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九章 毒樹一滯

    氣勢洶洶地朝着哈勒代恩士兵興師問罪的阿萊克修斯男爵，全然沒看到有人從身後靠了過來；

    不過站在木頭路障旁、正對南面的哈勒代恩兵卒們，一下就注意到了霜楓嶺這支聲勢堪稱浩大、但也同樣被堵在路上的車隊——

    爲首馬車頂篷上高高挑起的、帝國貴族專屬的鑲邊紋章旗，讓這些南方小卒子們迅速提起了精神。

    儘管在場的哈勒代恩士兵們，壓根沒人能認出那個稍顯陌生的冰藍楓葉旗，但常年和往來旅客打交道的經驗告訴他們，一位路過地人類貴族領主，比起某些毫不知名的魔族破商隊，顯然重要多了。

    於是，一直在忙於應付阿萊克修斯的士兵，二話不說就撇下這個正在氣頭上的魔族商人，瞬間傳去編練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向霜楓嶺領主迎了過去，只剩阿萊克修斯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有點讓哈勒代恩士兵驚訝的是，這個身穿貴族短袍的“楓葉旗領主大人”，面容卻是意料之外的年輕，蒼白且英俊的臉頰彷彿更應該出現在帝都的交誼舞會，而非某個領地的主宰寶座上；

    不過夏侯炎開口的第一句話“這裏發生什麼事了？”，就讓士兵們暗暗咋舌：

    就衝那平淡且富有威嚴的語氣，一聽就是平時頤指氣使慣了的高位者口吻。

    哈勒代恩士兵扭頭看了看霜楓嶺領主身後面容威嚴、披掛騎士鍍銀甲冑、佩戴百合花墜飾的阿倫·考辛斯，又看了看雙目微閉、貌不驚人，但一身灰色法師袍無比顯眼的勞瑞大師；

    再也沒有人敢於輕視這個年輕人的歲數。

    一位戴着中士袖章的哈勒代恩小隊長上前兩步，用最標準的、覲見上級貴族的禮儀向夏侯大官人鞠了一躬，然後肅然道：

    “大人，這條道路由於突發險情，被我們哈勒代恩伯國暫時封鎖了——如果您和您的隊伍需要過路的話，可能需要從西邊繞行。”

    “封鎖了……”夏侯炎饒有興致地點了點頭，“所以所有人都不讓過？您的士兵之前是在和那位商人閣下爭吵這回事嗎？”

    士兵小隊長有些訝異地瞥了瞥一旁正在跳腳生氣的阿萊克修斯，顯然沒想到面前的年輕貴族，對於一支下三濫的魔族商隊還這麼感興趣。

    不過在職業素養的驅使下，他還是認真答道：

    “是的。伯爵大人的命令是，一切往來人員都不得通過。那個魔族雜種是今天早上到這兒的，知道不能通行以後，一直在跟我們胡攪蠻纏——您是尊貴的帝國領主，實在不必關心這些異族販子的事情，我們會好好處理的。”

    夏侯炎“唔”了一聲，道：

    “您說這裏的道路是因爲‘突發險情’而封鎖的，我又聽手下說跟什麼強盜有關……你介意給我講講，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士兵小隊長連忙畢恭畢敬地點頭：

    “當然，爲尊貴的帝國領主效勞，是在下的畢生榮幸！”

    霜楓嶺領主大人還啥也沒說，他身後的考辛斯騎士長和勞瑞大師都快感動哭了：

    要不說還是文明禮儀興旺發達的帝國中原好啊，起碼這兒的人還有點最基本的、對貴族應有的尊重……

    如果換在裂魂之地這種野蠻地帶，強盜、山賊和荒原居民才不管你是貴族還是奴隸呢，別說繁文縟節了，西瓜刀沒朝你頭上猛砍就算走運了……

    勞瑞大師正版學城出身，大半輩子都在鷹息堡擔任地位崇高的伊戈爾家族首席法師；

    考辛斯更不用說，曾經也是可以在帝都橫着走的公國騎士長、皇帝陛下親自持劍冊封的帝國百合騎士；

    這兩位本都是宦門後、上等的人品，吃珍饈、穿綾羅、百般的稱心，不料文森特·伊戈爾叛亂案後，卻都一股腦變成了荒原薄命人、落得這般光景……

    幾番沉浮下來，伊戈爾家族終於又在哈勒代恩這片小伯爵領地、重新受到了貴族應有的待遇，這兩位老夥計頓時興起了懷抱愴然、感慨今昔的黍離之悲來。

    當然，從地球半路插隊而來、完全沒體驗過伊戈爾家族鼎盛時期的領主大人，才沒有這些狗屁倒竈、矯揉造作的文青思緒。

    他只關心前面的路上到底他娘的發生了什麼事。

    哈勒代恩小隊長也兢兢業業地講解道：

    “這位貴族大人，我們哈勒代恩伯國是帝國南部著名的‘森林之國’，一大半國境都在塵埃山脈的分支‘碧玉山脈’腳下、被古老的‘落日森林’覆蓋。您面前的這條‘落日大道’，乃是哈勒代恩伯國的祖先親手修建，是從南向北穿越落日森林的唯一道路。”

