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章 領主大人不在的第一小時

    跟着克里斯·曼恩匆匆走進霜楓嶺的考辛斯，甚至沒心情去關注幾十天不見就已經大變樣的鳳凰臺營地，也沒空去注意領地裏多出的新面孔；

    但自薔薇城遠道而來的埃爾德裏奇，則着實被震撼了一把。

    這位羅薩裏奧親信、東境統領的設想裏，大公把自己派到偏僻的南部荒原，執行的應該是個扶貧任務才對，他心裏也早就做好了篳路藍縷、上山下鄉的思想準備；

    可走進霜楓嶺鳳凰臺大門後的所見所聞，則完全打破了埃爾德裏奇的先入爲主：

    這片建立在臺地上的貴族領地，的確如大公所說，還處在一個艱苦創業的階段，隨處堆放的材料、還未完工的建築以及略顯雜亂的佈置，都讓這座臺地顯得像是一個工地、住宅區和軍事要塞的複雜混合體；

    然而，在埃爾德裏奇這樣的眼尖之人看來，鳳凰臺的每一個細節，似乎都閃耀着財富與秩序的光芒！

    ——比如，從他們身旁匆匆路過的領地士兵，每一個都膀大腰圓、神采奕奕，其中看不到一個身寬體胖或是羸弱不堪的傢伙，其兵員的平均身體素質，甚至比起存在不少冗員羸卒的帝國中央軍都強上幾分；

    ——比如，或許是由於剛經過大戰，這些士兵還保持着全副武裝：只是簡單一眼，埃爾德裏奇就注意到了帝國南軍精銳的制式裝甲、帶有明顯魔族特徵的優質甲冑，以及無數沒有印鑑、但鋒利無比的戰刀，甚至還有些似乎屬於上古精靈族的奇特短劍；

    ——再比如，儘管現在的臺地一帶，還瀰漫着血腥與硝煙的氣味，但穿梭在營地裏的伊戈爾家族平民們，沒有一個人的眼神流露出恐懼或慌亂，全都充斥着自信之情，彷彿根本沒有被突如其來的戰火影響。

    在看到一隊霜楓嶺士兵踏着標準的魔族正規軍步子走過之後，埃爾德裏奇甚至誤以爲自己進了敵窟、沒忍住把自己的佩劍“黑暗”從背後抽出來。

    這真的是一個剛建立沒幾天的荒原領地嗎？！

    現在，亦步亦趨跟着考辛斯走在營地裏，埃爾德裏奇愈發覺得不對味了——

    剛纔在路上看到的，嚇破了膽四散奔逃的山賊潰軍；

    燃燒着的投石車，臺地牆角下的無數鮮血；

    那個開門小軍官口中的“剛和山賊聯軍打完一場”……

    諸多線索在埃爾德裏奇腦中連成了線，導向一個無比荒誕但又無法拒絕的結論……

    “臥槽！”埃爾德裏奇破口罵道——

    這幫伊戈爾家族的傢伙，不會是剛剛跟荒原上的山賊們狠狠幹了一架，然後把這羣喋血之徒都給活活嚇瘋了吧？！

    考辛斯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埃爾德裏奇一眼，見這位北方猛士陷入了沉思默不作聲，便聳聳肩，繼續跟着克里斯，來到了角鷹莊園旁的鳳凰臺中央廣場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領主大人。

    伊戈爾家族的年輕族長，此刻就盤膝坐在角鷹莊園的陰影中，一動不動；

    初看之下，考辛斯還以爲領主大人是在打盹；

    可隨即，他就發現了圍在領主大人周圍、滿面愁容的愛麗絲·康姆斯託克、月神寨寨主凱倫·勒佩格，已經湯姆·勞倫斯等人；

    而卡特琳娜大小姐，已經在女僕安潔的攙扶下，站在一旁用手絹捂着臉小聲啜泣了；

    前鷹息堡的幾個醫生，正湊在一起小聲討論着什麼，時不時還扭過頭觀察一下領主大人的狀態。

    衆人看到考辛斯露面，大多都是在短暫的驚訝後遙遙點頭致意；

    但從表情看來，他們心情顯然仍是一樣的糟糕，並未因爲自家騎士長的出使歸來有任何欣喜之意。

    “操……”考辛斯看着這愁雲慘淡的一幕，趕緊踹了克里斯一腳，“這……領主大人這是怎麼了？”

    克里斯伸手鬆了鬆領口，艱難答道：

    “領主大人……他……好像是……昏迷了……”

    “麻了……”埃爾德裏奇愕然道，“怎麼我才剛剛到，老闆就，啊，昏迷了？！”

