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三章 Kan Colle

    波濤洶涌的獅心河，流經帝國中央大平原的東翼，自北向南滾滾逝去，永無止境地沖刷着數不盡的先民血淚、故國營壘和歷史的塵埃。

    獅心河流淌到帝都東南方的中心部位時，由於陡然曲折萬狀的地勢，而驟然分爲三股，如海王的三叉戟一般將帝國南方鉗制於胯下：

    獅心河的主流，繼續一路南下，並最終鬥折西去、奔騰入海，將荒無人煙的裂魂之地攔在中原之外；獅心河的西方支流碧影江，流速緩慢，最終在帝都西南方匯聚成了內陸大湖維多利亞湖，無緣得見浩渺滄波；至於獅心河的東方支流，則順着塵埃山脈的走勢筆直南下，最終化爲無數小溪細流，悄然隱沒在塵埃山腳的熱土之中。

    這三大支流的匯聚之地，正是赫赫有名的帝國三水灣。

    在獅心河上方尚未架起橋樑、天塹變通途以前，三水灣便是帝國先民往來國境南北的必由之路。

    每日每夜，都會有數不清的渡船遊弋在獅心河中，準備爲亟待開拓的帝國南方送貨輸血。

    久而久之，三水灣沿岸自然而然形成了帝國人類的聚居地，原先用以守望江面、維護航運的燈塔堡壘也不斷擴建，最終演變爲一座屹立於獅心河西岸的巨型城堡——望江城。

    從此，三水灣成爲了帝國在中原地區除了帝都以外的第二大巨型都市，被分封於此的貴族，則得以榮膺“三水灣公爵”的頭銜，雄踞望江城中，傲然俯瞰整個獅心河中游。

    不過說來有趣，帝國其他領地的統治家族往往十分穩定，不說萬世一系，一般在數百年間也不會有太多變動；

    然而這片三水灣領地，彷彿是遭遇聖神詛咒一樣，每隔幾十年，統治家族就要因爲絕嗣、犯罪、移封、辭職等五花八門的原因發生變動，簡直比二刺猿的老婆換得還勤，這也導致三水灣的居民們，早已習慣了城頭變幻大王旗。

    或許正是因爲忌諱這座城市的不祥歷史，現任三水灣公爵何塞·里維拉，在接手爵位後不久，就居家遷移到帝都居住，只在望江城中留下了一些遠房親戚和官員管理城市。

    ——屈指算下來，如今丫已有將近二十年沒回過自己的封地了。

    而卡特琳娜小時候，就曾經被寄養在望江城中，由何塞·里維拉大人的一位表叔照顧了幾年，因此伊戈爾家族和里維拉家族的關係一向還不錯。

    而貿易重地三水灣，雖然被自家領主鴿了二十年，但這些年裏居然發展得還不錯。

    讓“霜楓嶺勞軍文工團”駐紮進城外的一片林間空地後，夏侯炎帶着幾位領地高層進入了三水灣城中。

    他不無驚訝地發現，這座江城的治安居然還算穩定，居民們也都在相安無事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街頭巷尾的商販走卒也無甚異樣。

    如果不是街上一直有帝國軍士兵巡邏的話，任誰也看不出來目前正是大陸上戰火紛飛的艱難歲月——特別是，一旦東方的溫泉關失守，下一個將會直面獸人兵鋒的，其實正是三水灣和它的常住居民們。

    很快，留守三水灣望江城的里維拉家族高層，就得知了艾略特·伊戈爾公爵大人駕到的消息。

    這幫子里維拉家族的馬屁精，幾乎是一窩蜂地涌出瞭望江城，當街截住了正帶着愛麗絲買工藝品的領主大人，一陣噓寒問暖後，又盛情邀請領主大人去城堡裏用晚宴。

    一旁的過街路人，全都被這誇張的一幕嚇傻在了原地。直到有人提醒，他們才恍然意識到，原來這個看起來過分年輕的黑髮貴族，正是坊間大名鼎鼎的“總裁南方軍務”、“殺掉的獸人和拐上牀的女人一樣多”的“荒原劊子手”艾略特·伊戈爾大人！

    ——不得不說，時下流行的、以領主大人爲原型的東冰庫，真的給大家留下了很多錯誤印象。

    看到里維拉家族高層當衆向伊戈爾大人發出邀請，圍觀者大多以爲，今晚這兩大家族勢必會在望江城中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了；

