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五章 禍水北引

    朝着南境總督迪米特裏伯爵迎上去的時候，夏侯炎其實是做好了跟丫幹一架的準備的。

    ——畢竟當初出兵的時候，霜楓嶺算是直接無視了這貨的意見，然後直接下克上把丫軟禁起來免得礙事的。

    換成任何一個稍有血性的一方總督，肯定都咽不下這口氣吧？

    不過，夏侯炎一邊走近，一邊從迪米特裏伯爵的臉色中讀出了一絲不尋常。

    因爲此時此刻，迪米特裏伯爵站在紅河谷的一片焦土上，正目光空洞地遙望着堆砌成山的霜楓嶺戰利品箱、往來奔忙的霜楓嶺打工人，以及無數被收斂起的獸人焦屍。

    伯爵的眼神說明，他顯然是在思考着什麼。

    而夏侯炎這輩子最怕的，就是這幫帝國政客又在心裏盤算什麼鬼主意。

    於是剛收穫一場大捷的霜楓嶺公爵大人，打定了主意，跟這位南境總督打個招呼、算是盡到禮節義務就走——如今“煉獄之錘”已被全殲，霜楓嶺再也不怕有人在戰略計劃上指手畫腳，迪米特裏伯爵也永遠管不着天高皇帝遠的裂魂之地，雙方趁此機會一笑泯恩仇、從此各走各的陽關道，當然是再好不過的局面。

    ——夏侯炎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然而，他剛一走近迪米特裏伯爵，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這位南境總督大人如觸電一般打了個激靈，怔怔地轉過頭來。

    總督大人此時的表情實在是太過詭異。

    以至於夏侯炎準備好的客套話都沒能說出口。

    然後，迪米特裏伯爵就乾巴巴地道：

    “伊、伊戈爾大人……那個獸人師團……都……被你們……解決了？”

    此時此刻，這位南境總督大人的神態，早已不復當時在霜楓嶺時的佯狂做作，倒是顯得更像個冷靜的正常人了。

    不過面對迪米特裏伯爵這個過於弱智的問題，夏侯炎也只能無言地朝不遠處的獸人停屍點揮了揮手，懶散答道：

    “入侵裂魂之地的獸人嘛，本領主不能保證全殲，但丫們現在已經掛掉了百分之九十九，這點還是能肯定的。”

    迪米特裏伯爵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沉默了三秒鐘，然後道：

    “那……那……我們在獅心河的防線……怎麼辦？”

    “沒用了，撤了吧，還能怎麼辦？”夏侯炎露出一個譏諷的冷笑，用手指戳了戳法理上司的胸口，“我跟你說了，霜楓嶺在裂魂之地上就能夠幹掉獸人侵略者，你總惦記你那沒用的獅心河防線幹什麼？”

    “可……可……可……”迪米特裏伯爵囁嚅了幾聲，最終“啪”地一聲用雙手捂住了臉，絕望地搖了搖頭，“……可駐守獅心河，明明是帝國軍部的計劃啊……您……您怎麼可能在裂魂之地平原上、用區區兩千人解決戰鬥呢……軍部肯定不會相信的……我的聖神啊……那可是整整一萬獸人啊……”

    “怎麼跟軍部彙報，那就是你要解決的問題了。”夏侯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戰報隨便你寫，你愛攬多少功勞就攬多少功勞，你他娘就算說是你迪米特裏伯爵被聖神附體、一個天馬流星拳錘爆了獸人大軍，本領主也一點意見沒有——不過，本領主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迪米特裏伯爵還沒問完，就被霜楓嶺的領主大人伸出一隻手，揪着領子拎了起來。

    於是，迪米特裏伯爵在眼前看到了一雙殺氣四溢、宛若惡鬼的深黑瞳仁。

    總督大人慌亂地蹬了蹬腿、試圖讓自己離凶神惡煞的霜楓嶺公爵遠一點，未果。

    “告訴帝國軍部和昆汀——還有羅薩裏奧，這幫王八蛋安排給霜楓嶺的任務，老子完成了。”夏侯炎直視着迪米特裏伯爵，咬牙切齒地道，“老子以後不想看見任何人——包括你、昆汀，還有那幫傻逼南方貴族溜達到老子的地盤上，懂嗎？！”

    迪米特裏伯爵如小雞啄米一般拼命點頭，似乎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被眼前的惡魔領主生吞活剝。

    ——沒辦法，任何人在指揮着亡靈大軍屠殺了一萬獸人以後，渾身上下就是會洋溢着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血腥氣。

