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四章 有內鬼，開始交易

    聯邦東海鎮的特製鐵靴，踏在鮮血聖殿的鑲金地板上，在厚重的石壁間撞出了空洞的回聲。

    大酋長特使格雷爾·鴉語表情淡漠地跟在克里斯·曼恩身後，沿着狹長的走廊一路向前。

    克里斯·曼恩，這位剛纔還指點江山、激昂文字，一副大佬派頭的“伊戈爾開拓軍司令”，此刻卻顯得分外低調，不過他既沉穩又輕靈的步伐，還是充分揭示了這個冒牌開拓軍首領深厚的武學功底。

    到底是什麼人，能夠讓如此一位精英士兵伏首效命？——格雷爾·鴉語臉上神色淡如平湖，但心中已經不由自主地有些興奮。

    常年人聲鼎沸、充斥着狂信徒、戰神薩滿與名流貴族的鮮血聖殿，此刻靜得出奇。

    兩人幾乎是毫無阻滯地一路登上聖殿四樓，然後穿越陰影覆蓋的天井邊廊，最終來到了一間祈禱室緊閉的大門前。

    克里斯·曼恩在門前“啪”地一個立正，肅容道：“特使先生，請進。”

    格雷爾·鴉語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大門“吱呀”一聲開啓，陡然爆開的輝煌燈火，差點把這位大酋長特使剛剛適應黑暗的雙眼刺個通透。

    而當格雷爾·鴉語穩步走入祈禱室，雙眼逐漸適應光亮以後，他看到的，則是一個讓人驚訝的場面：

    祈禱室輝光璀璨的水晶吊燈之下，形色各異的外邦人士一字排開，幾乎讓格雷爾·鴉語誤以爲，自己是來到了人類帝國某位領主的議事大廳：

    房間的左手側，兩位身穿法師袍的魔法人士最是扎眼：那位面容冷峻的中年法師一頭金髮，鑲嵌着火紅晶鑽的白銀頭箍，和他尖尖的長耳朵，更是明白揭示了他的超卓身份：

    一位精靈法師，而且是修爲深厚的初級魔導！

    而另一位身穿灰袍的老法師看起來則有些其貌不揚，他骯髒粘結的鬍鬚和猥瑣的面容，顯然更符合街頭流浪漢而非魔法大拿的身份——不過越是這等外表腌臢之人，就越有可能深藏不露，身經百戰的格雷爾·鴉語還沒有愚蠢到以貌取人的地步。

    如果說這兩位魔法文臣，算是憑藉自身隱隱若現的絕頂實力孤標傲世、一顯高人風範的話，那麼房間右側的武將陣容，就真真正正實現了硬實力對於觀者心智的直接碾壓：

    首先是一位身着重甲、髮色灰白，脖子上還纏着一條不知所謂的紅圍巾的勇猛戰士——他慵懶輕浮的神色看起來人畜無害，但他背後那柄若隱若現的黑暗大劍卻足以讓任何資深武者提起警戒；

    其次，則是一位風姿綽約的金髮女劍士——女劍士腰繫雙劍，身披輕甲，整個纖纖嬌軀似乎都在和她頭上金絲一般的秀髮一起熠熠生輝，她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隱然傲氣，只有真正站到過世界頂端的強者，或是看龍傲天爽文看壞了腦子的二貨方能具備。

    至於侍立在這一排高人身後的衛士，更是讓格雷爾·鴉語瞳孔暴縮：

    這羣衛士除了清一色的蒼鷹紋血紅斗篷以外，裝備配置極其雜糅，只是一眼掠過，格雷爾·鴉語就發現了東境薔薇城、帝國正規軍、南方魔族、光榮聯邦等六七個地方的裝備樣式。

    這些萬國造裝備僅有的共同點就是：非常頂級，非常強力，非常昂貴，非常裝逼。

    再加上剛纔就已經令格雷爾·鴉語青眼有加的克里斯·曼恩……

    一個人類領地，湊出這麼一套有文有武的班子不難，可要湊出如此奢侈的裝備很難，要湊出這羣人身上傲視天下的強者氣質更是難上加難。

    更何況，站在這裏的僅僅是這座人類領地派出的遠征軍，而非全部精銳？

    震驚之餘，格雷爾·鴉語又在心中，暗暗把“霜楓嶺”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人類領地，危險評級上升了好幾等。

    然後，他才看向穩居房間正中，這間屋子、乃至整座鮮血聖殿的真正主宰：

    那是一個身穿黑袍、英俊瘦削的年輕人類，他身上的金紋貴族家徽，正靜靜反射着燈火的光輝。

    格雷爾·鴉語這輩子見過太多貴族，獸人、人類、魔族……其中絕大多數，固然威勢顯赫，但往往需要環境、侍從和氣氛的烘托，也許把他們換上一襲布衣扔進貧民窟，他們身上的光芒就會如鳳凰隕落般一去不返。

