而在永日城，城市中央這座通體純白、藤蔓纏繞、直入雲端的高聳尖塔，則取代了人類都市中城堡的地位。放眼望去，半空之中，白色石料與綠色的植物根莖如情侶擁吻般緊密纏繞在一起，共同構成了塔樓的主體，並且最終在塔樓頂端向外伸展出了巨大的綠色樹冠，將整個永日城的中心區籠罩在樹蔭之下。

    乍看過去，觀者甚至無法分辨，永日城的中央尖塔到底是一幢纏繞着植物的巨型建築，還是一棵鑲嵌着白色石料的巨樹——毫無疑問，這是只有精靈一族的植物魔法，方能將兩種材料完美結合、最終造就的世界奇觀。

    “女王陛下的寢宮‘翡翠皇宮’，就在尖塔的最高層，樹冠的中心位置。”帶路的精靈女使莉亞，注意到了霜楓嶺公爵仰望尖塔的目光，輕笑着介紹道，“尹戈爾公爵大人，我會帶您沿‘千葉大街’一路抵達尖塔根部，然後我們乘魔法直梯抵達樹冠、覲見女王。”

    “這座城市真是美麗。”夏侯炎望着這座震撼人心的人造巨木，喟然嘆道，“來日諸般事了，若能於此閒居研講、希心理味，亦不負此殘生！”

    精靈莉亞聽了，愣了半秒，然後以手掩脣咯咯笑了起來。

    數遍全大陸，或許也只有精靈一族，聽了一位公爵大人的誇讚之後，也不會開口謙遜幾句——對於精靈們來說，我們的城市美麗無儔，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根本不必假惺惺地謙讓，只需要笑着表示同意就好。

    精靈一族的驕傲是刻在骨子裏的。

    看過了永日城中的建築，夏侯炎又低下頭來，饒有興味地觀察起行走在“千葉大街”路旁的行人們。

    根據此行出發前他閱讀的東境史籍，“永日城”原本是一座根正苗紅的人類城市，更是人類在塵埃山脈西側最早建立的幾個定居地之一。

    然而，不像是日益發展壯大、“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的人類帝都，永日城在建立後不久，就由於人類與獸人間的戰火毀於一旦，其原本的建築也幾乎變成了廢墟瓦礫。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裏都是一座無人管理的廢都，只有一些人類流民聚居在廢墟之中、自治自理。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精靈帝國的一支後裔，“星塵精靈”主動向帝國尋求庇護。當時的皇帝“仁慈者”加利烏斯二世收到請求，便大筆一揮，將業已廢棄永日城賜給了精靈們。

    從此，永日城就成了一座人類與精靈混居的都市，也成爲了“星塵精靈保護國”的都城——在帝國其他城市飽受欺凌鄙夷的精靈們，唯有在這座綠色之城裏，能夠以“保護國公民”的身份挺起胸膛。

    正是在精靈們的辛勤建設下，原本殘破不堪的永日城，才變成了今日這般的奢遮景象。

    夏侯炎走在路上，很快就發現，在“千葉大街”兩旁的行人，既有精靈，也有人類，兩者數量差不了太多。而如果要區分兩個種族的成員的話，除了注意精靈們格外俊美的外貌、淺色的頭髮和尖耳朵以外，其實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技巧：

