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一章 走基層

    “我的名字叫卡爾維諾·靈歌，43歲。

    住在霜楓嶺東北部的霜楓木林地一帶，未婚。

    我爲“北方暴雪法師團”服務，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8點才能回家。

    我不抽雪茄，矮人烈酒也僅止於淺嘗。

    晚上11點睡，每天要睡足8個小時。

    睡前，我一定聽恩濟埃巨魔吵半個小時的架，然後做30分鐘的冥想，上了牀，馬上熟睡。

    一覺到天亮，決不把疲勞和壓力，留到第二天。

    精靈們都說我很正常。”

    ——卡爾維諾·靈歌大師寫到這裏，糾結地咬了咬羽毛筆。

    “下面怎麼寫比較好？”他扭頭問道。

    “空着別寫。該歇了。”埃爾德裏奇一邊啃着雞腿，一邊嘟囔道。

    卡爾維諾·靈歌大師怒目瞪視着埃爾德裏奇：

    這狗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吃雞的時候大聲吧唧嘴，嚴重影響了大師的寫作思路。

    倒是一旁的霜楓嶺副參謀長艾倫·霍特林心善，湊過來問：

    “靈歌大師，你這寫的是啥啊？”

    “算是日記吧……”卡爾維諾·靈歌大師輕輕一嘆，“我準備把我到霜楓嶺以來的見聞、以及受到的教育記錄下來，等回到永日城以後，給星塵保護國的精靈同胞們看一看……”

    說着，靈歌大師把手裏的本子豎了起來，朝着艾倫亮了亮封皮。

    艾倫·霍特林看到了封面上、用精靈語和帝國通用語雙語拼寫的花體字：

    《南行漫記》。

    “別寫領主大人的私生活，其他您隨便。”艾倫由衷地給出了勸告。

    卡爾維諾·靈歌大師苦惱地點了點頭，繼續咬羽毛筆。

    倒是埃爾德裏奇，啃完了雞腿，吮了吮手指，然後毫無禮貌地把頭擠到靈歌大師身前，盯着大師的《南行漫記》，看了看。

    然後，東境大統領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你這描寫，啊，完全不夠精細……幀數，啊，有點低……”

    “你個摸魚狗懂個屁的文學！滾去看你的比賽去吧！”精靈魔導師橫眉怒目地抽回本子，把自己的大作護在了懷裏。

    埃爾德裏奇翻了個白眼，然後收回身子，百無聊賴地望向場中，剛好看到勞瑞大師面色如喪考妣地交出了一大堆籌碼。

    ——這天是帝國歷九百九十四年的十二月十二日。

    有道是磨刀不誤砍柴工，沒有等到魔族入侵的霜楓嶺，終究不能就這麼在荒原上以緊急戰備狀態乾耗下去。

    於是，爲了給在寒冬之中百無聊賴的霜楓嶺領民們找點事幹、豐富一下鳳凰臺上的文化生活，領主大人特地讓內務部舉辦了“霜楓嶺第一屆棋牌大賽”：

    比賽項目既包括馬恩牌、帝國象棋、魔族象棋等大陸傳統遊戲，也包括麻將、“鷹堡撲克”等領主大人引進過來的新品種棋牌；

    任何人只要支付五枚金幣的入場費即可參加，每個項目的贏家不僅能夠收穫榮譽，還能抱走高達二百五十枚金幣的大獎！

    ——由於豐厚的獎金，這屆棋牌大賽在霜楓嶺領民們口中，又稱作“慈善賭王大賽”。

    現在，埃爾德裏奇、靈歌大師和艾倫·霍特林，正是坐在鳳凰臺伊戈爾人民廣場的觀衆席上，觀看麻將項目的半決賽。

    儘管氣候嚴寒，廣場周圍的草叢上還殘餘着積雪，但用藤本樹燃油點起的篝火，仍然將溫暖與光明散播到了廣場的每個角落；

    再加上有從66號公路休息區歇業迴歸的服務員妹子奉上美酒和小吃，對於顛沛流離慣了的伊戈爾家族領民們而言，坐在觀衆席上看選手打牌，這境遇簡直跟天堂也沒什麼區別了。

    埃爾德裏奇懶得理筆耕不輟的靈歌大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紅圍巾，抻着脖子望向場中：

    在怒點同桌的科比師傅的七對清一色以後，維克多·勞瑞大師已經徹徹底底輸光了褲子，甚至丫“獻出自己的褲子、再換幾根籌碼”的請求，都遭到了擔任裁判的開拓軍政治委員的嚴詞拒絕。

    這也就意味着，天才麻將老頭維克多·勞瑞大師正式出局，這一局的勝者科比師傅，成功晉級麻將總決賽。

    科比師傅從牌桌旁站起身，興高采烈地朝着工匠組的工匠們揮了揮手——作爲科比師傅的粉絲團，後者所在的觀賽區，已經在勞瑞大師出局後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平時跟科比師傅私交不錯的埃爾德裏奇和艾倫·霍特林，也都站起身來，朝着晉級總決賽的科比師傅吹起了慶祝的口哨。