    克里斯瞥了這個奇怪陌生人一眼，不敢隨便答話，只能對考辛斯低聲道：

    “考辛斯騎士長，你走以後，這邊發生了不少事情……”

    他一五一十把南境之傲突襲、獵龍行動、寶庫盜寶、山賊聯軍這些狗屁倒竈的破事跟考辛斯講了一遍。

    “啊？照你這麼說，今天這場仗咱們不是打贏了嗎？”考辛斯聽完了克里斯的敘述，訝然道，“那……那領主大人又是怎麼昏迷的？”

    “我們當時也以爲仗打完了啊！”克里斯哭喪着臉道，“可現在仔細想想，山賊聯軍應該純粹就是被休斯頓大公利用的棋子，包括那個劍士西裏烏斯在內，都是用來拖延時間的障眼法！”

    “障眼法？”埃爾德裏奇挑了挑眉毛。

    這位專業軍事人士明顯是見獵心喜，對戰術策略的相關話題來了興致。

    “是的……障眼法。”克里斯小心翼翼地看了埃爾德裏奇一眼，見考辛斯揮揮手示意無妨，便繼續道，“由於山賊聯軍沒有分兵的跡象，所以今天自從開戰以來，我們的全部注意力就都放在東邊的戰場上了，結果被一個巖溪城派來的法師，從西邊靠近了鳳凰臺發動了偷襲……”

    “就是這個法師把領主大人搞成這樣的？”考辛斯急忙問。

    克里斯苦着臉點了點頭。

    在一旁仔細聆聽的埃爾德裏奇，頓時有點哭笑不得：

    按照克里斯剛纔的敘述，霜楓嶺正是靠着吸引敵方注意力、派人潛伏進聯軍營地，這才做到定點打擊、斬首行動的；

    結果沒想到，敵方竟然也是一樣的打算！

    在正面戰場大獲全勝的霜楓嶺，還是不可避免地吃了一記悶棍，把自家領主搭了進去。

    從某種意義上講，霜楓嶺和休斯頓大公，還真是一對旗鼓相當的對手啊……

    考辛斯往鳳凰臺西邊看了看，皺眉道：

    “所以……領主大人還沒有死，但是被魔法襲擊、昏迷了？這是什麼狗屁魔法的效果？”

    “這正是蹊蹺的地方，反正我是搞不清楚狀況……”克里斯苦笑道，“喏，我們的騎兵隊，剛剛把那個搞偷襲的王八蛋法師抓住了，勞瑞大師正在審訊呢……”

    抓住了？！考辛斯和埃爾德裏奇對視一眼，急忙順着克里斯指示望去。

    果然，他們在廣場的另一側，發現了一個五花大綁、被粗麻繩吊在空中的瘦削法師，以及站在地上、揮舞着撬棍吹胡子瞪眼的維克多·勞瑞大師。

    不知爲何，這一幕相當具有魔幻色彩。

    “說！”維克多·勞瑞氣勢洶洶地一甩撬棍，差點被沉重的鐵器崴了腕子，“你把我們尊貴的領主大人怎麼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空中的法師俘虜哀嚎道，“我就是按照休斯頓大公的指示、跑過來施了個魔咒罷了！”

    “魔咒？！就是剛纔那片蔓延過來的黑暗陰影嗎？！”勞瑞大師嘶聲吼道，“都給我老實交代，我維克多·勞瑞是個文明人，別逼老子用出精神魔法、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才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圍觀羣衆們齊齊打了個寒顫。

    “就……就是‘暗影狂潮’啊！”法師俘虜似乎也聽說過勞瑞大師的名聲，毫不遲疑地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我、我就藉着卷軸施了這麼一個影系法術，沒別的了！”

    “嗬，還是個影系魔法師，珍稀物種……”在一旁的莉娜·萊斯利恨恨地啐了一口。

    這位身材火辣的火法師妹子，現在面色極其不善、渾身上下充斥着即將爆炸的危險感。

    自家師兄不幸遭遇偷襲的事實，讓莉娜小姐非常憤懣。

    “影系法師還行……”埃爾德裏奇嘟囔道，“又是死靈法師，啊，又是影系法師，休斯頓大公手底下的，啊，禁忌人才，還真雞兒不少嘛……”

    一直在給某位超級“禁忌人才”打工的考辛斯和克里斯，集體保持了沉默。

    “大師……”莉娜扭頭看了看勞瑞大師，“‘暗影狂潮’的效果是什麼啊？”