    凡是人類，看到夏侯炎身穿的公爵服飾後都會立刻原地站定、行禮致意，而精靈們即使是最諂媚最諂媚的表現，也不過是淺淺地點一點頭罷了。

    如果換成一位其他人類貴族，或許會對精靈們的倨傲態度略感不快，但由於霜楓嶺有不少精靈人口，夏侯炎其實早就對這些尖耳朵傢伙的秉性知根知底——

    ——更何況，爲了更好地和永日城精靈交流，臨出發前他還特意找來薇爾芙，通宵惡補了一下精靈的身體結構來着。

    霜楓嶺公爵大人在欣賞着周圍的景象，而精靈使者莉亞，其實也在偷偷地觀察着這位貴客。

    艾略特·尹戈爾，霜楓嶺公爵——這是一個對於莉亞來說並不陌生的名字。

    這不僅僅是因爲，尊敬的女皇陛下時常把這個名字掛在嘴邊，更是因爲，永日城時下盛行的“碧曲閣”中，艾略特·尹戈爾大人是個時常出現的角色。

    在那些令人目眩神迷、心嚮往之的傳奇故事裏，艾略特·尹戈爾大人曾經孤身斬殺一隻冰霜巨龍，曾經率軍擊敗無敵於天下的獸人鐵軍，曾經拯救了無數慘遭壓迫的亞人種族，更是“豐饒之花”薇爾芙小姐永遠的摯愛情人——雖然精靈一向對人類不屑，但任何種族都無法抗拒對史詩英雄的敬仰之情。

    因此，剛纔在永日城門口、剛剛見到霜楓嶺公爵時，莉亞其實有點失望。

    在這個精靈少女的幻想中，偉大的霜楓嶺公爵，或許應該身材更加魁梧、面容更加冷峻、氣勢更加沉穩才對——就像是那位、即使是精靈也不得不心服口服的“血之華”格林姆·羅薩裏奧大公一樣。

    然而，出現在眼前的艾略特·尹戈爾，似乎有些年輕得過分了。

    莉亞是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出頭的英俊年輕人，到底是怎麼帶領着聲名日盛的霜楓嶺，在殘酷的裂魂之地闖出了一片天地？

    一路上，她趁着公爵大人四下張望的時間，幾乎是不錯眼地打量着這位尹戈爾家主。

    只是，愈打量，莉亞就愈心驚。

    霜楓嶺公爵，似乎並不是那種經得起打量的人——這不是說他的外貌帶有瑕疵、以至於一看細了，就會如素顏的網絡女主播一般泡沫破碎，而是說，越打量他，似乎就越看不懂他。

    莉亞注意到了公爵大人身上刻意改瘦的紅絲絨公爵華服——帝國的軍事傳統，導致絕大多數貴族的正裝都帶有一絲軍裝的風格，但穿在那些大腹便便的老貴族身上只顯臃腫的紅色華服，在艾略特·尹戈爾身上，卻如刀削一般剛直筆挺，赤紅的面料帶着如利刃烈火一般的侵略氣息，讓莉亞驀然意識到，這個年輕人很可能已經經歷過比大陸上絕大多數人都多的殺戮、戰爭和死亡。

    莉亞還注意到了公爵大人的眸子：那是深如寂夜的童仁，但黑得並不空虛——正相反，那是帶有神祕感的黑，讓莉亞毫無來由地感覺，艾略特·尹戈爾的身上一定藏着許多祕密，而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或許永遠都不會揭露於世。

    看着霜楓嶺公爵的面頰，莉亞，這個爲自己的眉毛驕傲無比的精靈少女忽然發現，原來人類也可以很好看。

    “你再看我，霜楓嶺就要收費了。”夏侯炎轉頭看了莉亞一眼，平心靜氣地道。

    偷瞄被人當場抓包，饒是一向舉止得體的莉亞，臉頰都有點泛紅。

    “那個……尹戈爾公爵大人……”莉亞似乎是爲了掩蓋什麼一般，刻意快走了幾步，低聲問道，“我有個問題……不知道……”

    “問吧。”夏侯炎笑了笑：雖然精靈一族歷史悠久，但眼前這位明顯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

    “您和‘豐饒之花’薇爾芙小姐之間的事……是真的嗎？”莉亞大着膽子問道。

    夏侯炎一陣幻視，感覺自己好像是看到了互聯網時代瘋狂找cp嗑的無聊網民。

    “是真的。”他嘿嘿一笑，戲謔道，“怎麼，‘豐饒之花’在永日城很有名？”