    夏侯炎又眯着眼將迪米特裏伯爵審視一番，這才將丫放回地面。

    “那……那……那您……”迪米特裏伯爵用手指勾着領口，咳嗽了幾聲，才慘兮兮地問道，“那您在戰場上使用的死靈魔法，我都看見了……這事兒……我該怎麼跟帝國軍部解釋啊？”

    夏侯炎臉上如冰龍一般冷酷的表情，頓時僵了一下。

    迪米特裏伯爵無比確信，在短短的半秒內，他從霜楓嶺領主眯起的眼睛中，讀出了起碼五十種“殺人滅口”、“永絕後患”的同義詞。

    純粹是出於對生命的珍愛，迪米特裏伯爵趕緊如溺水者挽住浮木一般，伸手揪住了領主大人的袖子：

    “您您您別誤會！我我我可沒有朝帝國官方舉報您的意思啊！您您您可是守衛國門的英雄，我我我可可可是很重視您您您的友誼的！”

    “哦？”夏侯炎眯着眼道，“但死靈魔法，可是帝國公認的禁忌哦？”

    迪米特裏伯爵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年輕霜楓嶺公爵的手，已經按住了“總裁南方軍務”指揮刀的刀柄——在自己的後半生中，南境總督大人無數次慶幸於自己此刻表現出的敏銳觀察力。

    因爲，迪米特裏伯爵幾乎是在毫無反應時間的情況下，莊嚴肅穆地大手一揮，義正辭嚴地答道：

    “伊戈爾大人！這些天在霜楓嶺，我一直在研讀你們開拓軍政治部的教育讀本！我認爲，那天肖恩·蒙巴頓先生說得對——‘治軍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所謂‘禁忌’，不過是一種根深蒂固卻並無依據的文化觀念罷了！伊戈爾大人，我認爲，守護南方百姓以及所有帝國公民的生命安全，比起什麼狗屁的‘禁忌’要重要得多！不管禁忌魔法還是主系魔法，能抗擊獸人就是好魔法！”

    饒是夏侯炎，也險些被這番政治覺悟過高的發言驚掉了下巴；

    他的手掌，更是不由自主地從指揮刀的刀柄上移開了些許。

    “看得出來……”領主大人一邊摩挲着下巴，一邊以士別三日的姿態重新打量着這位南境總督，“……您在我們霜楓嶺軟……咳咳，居住期間，受了不少教育啊……”

    “那、那當然！”迪米特裏伯爵一邊偷偷抹着冷汗，一邊賠笑道，“伊戈爾大人，這些天，你們政治部編撰的領地日報，我可是每天都看啊……”

    “領地日報？”夏侯炎愣了愣。

    他隱約記得，月初的時候的確跟勞倫斯提過一嘴要辦報刊、佔領宣傳陣線一類的事情；

    不過獸人侵略近在眼前、軍務爲重，夏侯炎後來也沒把這項工作放在心上；

    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出去帶兵追殲殘敵，從前線迴歸鳳凰臺留守的勞倫斯，居然還真趁着戰局已定，把這個領地週刊給辦起來了！

    “對啊！湯姆·勞倫斯先生主編的！”迪米特裏伯爵趕緊點點頭，“這些天我不是……咳咳……出不了門嘛，所以就每天讀報，您在前線大獲全勝的喜報，也是我在報紙上看見的——這不，我就按捺不住，跑到前線來找您道喜了嘛……順、順便也看見了您的死靈軍隊——真、真是一羣壯……壯‘屍’啊，哈哈哈……”

    夏侯炎冷笑連連：把“以死相逼試圖越獄”說成“按捺不住過來道喜”，這位總督大人也的確是個人才。

    不過幹掉一萬獸人以後，領主大人的心胸已經寬廣了許多，懶得計較這些破事。

    他冷笑着問：

    “所以，勞倫斯他剛創刊的霜楓嶺領地日報，取了個什麼名字？”

    迪米特裏伯爵答道：“《領主今天吃什麼》。”

    夏侯炎居然一點兒也沒感到意外。

    “所以……”夏侯炎在心裏的小本子上給勞倫斯又記了一筆，然後審視着迪米特裏伯爵沉吟道，“總督先生您，不打算向至高教會揭發我們領地使用死靈魔法的事情？”

    “那當然不會！”迪米特裏伯爵斬釘截鐵地道，“如果不是您，我們可能早就死在獸人鐵蹄之下了，我安東尼·迪米特裏雖然不成器，但也不是恩將仇報的小人！”

