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章 北極朝廷終不改

    夏侯炎拖着滿身疲憊走進角鷹莊園大廳時，正好看見埃爾德裏奇蹲在壁爐旁、正用火鉗撥弄着爐中的柴火。

    “埃爾德裏奇統領，這大夏天的，你還生火？”夏侯炎一邊解下自己的金色蒼鷹紋外袍，一邊饒有興致地歪了歪腦袋。

    “領主大人。”埃爾德裏奇聽到他的聲音，急忙站起來轉過身，憨厚一笑，“兄弟我當年駐守，啊，寒骨山脈的時候，得了一點，啊，寒腿病，從此看見篝火，啊，就想點起來取暖，改不了……”

    “喲？埃統領你還去過寒骨山脈？”夏侯炎往自己的圈椅上大喇喇一坐。

    他當年攻讀魔法學位的學城，已經算是帝國北境了，可嚴寒的寒骨山脈，甚至還要在學城的更北方——冬天的時候，學城的教授和學生們可沒少灌從寒骨山脈吹來的冷風。

    “當年我曾經跟着羅薩裏奧大公到處跑，啊，遨遊……”埃爾德裏奇表情非常謙遜。

    夏侯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架起手指審視着畢恭畢敬坐在一旁的埃爾德裏奇。

    無論怎麼看，這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軍官，都並沒有什麼特別出奇的地方——如果我們忽略掉他灰白色的毛髮、以及那條即使在室內也不摘除的紅圍巾的話；

    然而，考辛斯騎士長悄聲敘述的埃爾德裏奇的事蹟，又讓夏侯炎不得不對此人提起重視：

    “一等血鷹勳章”和“大十字星勳章”的雙料獲得者……

    羅薩裏奧大公最親信手下“薔薇四壁”中“灰白之壁”名號的擁有者……

    年僅八歲時就曾經幹掉一個聯邦獸人，在日後的戎馬生涯中更是殺敵無數……

    更不用說在帝國民間流傳的、那些能止小兒夜啼的恐怖傳說……

    說實話，派出鮑勃·布魯克率領的使團前，夏侯炎只覺得，能從羅薩裏奧大公那裏拿好處就要拿一點，多多益善；

    可當大公真的把一位親信、外加三百精銳步兵派給霜楓嶺，這位領主大人卻陷入了恐慌和不安之中：

    羅薩裏奧大公不是傻子也不是慈善家，這次他送了伊戈爾家族如此一份厚禮，那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這位老謀深算的政治家會不會轉而向霜楓嶺索要更爲昂貴的報償？

    更何況，即便羅薩裏奧的饋贈是完全免費的，但來自東境帝國軍的這三百零一人，仍然像極了一根插入霜楓嶺的楔子，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惹出麻煩；

    可……總不能把埃爾德裏奇他們送回薔薇城吧？

    這可是整整三百精銳步卒外加一位絕世猛男，如果霜楓嶺僅僅因爲恐懼，就把如此強悍的一筆即戰力割捨掉，那依領主大人的性子，怕不是後悔得半夜哭都要哭醒……

    於是，愁腸百結的夏侯大官人只能縮在座位上直嘬牙花，順帶問候了一下羅薩裏奧這老狐狸的列祖列宗——

    這位權傾一方的帝國大貴族，還真是給霜楓嶺塞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最終，夏侯炎還是正視着埃爾德裏奇的眼睛，字斟句酌地道：

    “埃爾德裏奇統領，所以羅薩裏奧大公閣下的意思，就是讓你留在我們霜楓嶺？”

    “沒錯。”埃爾德裏奇點頭道，“大公當時跟我說，啊，您艾略特·伊戈爾大人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啊，把月神寨給幹了，也算是一位猛男……”

    夏侯炎百分百確定，羅薩裏奧的原話肯定不是“猛男”這兩個字。

    埃爾德裏奇則搖頭擺尾地繼續道：

    “大公說了，啊，您的霜楓嶺這麼牛逼，啊，荒原上的山賊們算是到頭了……南方的安定，對於大公的，啊，軍事計劃，也是很重要的，大公說了，都是好兄弟，不能讓您的霜楓嶺吃虧，他得多少給點兒……”

    夏侯炎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

    “大公的意思本來是，讓我來，啊，助您一臂之力、把荒原上的山賊給徹底搞乾淨……”埃爾德裏奇剛正不阿的臉，和略帶馬屁之意的發言形成了鮮明對比，“可我到這兒一看，驚了！山賊聯軍都被您擊潰了還行！所以，在大公另有命令之前，啊，我就聽您的指揮了，有什麼任務您儘管說，我，啊，看着辦……”