    夏侯炎不懂裝懂地點了點頭：

    這次北上的行程，基本都是考辛斯騎士長規劃的，他這個對於大陸山川走勢一竅不通的魔法高校劣等生，在地理問題上壓根就沒有發言權。

    哈勒代恩小隊長繼續解釋道：

    “落日森林是一片物產豐富、充滿古老物種的自然土地，這片林地長期以來也都治安良好，沒有出現過強盜、山賊或是邪惡生物——因此我們哈勒代恩伯國，也一直沒有太在意境內的治安問題。

    “不過今年夏天，不少從南方來的商隊取道落日森林北上後，都再也沒有從落日大道北端走出密林、失蹤在森林裏杳無音信。我們很快就意識到情況不對，而一些逃回我們領地首府春葉鎮的商隊倖存者，也迅速證實了這個判斷……”

    哈勒代恩小隊長頓了頓，朝一旁的下屬招了招手：

    “年輕的貴族大人，據這些倖存者描述，他們的商隊在落日大道的中途、也就是森林腹地遭到了一夥蒙面強盜的襲擊，不僅貨物被搶走，絕大多數商隊成員也死在了強盜手上。您看——這就是那羣強盜使用的羽箭。”

    一個伯國士兵，畢恭畢敬地將一根折斷的羽箭端到了兩人面前。

    得到士兵小隊長的眼神許可以後，夏侯炎接過羽箭，和勞瑞大師、考辛斯騎士長一起仔細端詳了起來。

    這是一根手工製作的羽箭，箭桿的材質是最普通的櫸木，箭尾的羽毛、和最前端的石頭箭鏃，也是在簡單插榫結構的基礎上、用某種淡黃色樹膠草草粘上去的。

    簡而言之，一根非常具有原始氣息的、不堪大用的小作坊手工製品，和“綠林強盜”的身份非常相配。

    曾幾何時，霜楓嶺也用過這種粗製濫造的手工羽箭，不過隨着領地軍工產業的供給側結構性調整，這種低檔快消品早已被淘汰，現在伊戈爾開拓軍的弓箭手隊伍，都是從南方軍那邊花錢買正規軍的牌子貨用的。

    剛開始，夏侯炎沒看出這根垃圾羽箭有什麼特別之處。

    但眼尖的勞瑞大師，很快就提醒領主大人找到了重點：

    強盜羽箭的箭鏃，雖然是石頭打造，但是被手工磨製得相當尖銳——但更重要的是，箭鏃的表面似乎浸潤過某種不明液體，只要在日光下稍微變幻角度，石箭鏃的表面就會翻出無比鮮豔的、令人心中不安的翠綠色彩。

    “這是……？”夏侯炎擡頭看向士兵小隊長。

    “這種羽箭的箭鏃，被浸泡過一種落日森林特產樹木的樹汁。”小隊長很高興對方發現了重點，嚴肅地點了點頭，“這種樹木，叫做‘蝮蛇劍杉’。”

    夏侯炎挑了挑眉毛：

    “有毒？”

    “劇毒。”哈勒代恩小隊長從領主大人手中接過羽箭，遞還給手下，後者則小心翼翼地將它用絨布包了起來，“‘蝮蛇劍杉’的汁液，無論是吞嚥或者皮膚接觸都無危險，但一旦進入血液，就會在一晝夜之內使人毒發身亡，除了某些強效治療魔法，無藥可救。”

    “厲害！”勞瑞大師比了個大拇指。

    士兵小隊長苦笑道：

    “‘蝮蛇劍杉’的危險，在落日森林這一帶也是出了名的——一旦有人在林中採果摘菜、或是狩獵野獸時不慎被劍杉的鋒利葉片割傷、導致樹汁入體，基本就宣告了他的死期。這種被劍杉搞出的致命毒傷，也被本地俗語稱作‘劍杉創’！”

    夏侯炎覺得這名字一聽就很他媽恐怖。

    哈勒代恩小隊長嘆了口氣：

    “年輕的貴族大人，根據本地草藥師的經驗，劍杉樹汁的毒性，在離開樹木之後就會迅速消失，因此以往根本沒什麼人會用它做塗毒手段——可這夥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神祕山賊，又不知道怎麼把樹汁處理了一番，讓它成爲了能夠在箭鏃上長期保持毒性的致命毒藥！被這羣強盜襲擊的商隊，基本都是被這種羽箭上的劍杉毒藥毒殺的——即使是那些逃回春葉鎮的幸運兒，也全都被射出了箭傷，沒過多久就‘劍杉創’毒發身亡了。”