    ……但眼前的這個年輕貴族，絕非如此。

    格雷爾·鴉語自忖，即使是去掉周圍這所有強者的簇擁，僅僅是這個黑髮年輕人本身，僅僅是他那與年齡不符的陰冷氣質，他那常年居於高位方能形成的、肉眼可見的控制欲，以及他黑色瞳孔深處那種若隱若現的神祕感，都足以讓這位大酋長特使悚然心驚。

    他這輩子見過的，上一個僅僅是坐在那裏、就能有如此壓迫感的人類貴族，名叫格林姆·羅薩裏奧。

    格雷爾·鴉語鎮定了一下心神，行了一禮，用沉着的聲音自報家門：

    “光榮聯邦大酋長特使，格雷爾·鴉語，向您問安。願神之榮光永世普照。”

    黑髮人類貴族呵呵一笑，輕巧地迴應道：

    “霜楓嶺公爵艾略特·伊戈爾，也祝您的農民與工匠永遠富足。”

    儘管早已對年輕人的身份有所預料，但格雷爾·鴉語還是有些震撼於，堂堂一位帝國公爵竟然如此武德充沛，竟敢親自帶隊涉足險地。

    不過夏侯炎才懶得管這眼鏡綠皮心裏在想什麼鬼東西。他輕鬆地翹起二郎腿，微笑道：

    “特使先生，聽說您想要見我——所以我就在這裏。”

    格雷爾·鴉語點點頭。

    他心裏很清楚，走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什麼虛文浮飾的必要，雙方關心的，都只有最核心的問題。

    所以他毫不遲疑，直接開口道：

    “伊戈爾公爵大人。關於貴領地調停我國與‘天災軍團’叛軍爭端的和平談判，剛纔克里斯·曼恩先生向我方提出了三個和平條件——我就是爲了這三個條件，希望與您商議的。”

    “請講。”夏侯炎大手一揮。

    格雷爾·鴉語用眼睛的餘光看到，這個年輕人類貴族一揮手，周圍侍立的人類衛士就悄然退入了陰影，顯然並不參與到談判之中，不過左右兩邊那幾位領地高層則紋絲不動。

    鴉語斟酌了一下用詞，扶着單片眼鏡道：

    “伊戈爾公爵大人。貴方的第一個條件，是寬恕‘天災軍團’的叛亂罪行，並允許他們和貴方一起回到塵埃山脈西側……不得不說，寬恕叛徒並非我們獸人一族的一貫作風，最適合叛徒的歸宿永遠是油鍋和深坑——不過嘛，如今情況特殊，我們願意破例一次，用仁慈和寬容，來換取貴領地的友誼。”

    “很好。”夏侯炎呵呵一笑，“任何生命都是平等的，都有追求自由的權力——我想你們的戰神，也會贊同這個觀點。”

    格雷爾·鴉語心裏想着“你丫懂個屁的戰神”，嘴上則繼續道：

    “至於貴方的第二個條件……您要求我們光榮聯邦割讓銅戈沙漠和丹-阿茲勒的管轄權……恕我直言，偉大的光榮聯邦從未有過割讓土地的先例，丹-阿茲勒和亞獸人更是光榮聯邦永遠的公民。您的這個無理要求，我們絕對不可能接受。”

    夏侯炎搖了搖頭：

    “是嗎？很遺憾，這個條件是我們同意和平的底線。如果你們不接受，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希望你明白，丹-阿茲勒的瑪蓮娜小姐是我的……呃，好朋友，霍桑長老是我的兄弟，亞獸人一直在遭受着光榮聯邦的無理壓迫，我希望能將我的治理天賦帶到銅戈沙漠。”

    “不可能。”格雷爾·鴉語斬釘截鐵地道，“割地是不可能的。”

    “您說話真難聽。”夏侯炎哈哈一笑，“請不要把這理解成‘割地’……這麼說吧，我希望把丹-阿茲勒變成霜楓嶺和光榮聯邦共同管轄的自由貿易區，或者您把它理解爲霜楓嶺派駐到光榮聯邦的使館界，那也無所謂。丹-阿茲勒和銅戈沙漠仍然會是光榮聯邦不可分割的領土，但我們霜楓嶺只是暫時擁有管轄權而已——而且，我們可是會付租金的。”

    格雷爾·鴉語有些發懵。

    “維持這麼一片兩族可以自由交流的中立地帶，我覺得對於貴我雙方的關係建設不是壞事。”夏侯炎朝着大酋長特使眨了眨眼睛，“不管帝國和聯邦有多少衝突，我們霜楓嶺還是希望和一切智慧生物保持友好和自由的商貿交往的——畢竟要是大家拼起命來，還怎麼賺錢啊？”

    夏侯炎想了想，又聳聳肩道：

    “反正你們光榮聯邦現在又沒法從亞獸人身上撈到多少油水，銅戈沙漠更是寸草不生的貧瘠地帶——我看不出這個交易會對你們造成什麼損失。”

