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一章 必須要有一個……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海令君字數:4507更新時間:24/06/27 19:43:32
一片黑暗。
我……是誰?
——這是涌入他腦海的第一個問題。
在這一片黑暗中,記憶彷彿也顯得不那麼可靠了……在大腦裏那些屬於過去的殘片、生活的遺骸中,他一時間只能找到一些鮮明的色彩:
藍,冰霜的藍,一如滑翔在高空中的幽魂,用他們半透明手指散播下來的寒冷死亡;
紅,烈焰的紅,燃燒彈在身邊炸裂的時候,鮮紅會吞沒你的視野,但在此之前,你最先聽到的竟然是如精靈詠嘆調一般的微風的吟哦……
黑,最後是黑,從那以後,一切就都陷入了黑暗,就好像是光榮聯邦那沉寂的夜空……
現在,一切也都是黑的。
他沉浸在這片漆黑裏,用遲鈍的思維,勉強在一片空洞中挖掘出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科德溫。
他恍惚想起來,這就是自己的身份。
這就是他幾十年無用生涯的縮寫:
光榮聯邦“煉獄之錘”師團上尉,庇西斯·科德溫。
對……科德溫上尉迷茫地想着,之前發生了什麼?
“煉獄之錘”……他跟着師團穿越了塵埃山脈,進入了人類帝國的裂魂之地荒原……他們不日就要北上渡過獅心河,直逼人類帝國南境、爲偉大的戰神贏得勝利與榮光……
——直到這些爲止,記憶還都是清晰的。
但,之後發生了什麼?
科德溫上尉在一片黑暗中,痛苦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空襲。對,空襲。師團的駐地遭到了空襲,當時他們正駐紮在兩道山嶺中間的谷地裏,以期躲避呼嘯的寒風。
馬爾科那小子不是還跟自己請示,要去偵察前路嗎?
說起來……馬爾科在哪兒?馬爾科·烈風,烈風師團長的寶貝兒子?
對於這個問題,科德溫上尉想不出答案——因爲他所有的記憶,就停止於這麼一個刻骨銘心的場景:
當他從撒尿的地方轉過身來,整個“煉獄之錘”營地都已經化爲了封鎖着白霜的廢墟殘跡,向他跑過來的獸人士兵,被一顆長槍般尖銳的冰晶貫穿了顱腦,半透明的幽魂如女武神般遊行在高空,而一顆燃燒着的火球從西方向他疾速襲來——
——一切,歸於黑暗。
戰神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科德溫上尉突然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戰神啊……都發生了什麼?
我還沒死嗎?
我這是在哪兒?
馬爾科呢?
烈風師團長呢?
“煉獄之錘”的……兄弟們呢……
他想要站起身,卻分明感覺到腿部傳來了巨大的阻力,小腿上傳來的緊繃感,讓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是被綁在了某個椅子狀的東西上……
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科德溫上尉想要擡手摸摸臉,同樣失敗:似乎同樣有繩子一樣的東西,把他的手臂也束縛在原處,唯有手指能夠稍微移動,指尖傳來的則是金屬特有的冰涼觸感。
巨大的恐慌向他襲來,他想要喊點什麼,卻因爲一股毫無來由的恐懼而吞了聲。
然後,就是一聲擊破鼓皮般的炸裂巨響。
科德溫上尉眼前一花,等到視覺恢復,原本的一片黑暗中,已經出現了一顆巨大的白色照明水晶——耀眼的白光向老獸人臉上直直刺來,讓他連睜開眼都很困難。
不過,在光暈的邊緣處,他還是看到,自己面前有一張長長的鐵桌,桌子對面似乎坐了些什麼人,但對方具體的面目部位,卻由於耀眼照明水晶的存在,而令他無法直視。
但憑直覺,他意識到桌子對面的應該不是獸人同胞。
“姓名。身份。”桌子對面的神祕人冷冰冰地道,用的是帝國通用語。問完一遍後,神祕人又用生硬的獸人語重複了一遍,似乎是怕他聽不懂。
在白光照射下頭腦一片混亂的科德溫上尉,恍惚知道自己除了回答,沒有別的選擇。
“科……科德溫。庇西斯·科德溫。”獸人老兵結結巴巴地答道,“我、我是‘煉獄之錘’師團第四旅第二營副營長……庇西斯·科德溫……上尉。”
桌子對面傳來了沙沙的聲音,似乎是有人用鵝毛筆在紙上記錄着什麼。
“我……我在哪兒……”科德溫上尉虛弱地問道,儘可能地側着臉,以期躲避白光的直射,但收效甚微。
對面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後用獸人語冷冷地道:
“這是一場審訊。你沒有提問的權力。繼續回答我的問題,籍貫?”