    夏侯炎沉吟片刻，試探性地道：

    “那埃爾德裏奇統領，你帶來的三百步兵……？”

    “聽您安排！”聽埃爾德裏奇的語氣，丫似乎根本不把那三百人放在心上。

    “那我把他們編入伊戈爾開拓軍，你沒意見吧？”夏侯炎暗暗一咬牙，道。

    “好耶。”埃爾德裏奇隨意比了個大拇指，“正好不用我指揮了，啊，爽到！”

    夏侯炎死死盯着埃爾德裏奇，確認對方神情不似作僞以後，沉聲道：

    “埃爾德裏奇統領，這裏畢竟不是薔薇城，你在大公那邊的職位我沒辦法原樣遷移……這樣，我給你安排一個霜楓嶺軍事顧問的職責，你看行嗎？”

    “沒毛病。”埃爾德裏奇滿口答應，突然遲疑了一下，試探性問道，“那個……我有一個，啊，小要求……”

    領主大人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你說。”他膽戰心驚地問道。

    “那個，領主大人，能不能，啊，別給我派任務？”埃爾德裏奇哭喪着臉道，“兄弟我在東境，啊，被大公使喚得跟，啊，畜生一樣……我還指望着在南方，啊，好好快活、遨遊呢……對了，您之前跟那個精靈法師講的工作室，真能，啊，寫出來的話，其實我也挺想看的……”

    夏侯炎是真的震驚了。

    “埃爾德裏奇統領，你的職業態度一向都如此……”他在腦海裏搜尋了半天合適的詞彙，“……摸魚嗎？”

    “放你娘……”埃爾德裏奇破口罵道一半，才想起來對方現在是自己的上司，頓時川劇變臉，訕訕地道，“……那個，領主大人，那都是對我的，啊，誤解，只有真正的猛男，才能看到我的，啊，敬業的心……”

    夏侯炎沒話說了。

    他突然有了一個無比大膽、但是邏輯清晰的推測：

    埃爾德裏奇這貨，該不會是因爲在東境摸魚摸得太多、惹惱了大公，結果被發配到霜楓嶺憶苦思甜、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吧？

    羅薩裏奧把我們霜楓嶺當成什麼了？！

    垃圾回收站嗎？！

    靠！

    夏侯炎還縮在椅子裏恨得牙癢癢，埃爾德裏奇卻又小心翼翼地道：

    “那個，啊，領主大人……”

    “怎麼了？”夏侯炎壓抑住心中的不爽，強顏歡笑。

    “羅薩裏奧大公讓我，啊，提醒您一句，等您閒下來，您估計得回帝都，啊，走一趟……”

    “回帝都？！”夏侯炎愣住了，一轉頭，正撞上剛進門的喬爾鎮長、勞瑞大師同樣愕然的眼神。

    “沒錯。”埃爾德裏奇的表情出奇地認真，“羅薩裏奧大公，啊，怕您不知道，您艾略特·伊戈爾大人現在的頭銜和爵位，啊，還是空着的……”

    夏侯炎張了張嘴。

    的確，在他的倒黴老爹謀反案發以後，伊戈爾家族族長世襲傳承的“鷹息堡公爵”頭銜，實質上就已經被剝奪了——儘管領主大人逃過一劫、甚至被派到裂魂之地開荒拓土，但他目前也只不過是一個“霜楓嶺領主”，正式的貴族頭銜還要等帝國官方正式冊封。

    喬爾鎮長、卡特琳娜之前和領主大人還私下商議過，這兩個對帝國政治比較熟悉的霜楓嶺高層，一致認爲謀反案後，伊戈爾家族要保住原先的公爵頭銜怕是有點困難，但還是要爭取維持住“霜楓嶺伯爵”甚至“霜楓嶺侯爵”的頭銜比較好——

    ——雖說《王冠法案》之後，帝國中央收回大權，貴族頭銜的等級早已不像各級貴族層層分封的古早時期那樣管用，但一個更高等級的爵位，還是在貴族圈子裏意味着巨大的影響力。

    夏侯炎此前還一直琢磨，帝國派出的負責授予頭銜、並且頒發旗幟徽章節杖的使節，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抵達霜楓嶺呢；

    沒想到，今天是埃爾德裏奇一語點醒夢中人：

    “大公就知道，啊，你們對於最近的帝國政壇變動不太瞭解……之前按照規定，帝國貴族領主不是要每年去京城，啊，參加朝會嘛？就今年年初，皇帝陛下剛剛頒佈了，啊，新規定，說是貴族領主們除了在年末集中朝會之外，還要各自向陛下述職，如有重大過錯，就會被降低、甚至，啊，剝奪貴族爵位……”

