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七章 家裏有礦

    攔路的，是一扇嵌在洞窟石壁當中，足有三四人高的碩大門扇。

    這門扇色澤烏黑，在照明水晶的映射下，反射着妖異的金屬樣光芒。

    對於老資歷的霜楓嶺嫡系來說，這一幕真是見怪不怪——毫無疑問，這是一扇由精靈鐵木打造的祕門，無疑出自上千年前那些尖耳朵先輩的手筆。

    當初，領主大人帶着一羣人去搶劫龍骨峯藏寶庫的時候，也是被同樣的一扇精靈防盜門擋住了去路。

    鐵木門板一側的石壁上，遠古時代留下的精靈銘文隱約可現。

    卡爾維諾·靈歌大師眯起眼睛，讀出了最上面一排擘窠大字：

    “第七塔倫蒂諾軟鋼礦場。”

    事到如今，盜墓……啊不，考古資歷深厚的夏侯炎，自覺也有點經驗了：精靈一族每走到一處就要刻字留念的習慣，跟狗遇到電線杆子就想撒尿標識領地的習性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正在遙遠的霜楓嶺寫的薇爾芙，沒來由打了個噴嚏。

    “大師大師……”靠在夏侯炎懷裏的瑪蓮娜瞪大了眼睛道，“下面那些字跡說的是什麼？”

    說來令人驚訝的是，這個看起來如杜鵑花一般嬌嫩的貓人女孩，一路上卻絲毫也沒有因爲隊伍裏那些暴力特徵明顯、犯罪歷史衆多的霜楓嶺士兵，而顯得擔驚受怕、膽戰心驚。

    正相反，瑪蓮娜極其迅速地以她和善可親的態度（以及臨時老闆娘（之一）的身份），贏得了霜楓嶺一衆馬仔的尊重。

    特別是卡爾維諾·靈歌大師和其他的精靈法師，對瑪蓮娜的態度更是如老父親一般和藹，大抵是因爲精靈與亞獸人同爲大陸上的受壓迫種族，天然站在同一陣線之上。

    然而，此刻當瑪蓮娜出言詢問時，卡爾維諾·靈歌大師的臉色卻突然尷尬起來。

    “呃……就是……這個……那個唄……”靈歌大師撓了撓頭，“下面的小字，主要刻的是當初開鑿這座礦場的經過……之類的。”

    “哦？”夏侯炎興致盎然地道，“那大師您給我們翻譯一下吧！我還挺想知道，一千年前的精靈族是怎麼開鑿礦洞的！”

    看卡爾維諾·靈歌大師的臉色，他似乎並不太樂意接到這個命令。

    不過，領主大人就是領主大人，身爲北方暴雪法師團副團長的靈歌大師，當然也沒什麼拒絕的權力，只能囁嚅着開始了翻譯：

    在一千多年之前，“神話紀元”的終末時刻，被各族叛軍打得人仰馬翻的精靈大帝國，把救亡圖存的最後希望，放在了精靈工匠們剛剛開發出的新型魔法金屬“塔倫蒂諾軟鋼”上。

    事後看來，這無疑是一個病急亂投醫的荒唐舉動——人類、矮人、魔族等其他種族能夠憑藉魔法金屬技術崛起、乃至推翻精靈大帝國的殘暴統治，並不意味着被時代車輪拋在身後的精靈一族也能照貓畫虎。

    專精於植物魔法的精靈，壓根就沒有任何冶金科技樹上的積澱，“塔倫蒂諾軟鋼”註定只是一根過於脆弱的救命稻草：其後的發展也順理成章，“塔倫蒂諾軟鋼”雖然性能超羣，卻因爲難以充能而並不實用，精靈大帝國也在不久之後徹底崩潰，大陸上最高貴的精靈一族從此迎來了永無天日的黑暗年代。

    不過，僅從銘文看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精靈工匠們還不瞭解“塔倫蒂諾軟鋼”的詭異性質，尚且對這種有望“拯救精靈一族”的新發現抱有信心。

    鋼鋸峽谷的“第七塔倫蒂諾軟鋼礦場”，正是在這種盲目樂觀的情緒中建成的。

    由於當時的精靈大帝國已是內外交困，整片海文大陸上義旗四舉，因而這座礦場也選擇修建在了塵埃山脈以東、這個當時的蠻荒地區，以期躲避各族義軍的襲擾。

    只會種花、不善挖洞的上古精靈，到底是如何在這懸崖絕壁之上挖出了一口礦洞，這個疑問還令在場的霜楓嶺衆費解了好一會兒，直到卡爾維諾·靈歌大師囁嚅着給出了答案：

    靠魔法，而且是……禁忌魔法。

    爲了獲得開鑿堅石磐巖所需的能量，當時幾乎已經被時局逼往瘋狂的精靈們，在鋼鋸峽谷佈下了禁忌法陣，並將當時居住於此的上古亞獸人集體放入法陣獻祭。他們足足花了三千條亞獸人的卿卿性命，這才終於用生命魔法，在峽谷絕壁上刨出了這座礦場。