全身受制的科德溫上尉別無選擇,只能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己的家鄉所在。
此後,類似的訊問持續了二三十句,桌子對面的神祕客,事無巨細地瞭解了科德溫上尉失敗人生中曾經歷的每一件事、甚至還逐一確認了他遠在光榮聯邦家鄉的部族親屬。
在這場莫名其妙的審訊中,科德溫上尉的大腦也逐漸恢復了清明,他也大致推斷出了自己的處境:
他被俘虜了,毫無疑問。
鐵桌對面的、照明水晶庇護下的審訊者看不清面目,但對方的獸人語帶有明顯的帝國南方口音——類似的口音,科德溫上尉曾經在帝國來的人類行商那裏聽到過無數次。
所以……科德溫上尉一邊回答着對方冰冷的訊問,一邊絕望地想着,我……我沒死,但我被人類雜種給俘虜了……戰神啊……可“煉獄之錘”現在怎麼樣了?我的戰神啊……
科德溫上尉這麼胡思亂想着,昏頭昏腦地答完了三十多個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是,“帝國境內有誰認識你”。
科德溫上尉給出一個“沒有人”的如實回答後,桌子對面的人類審訊者終於陷入了沉默。
傳來了一陣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大概是人類審訊者仔細整理了一下,鐵桌上用來記錄審訊內容的紙頁。
然後,科德溫上尉透過光暈的邊緣,隱約看到審訊者微微扭轉過身,似乎是朝着一直站在他背後的另一個人用通用語低聲道:
“您還有別的要問嗎?”
回答的,則是一個聽起來相當年輕的聲音:
“剩下的我來吧。”
椅子與地板傳來的摩擦聲。審訊者站起身,把座位讓給了他身後的那個人,那個聽起來年輕,但語氣卻很沉穩的人類。
這個人類伸手打了個響指。
又是“砰”的一聲巨響,充斥在視野中的白光消失了,照明水晶黯淡下來,科德溫上尉的眼睛花了好一陣,才適應周圍光線的變化。
隨着視覺的恢復,周圍的景象映入眼簾。
科德溫上尉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隻精鋼材質的、似乎是專爲審訊而打造的靠背扶手椅上,手腳不出意外地都被粗麻繩固定在了椅子上;
這裏是一間頗有人類風格的起居室,但牆上的宗教花紋壁紙都有些剝落,牆角也長着黴,似乎很多年沒有人在這裏住過了;
房間有窗戶,但拉着厚厚的窗簾,導致科德溫上尉也看不出,此刻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爲整個房間提供照明的,就是那顆用繩子吊在天花板上的、光照強度可以自由控制的巨大照明水晶。
而在上尉的對面,則是一隻鐵桌,桌子對面有兩個人類:
坐着的,是一個身穿黑底金紋華麗短袍、看起來就不像凡俗之輩的黑髮年輕人,站在這年輕人背後的,則是一個身穿灰軍服、面容冷峻、腋下還夾着書寫板的人類軍官。
科德溫上尉意識到,剛纔就是這個人類軍官在審問自己。
“自我介紹一下。”桌子對面的年輕人類微微一笑,用的是只有人類貴族子弟才會學習的那種中古獸人語,表情也和善得不像是在和俘虜說話,“我是艾略特·伊戈爾,帝國霜楓嶺公爵,總裁南方軍務……不好意思,也是擊敗你們‘煉獄之錘’的、這場戰爭的勝利者。”
科德溫上尉的心中在吶喊:
戰神啊!他說什麼?!
勝……“勝利者”?!
不會吧,這不可能是真的……
“煉獄之錘”輸了嗎?!不,他一定是在撒謊,即使我被俘虜了,但光榮聯邦的精兵,是不可能輸給人類的啊……
但表面上,他只能勉強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從你的眼神,我可以看出來你並不相信……你們‘煉獄之錘’的失敗。”自稱艾略特·伊戈爾,霜楓嶺公爵的年輕人微笑道,“你們聯邦獸人對於勝利的信仰一直讓我很欽佩……不過,我覺得你不妨看看這個……肖恩。”
年輕的人類公爵攤開手,一旁的人類軍官則畢恭畢敬地把一柄長劍端到了他手上。
人類公爵從桌後微微探出身子,將那柄長劍遞到科德溫上尉眼前。
老獸人的瞳孔瞬間縮緊了。
因爲一瞬間,他就認出,眼前的這柄劍,正是烈風師團長平日裏掛在腰間的那柄指揮佩劍!
