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報應不爽

    一向寂靜的羅勒莊園，一下子又喧鬧起來。

    伊戈爾家族的車隊，大搖大擺開進了莊園庭院，頃刻間就把鮮花盛開的典雅花園，渲染成了一片混亂的臨時軍營：

    精光閃爍的刀劍在大理石長椅上一字排開，喊着號子的伊戈爾新兵在隊長們的指揮下排起了隊列，花園正中央那座女神雕塑則暫時承擔起旗杆的功能，威風凜凜的霜楓嶺軍旗，在女神白皙無暇的手臂旁迎風飄揚。

    羅勒莊園的僕役們，絲毫也不敢指責這羣荒原粗坯的焚琴煮鶴、有辱斯文；

    正相反，他們正忙着搬運草料、抓緊一切時間飼餵霜楓嶺的帶來的馬匹。

    有趣的是，伊戈爾家族車隊中拉車的馬匹，只有很少一部分馱馬，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從荒原上蒐羅來的戰馬臨時客串——

    ——再加上滿滿三大車的制式兵刃、全副武裝的開拓軍士兵，羅勒莊園的僕役們都不免懷疑，你們伊戈爾家族進京是去述職的還是去跟人幹仗的？

    不過不得不說，在準備發兵攻打森林強盜的這檔口，伊戈爾車隊的武裝化配置倒是完全應了景。

    目睹了霜楓嶺的軍容煊赫，因爲主人遭受綁架、貴客身中劇毒而驚慌失措的莊園老管家，現在也終於穩定住心神，對這次營救任務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現在，他正趕在隊伍出發前，向霜楓嶺的高層們最後科普着森林強盜的情報。

    “所以，你們早就知道這羣強盜不是人類？”夏侯炎站在花園最中央的涼亭裏，用靴子尖踢了踢地上那顆尖牙突兀、醜陋無比的綠色頭顱。

    “是……”老管家尷尬地點了點頭，“這羣森林強盜，原本都是居住在落日森林裏的巨魔，其中應該是沒有一個人類成員的……”

    “那爲什麼之前不說，要瞞着所有人？”夏侯炎懷疑地抱起手臂。

    老管家支支吾吾，言語含混不清。

    一個清亮的聲音在涼亭外響起：

    “是因爲‘寬容稅’的事情吧？”

    衆人擡起頭，發現是精靈法師貝格萊德，一邊擦着手一邊在勞瑞大師的指引下走進涼亭。

    “貝格萊德大師！”夏侯炎急忙擡頭道，“卡特琳娜……我姐姐她還好吧？”

    “伊戈爾大人您放心。”貝格萊德忙道，“‘劍杉創’毒性雖強，但擴散很慢，而我貝格萊德起碼也是個和植物打交道的精靈後裔……您放心，有我在，卡特琳娜小姐起碼五六天內不會出問題。”

    涼亭裏的霜楓嶺高層齊齊鬆了一口氣。

    精靈法師貝格萊德，本來是準備跟着霜楓嶺車隊一道北上、返回坐落於帝國東境的星塵保護國的；

    結果，勞瑞大師在給卡特琳娜施放完續命的“寒冰沉眠”之後，靈機一動，又把貝格萊德叫過來專家會診：

    勞瑞大師認爲，一個精靈法師，肯定對植物性中毒有更深的理解。

    而貝格萊德在給卡特琳娜進行緊急治療以後，此時他自信滿滿的宣言，顯然也證實了勞瑞大師的判斷——

    ——當然，也更加襯托出了勞瑞大師的無能。

    這些天來不知道第多少次，夏侯炎腦海中出現了“給領地換個首席法師”的強烈想法。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在鷹息堡追隨卡特琳娜日久的考辛斯騎士長，得知這個好消息以後，顯然是現場最慶幸的，“幸虧有貝格萊德大師您在，又給大小姐爭取到了時間……”

    在領主大人的率領下，霜楓嶺全體同仁，向精靈外援鞠躬致意。

    “我的‘寒冰沉眠’也是很關鍵的……”只有勞瑞大師委屈地嘟囔道，“而且我還用‘阿基裏斯魔導幻方’搖人過來幫忙來着……”

    壓根就沒人聽勞瑞大師說話。

    “既然時間更充裕了，那我倒想多瞭解一下這夥巨魔強盜的事情……”夏侯炎瞪着臉色尷尬的老管家看了一會兒，又轉向貝格萊德，“您說的‘寬容稅’是怎麼回事？”

    精靈法師嫌惡地瞥了老管家一眼，沉聲道：

    “伊戈爾大人，您想必還不知道吧……在帝國中原，凡是居住在人類貴族領地範圍內的非人生物，都有義務向當地領主繳納一筆高額稅款，以求得‘偉大人類的寬容’……”