    此言一出，衆人譁然，身爲亞獸人後裔的瑪蓮娜更是小臉一僵，頭頂的貓耳朵一陣顫抖。

    不過聽聞此言，夏侯炎倒是沒有像其他憤青那樣義憤填膺，不過是有些感慨：

    每一個外表光鮮的昌盛文明，背地裏幾乎總會有見不得人的邪惡祕辛，資本的原始積累一律沾着鮮血與骯髒的東西，這是崛起之路上誰也無法逃脫的血酬定律。比起大西洋航船上的黑奴、傷溪河畔的印第安土著，屠殺三千亞獸人還真不算什麼驚世駭俗的人道慘劇。

    當然啦，每當探尋一次精靈大帝國的遠古故事，就會發現這幫子尖耳朵先民羞於見人的一段黑歷史——這件事的確是有點讓人發噱了。

    卡爾維諾·靈歌大師和其他精靈，現在已經肉眼可見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該說不說的，此情此景也只有埃爾德裏奇這廝夠有娛樂精神，咧着大嘴講了個地獄笑話：

    “亞獸人，啊，也算半個獸人嘛。精靈殺了三千亞獸人，等於也算是，啊，殺了一千五百個獸人！牛逼啊！”

    瑪蓮娜和精靈們一齊對他怒目而視。

    眼看着這支探險隊就要起內訌，夏侯炎趕緊清清嗓子，示意卡爾維諾·靈歌大師繼續往下念。

    有道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以亞獸人性命爲祭、換取工程進展的精靈包工頭們，最終也沒撈到好下場：很快，他們就在實驗中發現了“塔倫蒂諾軟鋼”的不堪大用，而在塵埃山脈以西，精靈大帝國已然滅亡的消息更是接踵而至。

    最終，這羣絕望的精靈工匠們關閉封存了“第七塔倫蒂諾軟鋼礦場”，在手拉着手西面而拜後，集體跳下了懸崖，給日落西山的精靈帝國陪了葬。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精靈工匠們的命運與結局，又是引得衆人一陣唏噓。

    唯有身爲亞獸人的瑪蓮娜，心裏還惦記着這幫工匠的惡行，氣鼓鼓地嘟囔了幾句：

    “好死喵！真是好死喵！”

    “這個歷史小故事告訴我們，絕對不能在尖端技術上被人卡了脖子。”夏侯炎拍拍手，哈哈一笑，“行啦，開啓礦場大門吧！”

    靈歌大師巴不得趕緊丟掉這些歷史包袱呢，急忙點了點頭，走到礦場大門前。

    想當初，領主大人爲了進入龍骨峯的精靈藏寶庫，是讓精靈後裔薇爾芙義務獻血，這才開啓的大門；

    不過，這一出《薇爾芙賣血記》今天倒是不必上演了：身爲魔法大拿的靈歌大師，只是站在門前低聲吟唱了幾個音節，鐵木大門內嵌的魔法迴路就爆發出了灼眼的強光，厚重的木門扇更是“吱呀”一聲，在飛揚的塵土中緩緩開啓。

    門後的洞窟中，沉寂上千年的照明水晶被一齊激活，照亮了“第七塔倫蒂諾軟鋼礦場”內部的恢弘景象。

    不過首當其衝映入衆人眼簾的，則是擋在門後的一座巨型大理石魔像。

    這尊魔像被雕塑成了精靈壯漢的樣子，手裏拿着精光閃爍的金屬長刀，看起來似乎是就地取材用塔倫蒂諾軟鋼鑄造。使用魔像守衛寶庫也算是精靈一族的傳統，當初的龍骨峯藏寶庫中，就有不少被冰霜巨龍克裏斯蒂亞諾敲碎掉的魔像殘片。

    不過，上千年的歲月早已耗竭了這尊魔像內部的能量供給，如今它低垂着頭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比戈爾巴喬夫還要死得更透了。

