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 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

    隨着車隊的行進，起初蜿蜒曲折的木板道漸漸變得寬敞平直起來；

    鋪路所用的、年久失修的精靈木板，也一點點換成了嶄新的石子砂岩。

    再加上杳無人跡的道路上，逐漸出現了趕着牲畜、揹着新鮮果品的當地居民，霜楓嶺一行人便意識到，他們的隊伍已經接近了阿勒代恩伯國的首府，春葉鎮。

    如今，帝國境內的大小領地足有近百之數，其中既有像伊戈爾公國那樣、將堅固的鷹息堡城堡當做統治核心的，也有像貿易重鎮三水灣一樣、在河岸的淺灘上建立了繁華的首府城市的。

    而蟄居南方偏遠之地的哈勒代恩伯爵，則選擇像一個鄉村土財主一樣，把自己的府邸放在了這座林間小鎮上。

    夏侯炎從車窗中探出頭，遠遠地便望見了春葉鎮的邊緣一角：

    他看到了極具地方特色的木板平房、雨後帶着泥濘和車轍痕跡的小路，和在木板房的牆根下販賣水果、獵獲與農產品的鎮民；

    至於更遠處的山坡上，就是哈勒代恩伯爵的居所——那是全鎮唯一一座用石磚搭砌了圍牆、還用白色粉刷過的、無比顯眼的建築；

    不過從莊園牆體表面泛起的青苔色看來，伯爵大人應該也沒費心去維護自己的住宅就是了。

    幸好在現在的帝國，頭銜和領地、財富的關係早已脫鉤；

    否則這座鄉村氣息濃厚、有點過於平凡的領地首府，絕對能讓身爲伯爵的哈勒代恩，被那些領地無比富庶的西境子爵、男爵狠狠嘲笑一番。

    “哇……”卡特琳娜和其他幾個女生也扒着車窗把春葉鎮端詳了一番，一陣大呼小叫。

    林間小鎮靜謐安詳的氛圍，以及鳥語花香的景色，顯然讓這些在裂魂之地吃慣了風沙、見慣了腐屍的姑娘們心生豔羨。

    心裏老大不是滋味的領主大人，心說等老子回了裂魂之地，必須把綠化工程好好搞一搞了……

    伊戈爾家族的車隊聲勢浩大，狹窄的春葉鎮顯然停靠不下；

    於是，車隊便在小鎮與林地間的空地處停靠下來，準備稍作休整。

    由於此前隊伍沒敢在休斯頓大公的地盤多待，因此考辛斯騎士長決定在春葉鎮補充一些必要的補給；

    至於和霜楓嶺衆人一路同行的阿萊克修斯男爵，則決定推幾輛貨車在這裏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把銷售無望的貨物賣出去一批、多少回點本；

    不過就衝這些森林居民可憐的購買力，大家基本都覺得希望很渺茫。

    而夏侯炎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帶人去拜訪一下哈勒代恩伯爵。

    儘管偏居帝國南境一隅的霜楓嶺，未來註定和這個住在林地裏的土地主無甚交集，但既然同樣身處貴族圈子，領主大人也必須做一些象徵性的交際活動，斷然沒有路過人家的風水寶地、卻不去打聲招呼的道理。

    於是，夏侯炎便帶着卡特琳娜、勞瑞大師、考辛斯騎士長和愛麗絲離開駐紮在空地的車隊，穿過春葉鎮向山坡上的伯爵莊園走去。

    這是一個精心挑選出的隊伍：

    卡特琳娜是家族的第二號人物、勞瑞大師是首席法師、愛麗絲是侍衛隊長，阿倫·考辛斯則是人情練達的帝國老油條；

    帶着這些領地高層登門拜訪，霜楓嶺也算是給足哈勒代恩伯爵面子了。

    春葉鎮的居民早已經注意到這支停靠在鎮旁的龐大隊伍，但大抵是因爲落日大道封路久矣、已經有不少商隊路過，他們倒也沒有表現出太強烈的驚訝之情，頂多交頭接耳幾句、然後就繼續自己的日常勞作了。

    這種淳樸淡定的民風，和一言不合就動手開片的左岸市鎮簡直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夏侯炎的感覺就是，自己突然從戰火紛飛的中東熱土來到了北歐福利國家的冰天雪地。

    而這種感覺，也一直持續到他們抵達哈勒代恩伯爵的“羅勒莊園”門口。

    在門口接待領主大人一行人的，是一個動作緩慢但禮數備至的乾癟老管家：

    他得知到訪者居然是伊戈爾家族的族長後，連忙將衆人請進莊園花園的涼亭中稍事等待，然後急匆匆跑去房裏通報伯爵先生了：

    雖然文森特老爹的謀反案讓家族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但身爲帝國老牌貴族的伊戈爾家族，顯然還是在達官貴人的圈子中維持着相當的聲望。