    格雷爾·鴉語特使沉默了片刻，然後有些煩躁地擺了擺手：

    “這筆交易……我需要彙報大酋長陛下定奪。我們先來聊聊您的第三個和平條件吧——您要求光榮聯邦在北方與人類帝國停火。我就直說了吧，癡心妄想。”

    夏侯炎歪了歪頭，沒說話。

    格雷爾·鴉語沉心靜氣地道：

    “我可以大方承認，現在光榮聯邦並不願意在南方多生事端，而我們對於你們的仁慈，正是建立在北方的戰事這一條件下的！如果北方停戰，我們的第一件事就是會大軍南下，把你們殺個片甲不留！伊戈爾公爵大人，您憑什麼認爲，就憑您這次奇思妙想的軍師偷襲，就能讓兩國之間的命運之戰鳴金收兵？您知不知道，光榮聯邦已經在這次戰爭中，付出了多少勇士的鮮血、多少金幣、多少平民家庭的妻離子散？！”

    “人、獸兩國都已經損失慘重，這不正是和平的意義所在嗎？”夏侯炎嘿嘿笑道，“而且請您瞭解，我之所以要提議停火，純粹是爲貴國考慮哇！”

    “提議停火是爲我國考慮？”格雷爾·鴉語冷笑道，“這可真是稀奇。”

    結果，夏侯炎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

    “是啊。畢竟，如果再打下去，你們會輸得很慘。”

    格雷爾·鴉語差點被這番話氣笑了。

    “尊敬的艾略特·伊戈爾大人，您或許來我們聯邦的時間太久，還沒有收到來自北方戰線的消息……”格雷爾·鴉語冷笑道，“怕您不知道，我這就跟您彙報一下——這兩個月來，我們光榮聯邦的北方主力部隊，已經連續向帝國控制的燃晶峽谷前線發動了六次衝鋒。帝國東方軍和中央軍已經損失慘重，這個月末的下一次衝鋒中，我們有十足的把握撕開燃晶峽谷，叩開永日城的大門——請問，戰事進展如此，帝國早已是強弩之末，您憑什麼認爲光榮聯邦會輸？”

    夏侯炎咂了咂嘴，然後目光悠遠地望着窗外，慢吞吞地道：

    “格雷爾·鴉語特使先生，您知道，我最喜歡獸人軍隊的哪一點嗎？”

    格雷爾·鴉語有些不懂對方爲何岔開話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應道：

    “哪一點？”

    夏侯炎悵然道：

    “那就是你們獸人和那羣人類士兵不同——你們不像人類，是爲了金幣、爲了領主的威逼、爲了帝國的律令而走上戰場的。你們獸人之所以戰鬥，是爲了崇高的信仰和榮譽，這把你們變成最不可屈折的猛士。”

    格雷爾·鴉語挺了挺胸脯，點頭道：

    “我同意。我們獸人是一個高貴的種族。”

    夏侯炎微微一笑，道：

    “但也正因如此，你們在有些時候也會變得格外脆弱——比如，當你們光榮聯邦的士兵和薩滿突然得知，他們信仰的戰神其實早已死去的時候。”

    格雷爾·鴉語整個人陡然僵在了原地。

    “我相信，失去信仰的獸人，有能力輸掉任何一場戰爭。”夏侯炎緩緩地道，“而我也同樣相信，帝國和霜楓嶺的宣傳機器，足以把一則致命的消息——一則關於信仰的真相，在短時間內散佈給獸人全軍。您說呢，鴉語特使？”

    “他們不會相信的。”格雷爾·鴉語冷冷地道，“你們沒有證據。”

    “您願意冒這個風險嗎？”夏侯炎微笑道，“我常常對黃坡軍校的學員們講，戰爭打的不只是兵員、後勤，還有信息——而我認爲現在，我們是撕掉了一塊紅布、所以佔據信息優勢的一方。”

    “您真以爲靠一則流言就能瓦解我們的軍心？”格雷爾·鴉語的語音愈發冰冷。

    “不……我認爲我們根本沒必要瓦解你們的軍心。”夏侯炎咧嘴一笑，“這只不過是我所持有的又一張底牌，而我認爲，這張底牌的價值，應該足以換取三個月的停戰——您覺得呢，鴉語特使？而且，我可是站在你們這邊的啊……”

    格雷爾·鴉語面容冷峻，剛想開口，突然從這個年輕人類貴族的口中，咀嚼出了一絲弦外之音。

    “您說，您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格雷爾·鴉語緩緩問道，“……那帝國呢？”

    “帝國砍了我爹。”夏侯炎言簡意賅。

    格雷爾·鴉語愣了片刻，然後道：

    “我需要稟明大酋長陛下。”

    “儘管去寫信、去派冬擁鴿吧。”夏侯炎靠在椅背上道，“我會等着的，我有大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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