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七章 硬碰硬

    漂浮在空中的時候，倫納德·雷角上校只覺得身上很冷。

    不是飛舞雪花帶來的冰涼，也並非來自尚未習慣的荒原寒風，而是一種如鬼魅般直透肌骨的陰寒，讓這個人高馬大、健壯無比的獸人猛漢，都不由自主地心悸起來；

    但這感覺只是一閃而逝，燃燒的熱血重新回到了脈管。

    然後，倫納德·雷角上校才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胡安·克萊門特的符文大劍，在獸人首領赤裸的綠色胸膛上，留下了一道寬約掌餘的黑色痕跡——那是幽冥魔力侵入體表而帶來的元素損傷。

    但雷角上校沒有流血。

    他甚至沒有因爲死亡騎士的揮劍巨力，而像脆弱的荒原山賊那樣陷入昏迷。

    正相反，這個魁梧獸人在落地以後，竟然像絲毫沒有受傷一般，以猿猴般的靈巧地着地一滾、卸去了衝擊的餘勢；

    然後，他甚至趕在重新站直軀體之前，就從背後擎出一柄短斧，毫不遲疑地朝着死亡騎士甩了過來——

    ——完全沒料到敵人還有再戰之力的克萊門特一個愣神，急急側身，還是被攜破竹之力旋轉飛來的利斧，在漆黑堅硬的帶刺肩甲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缺口：

    股股青煙，從幽冥金屬的斷面處升騰而起，發出了“滋滋”的細碎響聲。

    是的，不只有霜楓嶺才有“色雷斯湮滅箭”這樣的湮魔利器；

    獸人狼騎兵攜帶的短斧，同樣經過了聯邦工匠的“賈格爾銀”鍍層，這種東方出產的魔法金屬，和“巴比倫密紋鋼”一樣都是珍貴無比的破甲材料！

    早在當初攻陷月神寨時，全身幽冥金屬重甲、除了湮魔材料天不怕地不怕的胡安·克萊門特，就吃過“色雷斯湮滅箭”一次暗虧；

    而倉促墜狼的獸人上校，他的飛斧襲擊甚至比手弩射出的帝國頂級軍工製品還要犀利幾分！

    這只旋轉飛斧本就無比沉重，在雷角上校的巨力驅動之下更是宛若一顆小型炮彈，愣是靠着那薄薄一層的“賈格爾銀”，在八百年幽冥魔力浸潤的金屬重甲上砍出了一道貫通傷！

    而“煉獄之錘”狼騎兵的標配，是在後腰帶上別着兩柄“賈格爾銀”短斧。

    雷角上校落地以後，先是擎出一柄短斧甩了出來，然後直接將右手握着的長刀往地上一扔，從背後掏出另一柄短斧，伴着一聲怒吼朝着不幸中招的克萊門特撲了上來！

    一次斬擊沒能殺掉敵人已經大出死亡騎士意料之外，獸人軍官在落地之間投來的短斧更是直接打亂了克萊門特的步伐，面對這個綠皮獸人的兇悍反撲，克萊門特根本來不及細想，只得右手執劍柄、左手扶劍身，急急架起了符文巨劍以作防禦——

    噹噹噹噹一串爆響，是狼騎兵們的長刀在兩側的“方舟”巨盾上撞出了無數火花焰芒；

    而與此同時，怒吼着的倫納德·雷角已經如鐵陀螺一般旋轉着身軀，用一柄短斧在胡安·克萊門特的符文巨劍上一連砸出了三記重擊！

    獸人上校的每一擊，都是他掄圓了臂膀，帶着全身之力悍然攻出，力道何止千鈞！

    一向在戰場上呼風喚雨、爲所欲爲的胡安·克萊門特，竟然不得不以雙手抵住巨劍，這才堪堪擋住敵手的短斧連擊，三招架下，符文巨劍的劍身上已經多出了三道冒着青煙的恐怖豁口，克萊門特也手臂一酸，破天荒頭一次，差點沒能握住自己的看家武器！

    ——如果換成另外任何一人、換成任何稍顯脆弱的兵器，在這連環三斧面前都絕對不會有一絲生還的機會！

    這是將獸人的雄壯體格發揮到極致的狂潮，這是如聯邦師團一般凌厲無前的粗暴猛攻！

    即使換作勇奪帝國比武冠軍的愛麗絲·康姆斯託克，在如此強硬的攻勢之下也只能憑藉敏捷勉強退避，而斷然不敢攖其鋒芒——

    ——這，就是所謂的“一力降十會”！

    然而，憑藉超絕武力在戰場上絞肉無數的雷角上校，這次終於在裂魂之地的雪原上遇到了對手：

    因爲胡安·克萊門特，是帝國創業之初被亨利·伊戈爾伯爵倚爲心腹的無雙猛將，是用八百年流光歲月砥礪身心的修士，更是渾身浸染着西蒙·阿德裏安大法師幽冥魔力的、全大陸最最強大的死亡騎士！