    聽到“劍杉創”如此危險，夏侯炎和勞瑞大師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士兵小隊長爲難地朝領主大人攤了攤手：

    “您瞧，這貨強盜如此危險、直到現在還沒被解決，我們斷然是不敢隨便放人通過這個危險路段的啊——如果像您這樣的帝國貴族，真在我們哈勒代恩伯國不幸出了什麼事，我們也沒辦法向伯爵大人、皇帝陛下交差啊……”

    “你們都是爲了保障安全和完成任務，理解理解……”夏侯炎安慰地拍了拍小隊長的肩膀，然後和考辛斯騎士長交換了一下眼神。

    儘管霜楓嶺頗有剿匪經驗，但伊戈爾家族也不是閒人馬大姐、異界賽孟嘗，對於幫着哈勒代恩伯國處理境內強盜，夏侯大官人可是興趣缺缺。

    更何況，這羣強盜手裏還捏着“劍杉創”這種動輒取人性命的危險武器，霜楓嶺說什麼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白送人命。

    這支車隊的核心任務，始終都是北上抵達帝都、給皇帝老兒交個差，路上根本沒有任何必要橫生枝節——這羣神祕出現的強盜是哈勒代恩伯爵自己的溼疹，關伊戈爾家族卵事！

    因此，霜楓嶺車隊的做法很簡單：

    繞過這片危險的落日森林，取道哈勒代恩伯國西側北上就好——儘管這麼做會耽誤幾天時間，但距離“聖奧古斯都節”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霜楓嶺車隊又急着不趕趟，時間可以說是相當充裕。

    和考辛斯騎士長通過眼神達成一致後，夏侯炎便點頭道：

    “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走落日大道了——請問你知道我們該怎麼繞路嗎？”

    霜楓嶺一行沒有強硬堅持原來的路線，哈勒代恩伯國的小隊長也大鬆了一口氣，連忙恭敬地道：

    “大人，你們的車隊從這裏向西邊轉彎，沿着那條稍小的道路一直走到我們哈勒代恩伯國和梅杜薩伯國的交界線，然後沿着界碑往北走，很快就能重新看見大道了——這樣花不了你們多少額外時間，安全卻有保障，沿路還能在我們領地的首府春葉鎮休息一下，感受南部林地特有的自然氣息……”

    夏侯炎正在點頭，身邊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天怒吼：

    “他們能繞路！可！可我們怎麼辦！我們這批貨物的訂單可是有時限、必須儘快送到三水灣的啊！”

    夏侯炎和士兵小隊長扭頭看去，發現是一直在旁偷聽的魔族商人阿萊克修斯，終於沉不住氣大聲叫苦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小隊長覺得自己今天把這輩子能聳的肩都聳完了，“晚幾天抵達目的地，頂多賠點錢，總比在落日森林裏遭遇強盜、被‘劍杉創’毒死好吧……”

    “你們這羣尸位素餐的廢物人類貴族！”氣急敗壞的阿萊克修斯，明顯有遷怒旁人的跡象，連着一臉懵逼的夏侯大官人一起罵了進去，“你！還有你們阿勒代恩伯國的廢物伯爵！放着森林裏的強盜不剿滅、就知道封路封路……那我的生意賠了錢，誰來負責啊？！”

    “我們已經請東方軍幫忙出手剿匪了。”聽到種族受辱，小隊長的眼神瞬間冰冷起來，話也不願多說了。

    結果，阿萊克修斯後續的破口大罵，徹底震驚了領主大人和身後的兩位霜楓嶺馬仔：

    “你們這些傻逼人類，爲什麼不跟那些真正有擔當、有作爲的好領主學一學！你們瞧瞧裂魂之地上新上任的那個霜楓嶺領主，短短幾個月就把荒原上的山賊掃了個乾淨，連他媽的荒原公路都開始修了！我們商隊在裂魂之地被一羣巖溪城畜生詐騙了，還是人家霜楓嶺的士兵代爲賠償一筆款項、還承諾追討罪犯的！你們什麼時候能像人家一樣真正乾點實事？！”

    勞瑞大師和考辛斯齊齊擡頭望天，無語凝噎。

    只有某霜楓嶺領主大人，戳了戳阿萊克修斯的手臂，表情冠冕堂皇：

    “那個……兄弟……瞧你誤了個日子就這麼氣急敗壞，怕不是忘了買霜楓嶺新推出的‘日程意外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