    卡特琳娜把持着標準的淑女坐姿端坐在涼亭裏，一邊小口抿着紅茶，一邊不着痕跡地朝弟弟使了個眼色。

    夏侯炎順着姐姐的目光望去，只見這片莊園庭院裏，不僅有園丁精心侍弄的造型灌木，還特地開闢出了一片田地，上面種滿了半人高、葉片碩大的綠色植物。

    這種植物名叫“寶石芭蕉”，最大的特點是易於成活、不用操心，一向是那些自詡“愛好自然”的帝國闊綽貴族最喜歡的栽培植物；

    很明顯，這片田地就是專門給哈勒代恩伯爵大人種花玩的。

    “回頭咱們在角鷹莊園也搞一片田地。”夏侯炎知道姐姐一向挺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貴族玩意兒，隱蔽地翻了個白眼，隨口許諾道。

    衆人還在低聲閒聊，哈勒代恩伯爵已經在老管家的帶領下，小跑着來到庭院迎接貴客了。

    不得不說，哈勒代恩伯爵的形象和夏侯炎的想象毫無差異：

    他是一個個子矮小、渾身胖嘟嘟圓滾滾的小老頭，再加上那一身帶有精緻刺繡的華麗服飾，簡直就像是一個大號版的錦織繡球——這幅鄉村土財主的形象，放在土改時期絕對是第一個被打倒分田地的對象。

    由於此前接觸過的休斯頓和羅薩裏奧，兩個帝國貴族誰都不是省油的燈，霜楓嶺衆人天然對同樣身爲貴族的哈勒代恩伯爵抱有警惕；

    不過很快，他們就意識到自己想多了。

    無論怎麼看，這個鼴鼠一樣的胖地主，都是一個每天只知道吃喝玩樂的閒散老好人。

    伯爵大人先是帶着夏侯炎繞着莊園轉了一圈，然後又用胖嘟嘟的手掏出鑰匙打開地下酒窖，接了好幾杯陳年佳釀招待客人，最後還在莊園的客廳裏，陪着夏侯大官人玩了幾把帝國最流行的紙牌遊戲“馬恩牌”。

    在閒聊的過程中，哈勒代恩伯爵熱情地介紹了伯國和落日森林的風土人情，但卻表現出對於帝國和大陸局勢的極度不敏感——甚至就連領主大人的倒黴老爹文森特·伊戈爾謀反被殺的事情，哈勒代恩也只是隱約聽到過流言，從領主大人口中還是第一次得到確切消息。

    “你父親文森特……我以前還見過幾面的……是個好人啊……”伯爵當時有點哀傷地搖了搖頭，“他怎麼會謀反的呢？皇帝陛下大概是搞錯了……”

    一番交談下來，夏侯炎算是明白了：

    合着哈勒代恩伯爵每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逍遙快活，基本都已經隔絕於帝國政局之外不問世事了。

    和這個親切和藹的小老頭聊聊奇聞異事、聽聽落日森林的有趣傳說還行，但真要說深交，對於現在的伊戈爾家族來說確實沒有什麼意義。

    因此，夏侯炎早早就提出告辭不打擾了，哈勒代恩伯爵則堅持要留他們享用過晚宴再走。

    “我這小地方幾年也不見有個貴族朋友來……”哈勒代恩伯爵笑呵呵地道，“艾略特你既然來了，就多陪我聊聊……”

    於是，夏侯炎和伊戈爾敗類們便恬着臉，在羅勒莊園的大廳裏參加了哈勒代恩伯爵的晚宴。

    哈勒代恩伯爵想必是好多年沒有接待過其他貴族、憋着一股勁要搞個大新聞，在他的指示下，可憐的老管家跑斷了腿，催着莊園裏的廚師整治出了一桌以烤乳豬爲主菜的、相當豐盛的鄉村筵席。

    看着豬皮烤得油亮酥脆、嘴裏還塞着蘋果的乳豬，每天在鳳凰臺以身作則、陪着開拓軍新兵吃糠咽菜的夏侯炎眼眶都溼潤了，感動得活像見了親人。

    爲了突出對貴客的重視，哈勒代恩伯爵還專門請來了領地裏的一些鄉紳、富商、詩人在宴席上飲酒作陪——這些本地有錢人還在其次，關鍵是宴席上有幾個容貌俏麗的當地年輕女子，隔着桌子一個勁兒向年輕英俊的霜楓嶺領主狂拋媚眼。