    貝格萊德說到最後，簡直是咬牙切齒、義憤填膺。

    “亡靈算‘非人生物’嗎？”夏侯炎突發奇想問了一句，被衆人投來“您他媽連鬼的稅都想收？”的炯炯目光以後，才清清嗓子尷尬道，“貝格萊德大師您繼續說……”

    貝格萊德冷哼道：

    “帝國人類的社會氛圍，本來就歧視精靈、巨魔、獸人這些非人種族，而帝國領主們還偏要從非人種族那裏瘋狂徵稅……多少年來，帝國境內的異族叛亂，往往都是徵收寬容稅導致的官逼民反！我們精靈女王陛下，之所以致力於建設保護國，也正是爲了使廣大精靈同胞逃脫帝國賦稅的魔爪！哼，巨魔強盜……這破事要是跟‘寬容稅’沒關係，老子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管家先生，說說吧。”夏侯炎不懷好意地轉向滿頭大汗的老管家，“這位大師，是該叫貝格萊德，還是德萊格貝？”

    在衆人的逼視下，老管家終於承受不住壓力，縮着脖子開始了講述。

    整件事的原委不出預料，還真是“寬容稅”搞出來的！

    腦滿腸肥的哈勒代恩伯爵，就跟他外表看上去的一樣愚蠢和昏庸：

    這位林地貴族在二十年前繼承爵位時，伯國的小金庫裏還藏滿了哈勒代恩家族世代積攢的金幣、古董和寶石；

    然而生活作風一向奢靡的哈勒代恩伯爵，在繼承爵位以後日益放縱，不僅吃喝嫖賭無所不爲，甚至還迷戀上了帝國西境特產的迷幻藥“幽影之塵”……

    天可憐見，小小的哈勒代恩伯國和春葉鎮，又不是什麼物產豐饒、稅收鉅萬的魚米之鄉，一來二去幾年下來，伯國的財政盈餘就被哈勒代恩伯爵揮霍了個乾淨！

    而指望一向好面子的哈勒代恩伯爵，就此浪子回頭改過自新……

    ……顯然是不可能的。

    和任何資深賭棍一樣，當時的伯爵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老子要撈回損失、東山再起！

    按照帝國規定，向人類居民徵收稅賦的稅率存在上限，而急於填補財政窟窿的哈勒代恩伯爵，情急之下就把斂財的希望放在了非人居民身上。

    在如今的帝國大都市，非人種族都已經十分稀有，可哈勒代恩伯國卻是遠古森林交相環繞的林中之國——在落日森林裏居住着不少精靈、巨魔的古老部落，一直以來都和城鎮裏的人類居民相安無事。

    於是十年前，哈勒代恩伯爵大筆一揮，決定向落日森林裏的非人種族開徵“寬容稅”！

    更加喪心病狂的是，哈勒代恩伯爵擬定的寬容稅稅率，足足是帝國通行標準的三倍之多……

    這種竭澤而漁的行徑，只能讓夏侯炎懷疑是不是當時債主催債把丫給催急了。

    最開始，“寬容稅”的徵收還一切順利：面對荷戟持劍前來徵稅的伯國士兵，森林裏的非人種族部落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不得不將積蓄拱手送上；

    藉着這筆額外收入，哈勒代恩伯爵也心滿意足地繼續過上了自己鍾愛的奢侈生活。

    不過好景不長，兩三年前，就有零星的精靈部落向過高的寬容稅稅率提出抗議、甚至拒不繳稅作爲示威，但很快就被伯爵派兵，連軟帶硬地鎮壓了下去；

    真正的變故發生在去年年中。

    落日森林裏最大的森林巨魔部落，“恩濟埃”部族，終於因爲忍受不了沉重的稅賦負擔，掀起了反叛的革命旗幟——而這一次，哈勒代恩伯爵派出的鎮壓兵力，則被熟悉森林地形、巨魔人口又格外充足的恩濟埃部族施以迎頭痛擊、趕出了落日森林。

    於是從去年年中一直到今年年初，哈勒代恩伯國的軍隊和落日森林裏的巨魔部族，其實一直是在圍剿與反圍剿的激烈博弈中度過的——真要論起戰果，雙方算是各有傷亡，但瀰漫在伯國之中緊張的敵對情緒，與種族主義和復仇主義的思潮卻愈演愈烈。

    到了今年夏季，恩濟埃部族的巨魔們不知怎麼，突然學會了用蝮蛇劍杉的樹汁炮製“劍杉創”毒箭，終於在戰線上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