    留下幾位精靈法師檢查魔像遺骸、看看能不能拆下點零件以後，衆人便繞過魔像，進入了礦場內部。

    這座“第七塔倫蒂諾軟鋼礦場”，真真正正演繹了“別有洞天”這四個字的含義。

    所謂“礦場”，其實根本就是嵌在地層內部的、一個巨大的空洞。這空洞從渾圓的穹頂開始，向地殼深處一路延伸，其深度和廣度都活像是被突破天際的鑽頭給鑽出來的。

    在這深坑邊緣，人工開鑿出的螺旋走道繞坑而下，直至底端，當初的精靈工匠們，想必就是沿着這些螺旋形道路向外運輸“塔倫蒂諾軟鋼”原礦。

    但真正讓夏侯炎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是，放眼望去，觸目所及之處似乎並沒有發現可以被稱作“魔法金屬礦石”的東西——洞窟側壁上所有的岩石都渾然天成、宛若一體，根本看不到金屬礦藏的富集帶。

    更加詭異的是，在這些石壁上，反而有不少又粗又大、筋絡虯結的植物藤條破壁而出，然後又在不遠處隱入石壁，似乎是完全潛入了地層當中。

    在這幽深黑暗、毫無日光的地下深處，到底是哪來的植物藤條？領主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同樣滿臉困惑的靈歌大師，帶着法師學徒們一番仔細檢查過後，才終於得出了一個讓夏侯炎大跌眼鏡的結論。

    “這些粗大的藤條，就是‘塔倫蒂諾軟鋼’礦？”夏侯炎愣了愣。

    “正是。”靈歌大師顯然也爲自己的發現嘖嘖稱奇，“領主大人，我早該想到的——我們精靈一族是以植物技藝聞名於世的種族，又怎麼可能像其他種族那樣，傻乎乎地揮舞着鋤頭開鑿礦石？”

    這個頗有大精靈沙文主義的說法，引來了不少隊員鄙夷的目光。

    靈歌大師對自己的雅利安超人……呃，超精靈情結渾然不覺，繼續道：

    “現在看來，當時的精靈工匠們獲取‘塔倫蒂諾軟鋼’的方法，正是靠這些藤條實現的。根據我在附近找到的石刻記錄看來，這種被精靈一族人工培育出的粗大藤蔓，叫做‘歐金藤蔓’，名字的來源……呃……大概與其外表有關。”

    夏侯炎才不關心什麼起名問題，急匆匆地問道：

    “所以呢？它跟‘塔倫蒂諾軟鋼’有什麼關係？”

    靈歌大師斟酌着措辭，解釋道：

    “領主大人，所謂‘塔倫蒂諾軟鋼’，並非一種天然形成的魔法金屬礦物，而是和巴比倫密紋鋼一樣，由天然礦物精煉而成的人造物質！這些‘歐金藤蔓’之所以能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是因爲它們是一種不依賴陽光，但需要‘吃石頭’的特種植物！它們無時無刻不在吸收着地層深處的岩石，而‘塔倫蒂諾軟鋼’，正是天然礦物被‘歐金藤蔓’消化後留下的副產物！”

    夏侯炎傻眼了：原來“塔倫蒂諾軟鋼”是這些棒狀植物拉的屎？！

    不過仔細想想，當初尼克爾森師傅好像的確是隱約提過，“塔倫蒂諾軟鋼”和精靈一族的植物培育技術有關來着？

    領主大人還在嘬牙花，一位霜楓嶺士兵已經在靈歌大師的指揮下，揮動起手中的賈格爾銀戰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一條“歐金藤蔓”的外殼上砍出了一道豁口，其過程看得所有在場男性，都感到身體某個部位隱隱作痛。

    夏侯炎湊到豁口旁，向藤蔓內部一看，果然發現在“歐金藤蔓”的中心部位，有不少亮晶晶的金屬被植物組織緊緊包裹。

    “賺大錢了！”夏侯炎眼睛當時就亮了：這麼大的礦洞，這麼多的藤蔓，其中到底包藏着多少“塔倫蒂諾軟鋼”自然無需贅言！

    這種精靈魔法金屬雖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好在知名度夠低——只要霜楓嶺發動自己的宣傳機器，簡單包裝一下，當成稀有魔法金屬賣給不識貨的土老帽，要賺上一大筆還是輕而易舉的。

    在沒有消費者保護組織的野蠻異界，發家致富就是這麼簡單。

    “不過我建議您，還是趕快派人把這些藤條全部砍開、將裏面的塔倫蒂諾軟鋼搜刮乾淨運走爲是，就不要打什麼用這些‘歐金藤蔓’持續製造魔法金屬的主意了……”靈歌大師苦笑着，給領主大人潑了盆冷水，“一千年了，這些‘歐金藤蔓’一直在吸吮着這座礦場周邊的岩石，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周圍的地質結構已經脆弱到了一定地步……不出幾年，這座洞窟因爲某次地殼運動而整體塌陷垮掉，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夏侯炎真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煤老板的福還沒享幾天，就要像煤老板一樣應付礦洞塌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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