    雷角上校三斧砍罷，克萊門特立刻注意到對方身形稍滯、顯然氣力已盡，便如雷霆炸裂般斷喝一聲，藉着對方收斧蓄勢之際，雙手將傷痕累累的符文大劍向前一頂，出其不意地頂歪了雷角上校正欲引斧再砍的右臂，緊接着猝然飛出一腳，狠狠踢中了獸人赤裸着的胸腹中央！

    獸人指揮官胸口的幽冥魔力灼傷還未散去，此刻再遭死亡騎士鐵靴重踢，饒是體格勝似鋼鐵的倫納德·雷角上校，也忍不住痛哼一聲，趟趟趟連退三步，堪堪穩住了身形。

    時空凝滯了。

    在剎那之間就已經攻防互換數次的一對猛將，直到此刻才在雪原之上拉開架勢，真正打量起自己的敵人。

    五步，雙方之間的距離只有五步，以及憑空飛舞的飄雪。

    克萊門特伴着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活動了一下關節，轉了轉緊握符文巨劍的手腕——劍身之上，一向閃爍着幽藍光芒的死亡符文已顯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三道被“賈格爾銀”砍出的粗糙傷痕；

    倫納德·雷角上校的狀況同樣觸目驚心：

    獸人上校在雪中微微喘息着，從他粗大的鼻孔和厚厚的嘴脣間向外噴吐着白霧。他的右手因剛剛過度使力而有些顫抖，但還是無比堅定地握着賈格爾銀戰斧，他的左手，則按在自己胸膛的幽冥灼傷處隨便抹了抹，彷彿是在回味死亡騎士剛剛那次巨力斬擊的滋味。

    一個上身赤裸，一個渾身黑甲，一對旗鼓相當的對手在雪中凝視着彼此，誰也不敢先動。

    有個開拓軍士兵注意到了這邊的對峙，於是揮舞着精靈短劍撲向了雷角上校，大概是想助自家司令官一臂之力；

    然而，雷角上校甚至沒有費神擡起短斧，而是直接伸出左手，一把薅住了疾速刺來的短劍劍刃，手臂輕輕一頓，已經將這柄精靈短劍狠狠奪過，然後倒轉劍身、殘忍刺入了減速不及的開拓軍士兵的胸口。

    雷角上校從開拓軍士兵的胸口拔出短劍，隨手拋在雪地上，開拓軍士兵噴涌着鮮血的屍體這才頹然倒下，一滴又一滴的鮮血，也從獸人上校被短劍割破的手掌上滴落雪中。

    全程，倫納德·雷角連看都沒有看這個自尋死路的人類士兵，他血絲密佈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五步之外的死亡騎士：

    因爲他知道，自己真正需要對付的敵手，只有這個黑甲戰士而已。

    開拓軍士兵的慘死，彷彿一盆當頭淋下的冰水，讓因劇烈戰鬥而有些頭腦混沌的克萊門特回想起自己身處何處，急忙斜眼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戰局：

    就在他和獸人騎兵首領交手的幾秒之中，世界彷彿都已天翻地覆。

    克萊門特看到，那一排插入土壤的“方舟”巨盾，已經在阻擋住獸人狼騎兵第一輪衝鋒、光榮完成自己使命以後，東倒西歪地散落一地；

    他看到，一個開拓軍士兵端起手弩，將一根鋒利的弩箭猝然射入了一名狼騎兵的眼窩；

    他看到，被弩箭擊中的狼騎兵痛吼着落下狼背，一手捂眼，另一手瘋狂地無差別揮舞着長刀，鋒銳的刀刃狠狠擊中了某個開拓軍士兵的臂甲；

    他看到，有開拓軍士兵被打倒在地，然後從腰間擎出精靈短劍，將正欲揮刀砍下的狼騎兵捅了個透心涼；

    他看到，有狼騎兵飛躍而過，嗜血的苔原狼張開大嘴，一口咬碎了某個開拓軍士兵的頭顱；

    他看到，手持“蒼穹之光”“黃金威嚴之劍”兩柄長劍的愛麗絲·康姆斯託克扭轉纖腰，伴着兩聲脆響將某個倒黴狼騎兵裁作三截，然後女劍士片刻不止，擡腳踢中了一個坐在原地愣神的開拓軍士兵，在千鈞一髮之際把後者送出了另一個狼騎兵的攻擊範圍；