    然而，令里維拉族人有些愕然的是，霜楓嶺公爵居然搖了搖頭，拒絕了他們的邀請。

    領主大人的說辭也很堂皇：

    “我此行北上，爲的是文藝勞軍，行程緊迫，就不去望江城叨擾諸位了——帝國多事之秋，諸位也當厲行節儉才是。”

    一旁的霜楓嶺癟三聽聞此言，不禁對領主大人頻頻側目：他們是萬萬沒想到，把文森特宮建得那般富麗堂皇的領主大人，有朝一日竟然也能說出“厲行節儉”這種屁話！

    遭到拒絕的里維拉族人們，則只能苦笑着連連點頭，不迭聲地道對對對您說得對。

    “瞧江畔港口那邊停泊的鉅艦——西方軍水師的哈利法克斯將軍，現在也在城中吧？”夏侯炎懶得理會這些滿口套話的低階貴族，直入主題問道，“我有事想找哈利法克斯將軍聊聊——不知他現在何處？”

    聽領主大人問起哈利法克斯將軍，一衆里維拉族人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尷尬。

    夏侯炎只覺莫名其妙：怎麼老子一說到這位水師提督，你們的表情活像是丫欠了你們拆遷補償款一樣？

    在海文大陸，上一個這麼不招待見的人，好像還是勞瑞大師。

    “那個……”一位里維拉家族的高階幕僚支支吾吾地道，“關於哈利法克斯將軍的事，其實我們也在發愁……您瞧，西方軍水師停泊到我們三水灣，已經快兩個月時間了，期間我們無數次邀請哈利法克斯城堡下船赴宴，但他都拒不接受……”

    “這兩個月時間裏，他一直都待在那艘奧博拉丁號上？”夏侯炎也震驚了，“從來沒下過船？是因爲軍情緊急嗎？”

    “不是……”里維拉家族幕僚都快哭了，“是因爲哈利法克斯將軍說，真男人就要每天都和自己的船睡在一起，這麼漂亮的船，不好好看着會被別國的黃毛提督拐跑……”

    “我決定了！我要立刻見到這位哈利法克斯將軍！”夏侯炎當機立斷拍了板。

    ……

    在三水灣東邊的獅心河港口，夏侯炎和一衆馬仔，終於見到了大名鼎鼎的帝國西方軍水師艦隊。

    在洶涌濤聲的映襯下，三水灣港口已是一片喧嚷的熱鬧景象。

    當一行人走進港口大門，視野中首先引人矚目的，無疑是停泊在港口正中的帝國旗艦“奧博拉丁”號。

    這艘匯聚帝國最新科技成果的艨艟鉅艦，其漆黑可怖的身影，在江岸的水霧中宛若一頭屹立的巨獸，藐高堡，聳層樓，高桅連空，樓櫓成山。在“奧博拉丁”號雄偉身姿的襯托下，就連西邊的望江城，都貧弱不堪得宛若牙牙學語的嬰孩。

    而一路追隨着“奧博拉丁”號破浪而來、在港口中一字排開的其他戰艦，更是將原本商船雲集的三水灣河道塞了個滿滿當當。

    帝國西方軍水師的利維坦軍旗，在這裏維拉家族的地盤，幾乎佔據了半邊天際。

    “奧博拉丁”號原本是巡航在西方鹽之海中的帝國藍水旗艦，這次被軍部緊急調來三水灣，在水上協助防禦這座從未經歷戰火、工事極不健全的貿易都會，以免獸人在攻破溫泉關後長驅直入、直搗帝都。

    爲了通過河道較淺的獅心河，遠洋船“奧博拉丁”號出發前，在巨鯨城經歷了一次大規模改裝，卸除了其上的大量裝備設施，終於減少了足夠的吃水量；

    最終，“奧博拉丁”號才得以在陸上引航員的幫助下，小心翼翼地沿獅心河開到了三水灣。

    如今，這艘帝國旗艦已經穩穩當當地停泊在三水灣港中，短時間內不會再進行航行。於是帝國工匠們又開始忙着把之前卸掉的裝備重新放回船上，同時也要用鐵皮和鋼板加固船身，以便讓其更好發揮水上堡壘、中流砥柱的作用。