    夏侯炎用看小人專用的眼神注視着南境總督。

    迪米特裏伯爵顯然認爲，霜楓嶺公爵對自己品格的不信任是一種巨大的精神傷害。

    因爲下一秒，他就點頭賠笑道：

    “所、所以嘛，伊戈爾大人，我跟您提這件事的意思是，關於戰況中死靈魔法這部分，咱們還得想個好辦法在軍部和皇帝陛下那邊遮掩一下、免得引起公憤……聖神在上，我是帝國南境總督，和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您被宗教裁判所燒死了，我也脫不了干係啊……”

    “喲喲喲……‘一條繩上的螞蚱’？”夏侯炎陰陽怪氣地冷笑道，“怎麼，您現在不跟那幫南方貴族站在同一戰線上、逼我捨棄霜楓嶺在北岸佈防啦？”

    “南方貴族都是廢物！”南方總督先生發出的這句論斷，讓夏侯炎連連側目，“伊戈爾大人，您也知道，那幫南方貴族自從被徵兵以後就一直嘰嘰歪歪，他們就沒有一個把帝國大局、南方百姓放在眼裏、就沒有一個看得起我安東尼·迪米特裏的！”

    “自信點兒，我也看不起。”夏侯炎冷笑道。

    迪米特裏伯爵被這句話足足噎了兩秒鐘，才訕笑道：

    “您看不起我是正常的，我不配！身爲南境總督、我安東尼·迪米特裏不能在戰爭中出一分一毫之力，只能看着您在前線帶兵殺敵，我當然不值得您的尊重——但聖神在上，那幫南方貴族是什麼德行，您也是親眼看見的吧？我再不濟、也沒有像那幫狗娘養的東西一樣，夾着尾巴逃回獅心河北岸吧？”

    這話倒說得有理。夏侯炎聳了聳肩，答道：

    “很難不支持。”

    “我要的就是您的支持！”迪米特裏伯爵一聽這話，興奮得都要蹦起來了，“伊戈爾大人，我跟您攤牌了——整個帝國南方，就是一盤混亂的散沙、就是一羣食腐的蟲豸！我安東尼·迪米特裏堂堂帝國總督，竟然每天還要看這幫傻逼的臉色、跟他們說盡好話，才能求他們貢獻一點兒糧餉和士兵保境安民——伊戈爾大人，我受夠了！我現在明白了，要想把帝國南方治理好，必須出重拳！”

    夏侯炎翻了翻白眼。

    他早就看出，迪米特裏伯爵身爲帝國總督，卻每天跟個孫子一樣周旋於一羣南方貴族之間，心中肯定早有不滿、想着要加強自身權力了。

    不過他的確沒想到，這貨居然把心中的想法就這麼和盤托出給了自己。

    “所以呢？”夏侯炎冷笑道。

    “可我這不是沒有重拳嘛……”迪米特裏伯爵赧然道，“但是您有啊！您想啊伊戈爾大人，我是南境總督，您手下有那麼強大的軍力，我們要是強強聯手，整個帝國南境不就是我和您霜楓嶺的了嗎？”

    “迪米特裏先生……”夏侯炎冷冷地道，“我是剛纔沒有跟您說清楚嗎？這一個月，老子和我們霜楓嶺殺了整整一萬獸人……一萬獸人！我們已經累了！霜楓嶺就是霜楓嶺，裂魂之地就是裂魂之地，這片地方只屬於伊戈爾家族，就這樣！我們他媽沒心情摻和到你們南方的泥潭裏攪屎玩！”

    “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嘛……”迪米特裏伯爵尷尬地搓着手，“不、不過呢，您瞧，南方各大貴族集結在獅心河北岸的部隊不是還沒解散嗎……您是皇帝陛下欽定的‘總裁南方軍務’，我覺得您要是有興趣，不妨帶着南方貴族們的聯軍再打一仗……”

    “還打？！”夏侯炎用看白癡的眼神瞪着南方總督，“獸人都他媽死光了！打誰啊？！”

    “不知道您對……那個……巖溪城……有沒有興趣？”迪米特裏伯爵弱弱地看向夏侯大官人。

    夏侯炎的眼神瞬間變得深邃了。

    “就這麼跟您說吧。”領主大人拍了拍迪米特裏伯爵的肩膀，“裂魂之地和霜楓嶺就挺好的，我對巖溪城沒有興趣，巖溪城裏那個老而不死的休斯頓大公，對我來說也不重要。”

    然後，他從懷裏拈出一隻雪茄叼到嘴裏，繼續道：

    “但，沒有休斯頓大公，確實對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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