    夏侯炎和喬爾鎮長對視了一眼。

    “所以……”夏侯炎沉吟道。

    “您同樣也是受這項規定約束的，啊，貴族領主。”埃爾德裏奇摸了摸鼻子，“羅薩裏奧大公已經特意問過，啊，帝國宮廷的人了，他們的意思是，在您親自去帝都述職、證明自己，啊，已經成功在裂魂之地開拓領地之前，他們是不會給您正式冊封頭銜的。”

    夏侯炎哭笑不得：

    “所以我還必須跑去帝都一趟？”

    “對頭。”埃爾德裏奇豎起一根大拇指。

    夏侯炎和喬爾鎮長、勞瑞大師對視兩眼，發現彼此的臉色都有點陰沉。

    他身爲揹着謀反罪名的家族後裔、又是南部荒原上的偏遠領主，一旦去往帝都，一定會面臨相當嚴酷的政治環境——更何況像是休斯頓大公這種混跡政壇的小人，不定會在暗地裏搞出多少小動作。

    說實話，這趟帝都之旅，怎麼看都充滿了鴻門宴般的危險氣息。

    偏偏，夏侯大官人作爲帝國領主，還真是不得不去帝都走一遭——違背陛下的規定，在帝國的政治語境中幾乎就等同於（第二次）謀反：

    夏侯大官人再狂妄自大，也是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跟自己的皇帝陛下對着幹的——

    ——起碼目前如此。

    “埃爾德裏奇統領……”喬爾鎮長想起了一個關鍵事宜，“您剛纔說，領主大人要去帝都證明自己已經成功在荒原開拓領地，帝國才會給他正式冊封頭銜……可這個‘證明’，到底是怎麼個‘證明’法啊？”

    “這個簡單。”埃爾德裏奇打了個響指，“交錢就行。”

    夏侯炎、喬爾鎮長和勞瑞大師齊齊失語。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得可怕。

    按照埃爾德裏奇的說法，帝國領主“述職”的方法，就是由各領地的領主大人親自出馬、按照官方劃定的領地範圍內的人口數，向帝國上繳足夠的稅賦——

    ——儘管以前的帝國領主也要向皇帝陛下交稅，但在那個時候，一來交稅量沒有嚴格和人口掛鉤，二來也不需要帝國領主親自押送、宮廷財政親自接受，因此據說在層層監督繳納的過程中，存在不少貓膩；

    皇帝陛下大概也是爲了革除弊病，才頒發了這麼一個“述職”的新政策。

    聽說所謂“述職”其實就是“交錢”，喬爾鎮長和勞瑞大師齊齊鬆了一口氣。

    現在的霜楓嶺，窮得只剩下錢了。

    夏侯炎沉吟半晌，用手指敲着座椅的扶手道：

    “埃爾德裏奇統領，我明白了……看來我還必須去帝都走一遭了……呸，交稅……帝國把我發配到這種狗屎地方，居然還有臉找我收稅……”

    畢竟是天高皇帝遠的裂魂之地，在場衆人聽了領主大人的叛逆言論之後，壓根就沒人的神色有什麼變化。

    “聖神在上……”喬爾鎮長突然想起了什麼，驚聲叫道，“那……那按照我們之前查到的法案，左岸市鎮的鎮民、甚至山寨裏的山賊流民，也都算是您的合法領民啊？那……那咱們伊戈爾家族的領民人口，可就不止鳳凰臺銅雀臺上的這點，數目可大了……”

    “操！”勞瑞大師的表述就比較直接，“咱們他娘的被帝國敲了一筆大竹槓！要這麼算，您述職要交的稅金可海了去了！”

    “放寬心……”夏侯炎冷笑道，“自古以來，聰明人交稅，交的都不會是自己的錢……我記得和山賊聯軍戰前，咱們採購物資的時候被左岸奸商狠狠敲了一筆對吧？福克納那老混蛋還拒不幫忙？好，現在還債的時候到了……”

    喬爾鎮長和勞瑞大師知道，纔剛當上左岸聯盟主席、逍遙了沒多久的福克納，這次怕不是要倒血黴了。

    “總之，去帝都述職的事情先緩一緩。”夏侯炎摩挲着手邊的撬棍，眯眼道，“我們得先把荒原的事情整理清楚了——現在，我們需要優先處理三件事：山賊，左岸市鎮……”

    “第三個呢？”埃爾德裏奇湊趣地問道。

    “……巖溪城。”領主大人給出的答案，差點把這位東境大統領嚇得跌下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