    “很有名！”莉亞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微笑着點了點頭，“在‘豐饒之花’離開永日城以前，她是我們這裏最受歡迎的作家，如今又能看到‘豐饒之花’的作品，真是太好了！只有‘豐饒之花’的書，才透着那種高貴、澹雅的風格，才能贏得我們精靈的青睞……”

    夏侯炎心說，你們要是知道了那些書都是裂魂之地的山賊寫的，永日城怕不是要有一半的人跑去上吊……

    “‘豐饒之花’挺好的。”夏侯炎抿了抿嘴，摸着下巴無比實誠地答道，“最近她技術進步了不少。”

    莉亞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又忽閃着睫毛盯着夏侯炎看了看，大概是在豔羨公爵大人能和精靈名作家朝夕相處。

    “‘豐饒之花’薇爾芙小姐是女王陛下的遠房表親。”莉亞輕聲道，“之前她失蹤的時候，女王陛下非常擔心……”

    “擔心薇爾芙出事？”夏侯炎問。

    “不……女王陛下的表親很多的，陛下還不至於因爲一位表妹的人身安危而傷神。”莉亞有些爲難地道，“陛下主要是擔心以後看不到的連載，還有擔心薇爾芙小姐在外面丟了精靈華族的臉……”

    夏侯炎覺得，精靈女王擔心太監純屬杞人憂天，至於擔心薇爾芙丟人嘛……

    很明顯，她已經丟了，還丟得挺大。

    兩人一邊閒聊，一邊行走，很快就抵達了中央高塔的腳下。

    這裏，和城門外一樣，已經有不少精靈衛兵持戟侍立，也高高掛起了“歡迎霜楓嶺公爵”一類的條幅。莉亞和衛兵們交談了幾句，然後帶着領主大人站上了一塊懸浮在三十釐米高半空的木板。

    莉亞輕聲念了一句精靈古語，這片木板的邊緣便迅速生出了魔法藤蔓構成的欄杆，然後載着兩人徐徐上升。

    最終，他們來到了高塔的頂端——嵌在無數茂密枝條綠葉間的，一座純木結構的巨大宮殿。

    “這裏就是女王陛下的寢宮，‘星塵保護國’的心臟，翡翠皇宮。”莉亞微微一鞠躬，“請您跟我來，女王陛下應該正在等您。”

    夏侯炎無所謂地點點頭，便跟着莉亞走進了這座高空中的翡翠皇宮。

    比起皇宮之外、永日城給初見者帶來的震撼感覺，皇宮內部的裝潢反倒有些稀鬆平常了——裝飾倒是雅緻華美，但走廊牆壁上掛的那些精靈古畫，有好多看起來甚至不如霜楓嶺的藏品值錢。

    唯一讓夏侯炎比較滿意的，是行走穿梭在皇宮中的精靈侍女們——她們清一色穿着柔軟光滑的絲質露背長裙，肌膚暴露面積相當之大，再配合上精靈一族特有的美貌，讓夏侯大官人深感這趟來值了。

    莉亞領着他一路來到皇宮深處，一扇鑲嵌着寶石、勾勒着金絲的白木門前。

    木門背後，隱約傳來了激烈的討論聲，似乎是有人在爭執着些什麼——這熱鬧的人聲，和處處環繞着優美管弦樂的翡翠皇宮，顯得環境頗不搭調。

    莉亞聽到了門後的這聲音，似乎也有些意外。她請夏侯炎在原地等候，然後飛快地打開門看了一眼，又躡手躡腳地退了出來。

    “請您稍等一下……”莉亞朝夏侯炎點點頭，面帶歉意地道，“女王陛下好像正在和別人商議事情，應該是計劃外的情況，實在對不起……”

    “無妨無妨，我不在意的。”夏侯炎哈哈一樂。

    然後，他在精靈少女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