戰神啊!什……什麼……
師團長的劍,怎麼會……
科德溫上尉心頭還在劇震,人類公爵已經收回烈風師團長的指揮劍,雲淡風輕地搭着手指微笑道:
“不妨告訴你……你們‘煉獄之錘’師團,已經被我們霜楓嶺全殲於裂魂之地。你們古利特·烈風師團長的腦袋,我已經叫人去取了,如果你想看的話,一會兒也可以給你欣賞一下。”
“我我我我我……”科德溫上尉只覺大腦一片空白,一顆顆汗珠正從他額頭的綠色皮膚不斷向外滲出。
“不過,我親愛的庇西斯·科德溫先生。你是幸運的。”年輕的人類貴族繼續微笑道,“當你在‘煉獄之錘’的兄弟們勇敢赴死的時候,我們的哨兵發現你倒在紅河谷的廢墟裏,而且從當時的情況看,你似乎是在逃跑……而你剛纔的口供也證實了這一點。”
年輕的人類貴族歪了歪腦袋,饒有興致地打量着科德溫上尉,玩味道:
“所以,坐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個臨陣脫逃的聯邦獸人……科德溫先生,我說得對嗎?”
科德溫上尉只覺臉上一陣燥熱,巨大的羞愧感從胸口涌出。
此時此刻,面對一個年輕人類的詰問,這個獸人老兵竟然羞得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堂堂聯邦獸人,堂堂“煉獄之錘”師團,從來只有戰死疆場的烈士,哪裏有過畏戰脫逃的懦夫?
夏侯炎欣賞了一會兒這獸人逃兵的窘態,擺擺手輕笑道:
“科德溫先生,無需感到羞愧……求生是生命的本能,人類如此,你們獸人也一樣。你當時只不過是憑藉本能作出的決定而已,這不是錯事。”
科德溫上尉艱難地點了點頭,但臉上還是火辣辣的。
“所以,你瞧,我親愛的科德溫先生。”夏侯炎並沒有看科德溫上尉,而是欣賞着手上那柄烈風師團長的指揮劍,“在紅河谷,在東裂魂之地,我和我的軍隊殺了無數的獸人,但我們沒有殺你——理由是,我需要一個答案。我需要知道,你,在現在,是否還和當時一樣有着求生的本能?”
說到這裏,夏侯炎擡起頭,用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科德溫上尉顫抖的眸子,問:
“庇西斯·科德溫先生,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科德溫上尉只覺整個胸膛都如同被抽空了一般。他恐慌地看着桌子對面的年輕人類貴族,從小到大聽過的無數部族箴言,聯邦士兵前輩的諄諄教誨,以及心中的至高聖神似乎都在怒吼,讓他啐對面的人類一臉唾沫,然後像個真正的獸人英雄一般慨然受死、與千百“煉獄之錘”弟兄一去共享死亡的榮光……
但,最終,他用顫抖的雙脣吐出的,則是微不可聞的一句:
“我……想活……”
年輕的人類貴族,看起來很滿意,但似乎又有點失望。
“很好。科德溫先生,我覺得自己已經大概瞭解了獸人的求生本能……”人類貴族玩味地道,“所以,我們霜楓嶺現在需要你做一些事情——作爲俘虜,你沒有選擇餘地,懂嗎?”
科德溫上尉顫巍巍地點了點頭,心口仍然因爲自己的懦弱而痛如刀絞。
“你對穿法師袍沒有什麼排斥吧?你以後可能要經常穿了,雖然尺寸不太合適,但我會安排人改大幾號的……”夏侯炎指了指桌子一側,科德溫上尉這才發現那裏堆着一件皺巴巴的長袍,“此外,你還需要背一些臺詞,這些肖恩會負責的。最後,你以後就不叫庇西斯·科德溫了,就叫……嗯……‘耐奧祖’好了,我一直都覺得這名字很帥。”
年輕人類貴族自顧自嘀咕了半天,科德溫上尉聽他說完,才顫聲道:
“尊、尊敬的人類公爵大人……如果我按您說的做了,就、就不會死,對嗎?”
令科德溫上尉愕然的是,人類貴族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誰知道呢?”夏侯炎笑完了,然後輕輕一點手指。
科德溫上尉眼睜睜地看到,這個年輕人類的指尖涌出了灰色的霧氣,然後,科德溫上尉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如同被這個人類的動作操控了一般。
在無盡的驚恐中,科德溫上尉被迫低垂着頭顱,聽到這個名叫“艾略特·伊戈爾”的人類貴族在桌子對面笑道:
“果然,死靈法師還是由活死人扮,這才顯得夠味啊,親愛的‘耐奧祖’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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