    作爲古老的原生種族，視力驚人、射術出衆森林巨魔本就是在主場作戰，之所以無法戰勝並不如何精銳的哈勒代恩私軍，主要還是因爲兵器和護甲處於劣勢；

    “劍杉創”毒箭的橫空出世，則徹底打破了戰場平衡，落日森林裏的巨魔們不僅一鼓作氣將伯爵的軍隊幹掉近半，甚至還開始趁着貿易旺季、出兵劫掠落日大道上往來通行的商隊，作爲對帝國人類的報復——

    ——當然，吃虧的其實很多都是魔族商人就是了……

    上面這些狗屁倒竈的破事鬧下來，終於釀成了阻擋霜楓嶺北上行程的封路慘案。

    而羅勒莊園遭遇襲擊、哈勒代恩伯爵遭劫，其實也是這一系列種族矛盾的惡果：

    早在幾天前，森林巨魔們就威脅要找哈勒代恩伯爵報復血仇，當時伯爵還沒太在意，誰知好巧不巧，正趕在霜楓嶺領主大人赴宴的這天，被恩濟埃部族的巨魔們來了個慘無人道的斬首行動……

    “由於徵收高額稅款、導致境內巨魔叛亂”，這件事無論怎麼看都挺丟人的，因此哈勒代恩伯國一直對外宣稱，落日大道封路是因爲森林強盜作祟，結果被同樣身爲非人種族的貝格萊德大師一語道破天機。

    聽完老管家支支吾吾的敘述，夏侯炎鼻子都氣歪了。

    合着這整個一場鬧劇，全都是因爲哈勒代恩這老混蛋生活作風腐敗、自己作死！

    霜楓嶺衆人看向莊園老管家的目光更是極其不善。

    考辛斯騎士長乾脆拍着桌子罵道：

    “我日了你們哈勒代恩傻逼的親孃！這些狗屎爛事都是你們自己惹出來的，你們必須爲卡特琳娜小姐中毒的事情負責！”

    老管家哭喪着臉：

    “當初誰知道事情會搞成這樣啊……帝國領主誰不收稅啊……”

    “收稅不是問題，收稅收得領民起義很他媽是問題！”夏侯炎恨鐵不成鋼地一揮撬棍，在花園涼亭的玉石柱子上敲出一口大坑，“收稅這麼精細的事情，被哈勒代恩這老王八蛋幹成這種糙活！我呸！真他媽丟人！”

    霜楓嶺衆人回想了一下66號公路旁邊休息區的場景，不禁心有戚戚然：

    要說收稅收得“精細”，那誰能比得上您啊……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了……”老管家也算是破罐破摔了，用手背一抹眼淚，厚着臉皮囁嚅道，“現在您姐姐也中了‘劍杉創’的毒，要拿到解藥，不管怎樣都得去幹掉那羣森林巨魔啊……”

    夏侯炎冷笑道：

    “很好。那我先聲明：這羣森林巨魔傷了我的人，我自會找他們算賬，但老子只管解藥的事情，至於你們哈勒代恩伯爵的爛命如何……與我們霜楓嶺無關！”

    老管家惶恐地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敢說出什麼求情的話。

    貝格萊德在一旁沉聲道：

    “伊戈爾大人，既然情況如此，請恕我此次不能助戰……森林巨魔們出手傷人雖然不對，但也是被哈勒代恩伯爵壓迫所致！我貝格萊德身爲精靈後裔，決不能做出反過來幫助人類、傷害非人種族的事情來。”

    夏侯炎點點頭，感激地拍了拍貝格萊德的肩膀：

    “自當如此——大師您出手醫治卡特琳娜，已經對我們幫助很大了，這次我們前去剿匪，您留在春葉鎮就好……”

    貝格萊德矜持地點了點頭，又狠狠剜了老管家一眼，背着手走出了涼亭。

    精靈法師剛走，愛麗絲·康姆斯託克就從庭院裏快步走進涼亭，肅然道：

    “領主大人，我們家族帶來的全部兵力已經集結完畢，兵刃、盔甲都已發放到位……另外，還有哈勒代恩伯國提供的一羣本地士兵，現在也已經暫時歸我們指揮。”

    “很好，出發剿匪！”夏侯炎恨恨地一拍桌子，“記着行軍的時候把本地士兵頂在最前邊，擋箭！”

    “不止最前面，還有側翼，以免巨魔們從路旁偷襲。”帝國百合騎士考辛斯正氣凜然地提醒道，“咱們領地人馬最好別有傷亡，所以這幫伯國士兵的爛命，一定要充分利用起來！”

    勞瑞大師心說甭管是誰，只要是生在哈勒代恩伯國這破地方，也真算是倒了血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