    埋頭寫作的靈歌大師，再一次受到了打擾，對這兩個低質量人類男性予以怒目注視。

    不過，科比師傅正在鞠躬致謝，伊戈爾人民廣場的另一端卻響起了一片不滿的怒吼。

    埃爾德裏奇側着耳朵，用自己比狗還靈敏的聽覺隱約聽到，那幫觀衆似乎是在叫着“假賽”“吃了”“安排”“作弊”之類的憤怒字眼。

    “啥情況啊？”埃爾德裏奇眨眨眼，不解地看向艾倫·霍特林。

    艾倫只是瞟了一眼，就聳肩道：

    “應該是勞瑞大師的粉絲團……看見勞瑞大師輸了，這幫逼估計心裏接受不了，所以就鬧起來了唄……”

    “驚了！怎麼連勞瑞大師，啊，都能有粉絲團的？”埃爾德裏奇大張着嘴，只覺世界觀正在崩塌。

    “人們各有所好嘛，雖然勞瑞大師這人真不咋地，但你總得允許有人崇拜他啊……”艾倫站起身來，眼看着對面觀衆席的亂象隱有愈演愈烈之勢，便皺起眉頭，招手叫來一個附近的開拓軍士兵，小聲囑咐了幾句。

    參謀部副參謀長發話，果然立竿見影。

    很快，一幫開拓軍士兵便揮舞着棍棒，把勞瑞大師的粉絲們逐出了場外，伊戈爾人民廣場又重新恢復了秩序。

    慶祝科比師傅晉級總決賽的鞭炮，在場邊放了起來，工匠組的工匠們以手相搭，大聲唱起了工匠組經典助威曲《我們工匠有力量》。

    埃爾德裏奇在這繁響的擁抱中，也懶散而且舒適，從白天以至傍晚的疑慮，全給歡樂的空氣一掃而空了，只覺得天地聖衆歆享了比賽和獎金，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豫備給霜楓嶺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

    然後，領主大人終於到場了。

    麻將大賽的總決賽，畢竟是件大事，即使是日理萬姬的霜楓嶺公爵，也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親自到場觀看比賽。

    ——不過在走上主席臺前，領主大人還沿着伊戈爾人民廣場繞場一週，和觀衆席上熱情洋溢的領民們逐一握手。

    目睹了這一幕的卡爾維諾·靈歌大師，感慨道：

    “唉！我以前還那樣誤會領主大人，現在真是慚愧——海文大陸上，哪裏有過這樣肯趴下身子、貼近羣衆、與民同樂的好領主呢？不行，我一定要讓永日城的精靈同胞們知道，原來在帝國境內，還存在着這樣的自由之邦！”

    ——說完，靈歌大師又滿懷着創作熱情，埋頭投入到《南行漫記》的寫作中了。

    埃爾德裏奇和艾倫·霍特林狂翻白眼，然後爲“誰能奪得麻將決賽總冠軍”一事，賭了十枚金幣。

    至於繞場巡遊一週、回到主席臺上的夏侯大官人，則完全進入了百無聊賴的狀態。

    自打從帝都回到領地，他就一直在發愁着獸人進攻的事情，神經宛如繃緊的弓弦一般；

    而如望夫石一般盼了魔族突襲兩個月，始終沒收到任何消息，他的精神也逐漸鬆弛，進入了堪比賢者時間的空虛狀態。

    ——如果換在往常，窮極無聊的夏侯大官人，早就琢磨着刨墳剿匪搞事情、想辦法給領地再賺一筆了；

    可有獸人入侵的達摩克里斯之劍懸在頭頂，此時的霜楓嶺卻經不起任何大規模行動。

    說實話，之所以舉辦這屆“霜楓嶺第一屆棋牌大賽”，夏侯炎的理由很簡單：

    爲了愉悅。

    不過事到臨頭，棋牌比賽給領主大人帶來的樂趣還是很有限：棋牌手們是一副兇面孔，觀衆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勞瑞大師出局，才可以笑幾聲。

    領主大人正翹着二郎腿在主席臺上讀東冰庫爽文，突然注意到有一個開拓軍哨兵小跑着登上了主席臺。

    “領主大人！”年輕哨兵敬了個軍禮，氣喘吁吁地道，“有、有人來咱們鳳凰臺了！”

    “誰啊？”夏侯炎好奇地看着哨兵。

    “就是那……那羣人……”哨兵咽了口唾沫，伸手指向伊戈爾人民廣場對面。

    夏侯炎眯起眼睛，順着哨兵的指示看了看。

    然後他“啪”地就把東冰庫爽文甩在了桌上。

    雖然距離太遠、看不太清這羣來人的面目，但夏侯炎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好幾條無比眨眼的白狐圍巾、以及清一水的綢緞披風！