    於是夏侯炎又吃了坐在旁邊的卡特琳娜的幾記狠掐。

    宴會之上，賓主盡歡，酒過三巡之後，哈勒代恩伯爵終於又醉醺醺地提起了被封路的落日森林。

    “唉……”胖老頭握着酒杯，臉上愁容不展，“親愛的艾略特，別說你們了，就是我們領地的自己人，事情也都被這羣無恥強盜耽誤了——你看都快要入秋了，正是我們春葉鎮當地農戶去森林裏採摘特產的好時候，結果有這羣強盜在，誰也不敢過去了……”

    “是啊伯爵大人！”有個富商抱怨道，“那些魔族雜種死了也就死了，可我們本地商會的棒小夥，也有好幾個死在‘劍杉創’手上了！”

    “大家只能少安毋躁……”哈勒代恩無奈地苦笑道，“我已經寫信請帝國東方軍幫忙剿匪了，只是不知道他們的部隊什麼時候能到——艾略特你看見我莊園裏的馬車沒有？本來我都收拾好行李、準備帶着老喬治他們去帝都參加‘聖奧古斯都節’來着——這下倒好，森林強盜沒解決之前，我是不敢動窩啦……”

    “伯爵大人，其實我們也是去帝都參加‘聖奧古斯都節’的。”卡特琳娜同情地看了看老頭。

    “那就祝你們聖神保佑、勇奪桂冠！”哈勒代恩舉了舉杯，但表情還是很鬱悶，“我現在只希望東方軍能快點趕到，如果事情順利，我說不定還能去帝都趕上‘聖奧古斯都節’的一個尾巴。”

    “您放心吧，東方軍一向還都是很可靠的……”被伯爵稱爲“老喬治”的哈勒代恩伯國首席法師扭過頭，寬慰了一句道。

    哈勒代恩伯國果真是小地方，這位喬治大師，只不過是一位第三階的土系中級法師，魔法階別甚至和夏侯大官人持平——自從現身以後，他就一直圍着勞瑞大師敬酒聊天、極盡諂媚之能事，顯然是想從魔導師前輩那裏討點好處。

    夏侯炎好奇地道：

    “你說給東方軍寫了信，是給羅薩裏奧大公寫的嗎？”

    “我們領地這點小破事，哪裏值得勞煩大公閣下？”哈勒代恩伯爵呵呵笑道，“這裏算是東境邊界的南部地區，歸東方軍第三師團管，我是給第三師團的司令官範加爾男爵寫的信。他的部隊就駐紮在北邊不遠的東風堡，相信要不了幾天，他們就能——”

    一聲淒厲的炸響，打斷了伯爵的言語。

    莊園大廳厚重的橡木大門，陡然間如水晶般炸裂開來，漫天激飛的木片木屑中，煙霧漸漸散去，露出了站在門口的十幾個黑衣身影。

    有那麼一個剎那，宴席上的所有人都被這預料之外的變故驚呆了。

    但當那些黑衣人繪有暗灰紋路的面罩映入眼簾，一些最近風行本地的傳聞，終於喚醒了鄉紳們的記憶——

    “森林強盜——”一個富商嘶吼着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但他的後續發言終結於一聲慘叫。

    一根箭羽還在顫抖的利箭，已經洞穿了他的喉嚨。

    箭鏃碧綠。

    短暫的沉寂。

    然後一切爆發開來。

    剎那之間，這座並不太寬敞的宴會大廳裏，似乎有好多事情在同時發生：

    衝進門口的爲首黑衣人，正發足向坐在主位、面色嚇得蒼白的哈勒代恩伯爵衝去，在他的背後，其他森林強盜正把塗着劍杉毒素的箭矢搭上弓弦——

    而在側面，大廳的玻璃花窗也瞬間炸碎成塵，又有另外五六個黑衣人正亮着靴底從窗口蕩入廳中，一端固定在屋頂上的粗大麻繩，被他們的手掌死死握住——

    哈勒代恩伯國的首席法師喬治和乾瘦的老管家，正從兩個不同的角度撲向伯爵面前，試圖爲自己的主人擋住敵襲：被倉促甩到空中的銀盤宛若明月，而桌上被打翻的酒杯灑出了滴滴酒液，殷紅如血——

    剛纔還在和喬治談笑風生的勞瑞大師，用手掌撐着桌面慌張站起身來，而緊挨着他的考辛斯騎士長正伸着一隻手，想要把體格羸弱的老法師護在身後——

    愛麗絲·康姆斯託克的兩隻皮靴已經踏上桌子，保持前衝姿態的女劍士腰間，魔劍“蒼穹之光”的劍刃剛剛盪出第一輪耀眼的魔法輝光——

    而在大廳的最深處，夏侯炎一手摟着驚叫的姐姐，另一只手則握住了腰間的撬棍。

    烤乳豬靜靜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