    所以當夏侯炎一行人來到港口時，充斥在耳中的，除了帝國水師操練的喊號聲外，還有叮叮噹噹的工匠整備船隻的聲音——奧博拉丁號高高的船舷上，垂下了無數繩索，帝國工匠們就吊在這些繩索上，在半空中爲奧博拉丁號的側舷加裝鋼甲。

    離開艦船、前來迎接領主大人一行的，是幾位西方軍水師的高層軍官。

    比起那些假惺惺的貴族，夏侯炎其實還是更喜歡跟這些帝國軍軍官打交道。

    特別是，西方軍很多人都和曾經執掌鷹息堡的伊戈爾家族有舊，雙方說起話來也更加投緣。西方軍軍官們看這位年輕貴族沒啥架子，甚至嘻嘻哈哈地講了幾個鷹息堡笑話，主題囊括了文森特·伊戈爾的私生活、阿倫·考辛斯騎士長的傳奇經歷和維克多·勞瑞大師的糗事。

    ——唯一讓夏侯炎感到有點不適的是，這幾位水軍軍官的嗓門都很大，吵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似乎按照帝國慣例，聲音小是沒辦法開軍艦的。

    不過，夏侯炎敏銳地注意到，西方軍水師的正主哈利法克斯將軍居然依舊沒有來迎接自己，似乎這廝是打定主意不下船了：

    天可憐見，現在的霜楓嶺領主，不說權勢，只說名望，在帝國境內也是數得上號的前幾位。

    ——帝國畢竟是貴族的帝國，區區一位西方軍水師的司令官，按等階禮儀來說，見到夏侯大官人這位總裁南方軍務的公爵大人，也理應第一個行禮致敬的！

    西方軍的水軍軍官們，似乎也對自家上司的無禮行徑感到有些尷尬。寒暄幾句後，他們急忙邀請領主大人登上“奧博拉丁”號檢閱艦船，順便接見哈利法克斯將軍。

    正是在“奧博拉丁”號的甲板上，夏侯炎終於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帝國水師提督。

    他原先以爲，執掌一國海軍的，應當是《老人與海》中那樣的海明威式白胡子老頭硬漢，可實際出現在眼前的哈利法克斯將軍，卻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壯年人——

    ——而且甚至不是硬漢。

    哈利法克斯將軍一身純白色的海軍軍裝，頭戴大檐帽，臉上架着一副暗月琉璃墨鏡，整個人看起來頗有氣勢，然而一舉一動間，身形卻無端顯得有些臃腫——甚至當他低下頭時，還能在脖子上擠出清晰可見的四層下巴。

    如果不是他胸前佩戴着十幾顆明晃晃的戰功章，任誰都會以爲這只是個偷穿軍裝的宅男。

    “哈利法克斯將軍在帝國軍軍中的職務，是從他老爹那兒繼承來的。”阿倫·考辛斯站在領主大人身旁，不動嘴脣地小聲提醒了一下領主大人。

    夏侯炎心領神會，擠出熱情的笑容便向哈利法克斯將軍迎了上去。

    但他沒想到的是，居然是這位水師提督搶先一步，興奮地開口道：

    “您就是艾略特·伊戈爾大人吧？您瞧我的‘奧博拉丁’號，她美不美？”

    夏侯炎做夢也沒想到對方上來就是這句話。

    “呃……挺美的。”他戛然止住腳步，乾巴巴地答道。

    “您看看我的‘奧博拉丁’啊！”哈利法克斯將軍熱情洋溢地張開了雙臂，“看看她流線型的船舷，清純而又嫵媚！？”

    在場的旁觀者，從見多識廣的阿倫·考辛斯，到武德充沛的海軍軍官，在哈利法克斯將軍的深情朗誦中，集體失去了語言功能。

    “呃……”夏侯炎拼了老命，才控制住自己大人的慾望，勉強回答道，“……想？”

    “不許想！”哈利法克斯將軍美滋滋地道，“她是我老婆！”

    夏侯炎做夢也沒想明白，堂堂帝國水師的提督司令官，這輩子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變成如此一號人物的？

    這種疑問，一直持續到到夏侯炎跟隨哈利法克斯將軍走進“奧博拉丁”號的提督室，發現了牆上張貼滿滿的、來自霜楓嶺的虛擬偶像海報爲止——

    ——領主大人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絲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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