    在說得好聽點叫無產階級當家作主、說得難聽點叫尚未實現共同富裕的霜楓嶺，如此布爾喬亞氣息濃厚的裝束，只會有一種可能性……

    夏侯炎趕緊站起身，三步並兩步跳下主席臺，在哨兵的引導下朝廣場對面快步走了過去。

    ——接近這羣不速之客時，夏侯炎正好聽到其中有個腦滿腸肥、掛着金十字架項鍊的胖子咂嘴道：

    “……這場面可真是低劣、混亂又醜陋，簡直就是賤民的狂歡……”

    一聽這話，哨兵頓時緊張地看了看領主大人的臉色。

    不過，夏侯炎卻面不改色地迎上前去，微笑道：

    “大家好，我就是低劣、混亂又醜陋的賤民領主艾略特·伊戈爾，各位辛苦前來霜楓嶺，伊戈爾家族有失遠迎……”

    這一羣穿金戴銀的狗大戶，頓時如遭重擊。

    剛剛出言評論“霜楓嶺棋牌大賽”的那個胖子，更是瞠目結舌，漲紅了臉說不出話。

    唯有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鼻樑上夾着單片眼鏡的小矮個，訕笑着上前兩步，向夏侯大官人行了個撫胸禮：

    “尊敬的伊戈爾大人，我們是……”

    “我知道。”夏侯炎微笑着把來客們看了個遍，目光在那個胖子身上停留得特別久，“霜楓嶺的土地都因爲榮幸而散發着金光，我想，各位一定是來自帝國南境的領主大人們吧？”

    文弱小矮個眨了眨眼，然後深深鞠了一躬：

    “帝國南境總督，鱒魚堡伯爵，安東尼·迪米特裏向您致敬，願聖神指引你的道路！”

    夏侯炎有一搭沒一搭地回了一禮：

    “願您的工匠與農夫永遠富足。”

    雙方見禮之後，之前稍顯尷尬的氣氛，也顯得緩和了一些。

    不過夏侯炎心中還是有些驚訝：

    他是萬萬沒想到，堂堂帝國南境總督迪米特裏伯爵，竟然真的在這數九隆冬的日子裏，帶着一票南境貴族來霜楓嶺串門了！

    這幫逼到底想幹啥？夏侯炎懷疑地看了看這幫南境狗大戶。

    迪米特裏伯爵和藹地呵呵笑道：

    “我的艾略特·伊戈爾公爵大人啊——我可以叫你艾略特嗎？你這人可真是難聯繫啊，我一連給您寄了幾十封信，結果都如同石沉大海，連一封回覆也沒有哇！”

    “是嗎？！”夏侯炎無辜地瞪大了眼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叫道，“可我根本沒收到過您的來信啊！天哪，我尊敬的總督大人，您的冬擁鴿一定是感染了禽流感……”

    即使是刨去不知道“禽流感”到底是啥意思這碼事，迪米特裏伯爵的臉色也夠尷尬的。

    不過，這位帝國南境總督迅速就整理好了表情，扶着夏侯炎的手臂呵呵笑道：

    “無妨！無妨！艾略特，這不，寫信找不着你的人，我不就帶着皇帝陛下在南境的臣子們，一起來你的霜楓嶺登門拜訪了嘛！來，這位是巨鯨城的迪科侯爵，這位是……”

    在迪米特裏伯爵的引見下，夏侯炎繃着假笑，和這幫南境貴族逐個握了一遍手，突出一個例行公事和敷衍草率。

    輪到剛纔出言嘲諷霜楓嶺的那個胖子時，夏侯炎特意把丫略了過去。

    眼看着南境貴族們都和霜楓嶺公爵行過見面禮，迪米特裏伯爵便搓着手笑道：

    “艾略特啊，我算是知道皇帝陛下爲何如此器重你了，來到這裏之前，我們誰也想不到，此前令人聞風喪膽的裂魂之地，竟然會變成如今這樣——”

    “——這樣‘低劣、混亂又醜陋’。”夏侯炎微笑着接話道，“是的，我知道，謝謝您！”

    迪米特裏伯爵頓時不知道該咋接話了。

    夏侯炎撫摸着自己的海藍水晶袖釦，朝南境總督微笑道：

    “總督大人，您和各位大人千里迢迢來我們霜楓嶺，可能不光是來看我們的‘霜楓嶺棋牌大賽’，肯定有事兒！有什麼話，我們去屋裏說——我艾略特·伊戈爾能辦的，肯定給你辦！”

    迪米特裏伯爵費了好大的勁，才憋住那一句“那要是不能辦的呢”，最終只能朝領主大人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