    他甚至看到，就連肖恩·蒙巴頓都已經躍下弩車，揮舞着指揮刀、略顯無力地擊中了一個落狼的獸人騎兵，然後在艾倫·霍特林的配合之下和這個狼騎兵二對一廝殺起來。

    此時此刻，早已看不出誰勝，誰敗，誰輸，誰贏，誰死，誰生；

    有的，只有充斥在視野中的殺戮、死亡、鮮血、殘肢。

    但克萊門特知道，開拓軍做到了：

    整整一千狼騎兵，真的被這三百步兵攔在了雪原的北端、紅河谷的山口；

    或許有“北方暴雪法師團”的元素綻放，或許有“獅吼七式弩車”的轟炸輔助，或許有“方舟”巨盾的柱立中流，或許有無數開拓軍步兵的英勇犧牲……

    但，這一千奮迅如霹靂的聯邦狼騎兵，的的確確在這片絞肉場徹底失去了前進的勢頭，沒有一個狼騎兵，能夠越過這三百步兵組成的陣線、能夠觸摸到南方正在全力輸出的“克倫威爾殲滅者”射擊陣線。

    於是，胡安·克萊門特頓時覺得自己沒有什麼需要操心的了。

    他直直望向面前的獸人狼騎兵首領。

    雷角上校剛纔也在評估着身旁的戰局，此刻也剛好回過頭來。

    一個人類死亡騎士，一個獸人狼騎兵，兩相對視。

    儘管克萊門特的面甲背後只有一片黑霧瀰漫，但雙方的無形目光，仍然如火線一般交匯在飛雪之中。

    “你們，”雷角上校開口了，使用的是嘶啞且蹩腳的帝國通用語，“活不下來的。”

    “你們也一樣。”克萊門特笑了，他的聲音透過幽冥金屬盔甲，顯得有些空洞。

    雷角上校有些沒想到，對方在如此慘烈的戰場上也笑得出口，但很快他就也跟着笑了。

    “告訴我，你們、是誰。”雷角上校嘶聲道，或許是由於胸口所受的幽冥灼傷，他顯得有些氣短，“用三百步兵、抵擋、一千狼騎兵，我從沒見過、這麼、英勇的、人類軍隊——告訴我，你們是、南方軍？東方軍？”

    “我們是霜楓嶺。”克萊門特哈哈一笑，然後毫不遲疑地挺劍而上；

    獸人上校顯然也是一般的想法。

    短斧和符文巨劍，帶着神雷怒火般的暴烈之力精準交匯，劍鋒和斧刃，在空氣中劃出了一道迸射火花的赤紅路徑；

    刺啦啦的摩擦聲餘音未散，雙方的身形都已經因爲猛衝之勢而比肩錯過；

    誰也沒有回頭，但動作卻是出奇地一致：

    克萊門特倒轉符文巨劍，頭也不回地向側後方的雷角上校刺去；

    雷角上校也回手將“賈格爾銀”短斧砍向了克萊門特的背部。

    然而，幽冥巨劍畢竟是比獸人狼騎兵的短斧，長上了那麼一截；

    一截，就是生死。

    在黑水鎮西蒙·阿德裏安的實驗室中沉睡八百年的符文劍，狠狠砸中了雷角上校脊柱的中央，引起了刺耳的骨骼爆裂聲；

    而先中一招的雷角上校，口中的吼叫早已聽不出是怒吼還是痛嚎，但他仍然用最後一分力氣投出了手裏的戰斧，鋒利的斧刃深深沒入了克萊門特的漆黑背甲；

    死亡騎士大劍脫手，整個人都因爲這一擊的餘勢而撲倒在雪地之中；

    背脊遭遇重創的雷角上校，整個人骨碌碌在雪地中連滾了五六圈。

    他倒在雪地中，忍受着摧心剖肝的劇痛，掙扎着挺起腰來，用顫抖的手在雪地中胡亂摸索着，只求找到任何還能使用的兵刃——

    ——然而，一隻鐵靴踩住了他無助擺動的大手。

    天黑了。

    雷角上校圓瞪着空洞的雙眼，看到高懸在空中的白日，驟然隱沒在黑暗的死亡陰影之中。

    踩住他手掌的，是另一個渾身漆黑的重甲騎士。

    “人造人1號”高高舉起手裏的巨劍，瞄準了獸人上校的頭顱，然後將這條沉重的金屬兵刃，如斷頭鍘刀一般殘忍落下。

    雪花飛揚。

    十多米之外，愛麗絲·康姆斯託克高高舉起左手中的“黃金威嚴之劍”，盪出一圈金黃色的“鼓舞光環”，然後憑着“利物浦神聖鎧甲”的卓絕防禦力，用臂甲硬生生抗下一個狼騎兵的長刀斬擊，反手就用右手的“蒼穹之光”給這個狼騎兵開了瓢。

    解決了敵人，女侍衛隊長趕忙三步並兩步，奔向撲倒在地的克萊門特。

    “克萊門特司令！”愛麗絲焦急地叫道，“你沒事吧！”

    “以後……你再跟領主大人上牀的時候……”趴在雪地裏的克萊門特，悶悶地答道，“勸他多給我發個獎章吧……”

    女侍衛隊長覺得，自己有空去關心這幫開拓軍王八蛋的生死，也真算是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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