    其實，勞瑞大師對於暗影法術的瞭解也不算多，更何況這個巖溪城法師利用卷軸施放的“暗影狂潮”，算是個極其冷門的咒術；

    因此，大師直接對着空中的法師俘虜，開始吟唱精神系最爲臭名昭著的法咒、號稱“最適合折磨單體目標”的“苦痛盛宴”。

    “操！”法師俘虜瞬間就聽出了這咒語的音節，在空中一通亂扭，尖聲叫道，“大師！別這樣！我說！我都說！暗、暗影狂潮是一個失傳已久的宗師階法術，效、效果是……把人的靈魂暫時放逐到異界！”

    勞瑞大師的咒語吟唱卡在了喉嚨裏。

    他的一雙老眼，爆發出了刀片一般危險的光芒。

    “所以……”大師嘶聲道，“領主大人他的靈魂……被你放逐到異界了？”

    “不、不知道啊！”空中的影系法師都快哭了，“這法咒的效果……好像出問題了！”

    “出問題了？”勞瑞大師學着領主大人的習慣性動作，轉了轉手裏的撬棍，差點一失手砸了自己的腳指頭。

    “暗影狂潮是一個以羣體爲目標的法術！”影系法師叫道，“理論上，它應該能把接觸到的所有生命、也就是你們霜楓嶺所有人的靈魂一起放逐到異界的……可、可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暗影狂潮’一蔓延到你家領主身邊，就、就只對他起了作用、然後突然被吸光消失了啊！”

    勞瑞大師轉回身，盯着不遠處盤膝打坐、宛如陷入沉眠的領主大人，臉色陰晴不定。

    “大師……”莉娜輕聲問，“所以艾略特學長他……到底是怎麼了？”

    “看起來，他的確是靈魂被暫時放逐到了異界……”勞瑞大師皺眉道，“無論是陷入沉睡、毫無反應、身體失去自然的魔法波動，這些都是靈魂被放逐的典型症狀！”

    “啊？”莉娜原本一片蒼白的俏臉，陡然恢復了血色，“所以學長他還會恢復正常的，對吧！”

    勞瑞大師略帶遲疑地點了點頭。

    對於精研靈魂的魔法師、特別是精神系魔法師來說，“靈魂被放逐”並不是什麼特別遙遠的概念；

    要把主位面生物傳送到異界，是一個相當困難的課題，因爲這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物質的跨位面傳送——只有像是冰霜巨龍克裏斯蒂亞諾的“龍語召喚術”一類的高級法術，才能夠破開一道容納生物通過的時空裂隙；

    然而，要傳送並無實體的靈魂，操作起來就簡單得多了。

    儘管“放逐靈魂”的行爲早已被魔法協會列爲禁忌，但不少系別的魔法都有幹出這種缺德事的獨家法門——就連勞瑞大師自己，年輕時也曾經“偶然”放逐過幾個混蛋的靈魂來着。

    一般來說，靈魂被放逐到異界，並不是一個不可逆的永久狀態：

    不同的位面，天然對來自其他世界的異物存在排斥傾向，而在虛無縹緲的靈魂上，這種效應體現得尤爲明顯:

    根據學城統計，有60%以上的靈魂被放逐者，都能夠在一個小時以內恢復正常；

    而如果採用魔法手段保證其肉體的存活，最晚在一年以內，靈魂被放逐的倒黴蛋也能夠復歸常人。

    大家猜也猜得到，研究精神魔法出身的勞瑞大師，對於如何喚回人的靈魂，肯定還是有點心得的。

    因此，聽說領主大人只是靈魂被放逐掉了，衆人還是不由自主地在心裏鬆了口氣。

    “可是……”莉娜皺眉道，“爲什麼這個‘暗影狂潮’的咒語，只對學長一個人產生了效果？”

    “我也不知道啊！！！”空中的影系法師哀嚎不止，“我召喚出的暗影狂潮，其中蘊含的暗影放逐之力，別說搞掉你們一座營地的凡人了，放逐掉三個大法師都綽綽有餘！誰他媽知道你們這狗屁領地怎麼回事，那麼洶涌澎湃的狂潮，就被你們領主一個人吸光了啊！”

    埃爾德裏奇總算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叫道：

    “停一下，朋友！你的意思不會是，足夠放逐三個大法師靈魂的那什麼，啊，‘暗影放逐之力’，全都灌注到我們領主大人身上了吧？這合理嗎？”

    鴉雀無聲。

    “不會吧……”影系法師也被這個推斷嚇傻了，“你、你們領主大人什麼魔法階級啊？不、不會吧？不會有人的靈魂強韌程度這麼牛逼，甚至超過三個大法師相加吧？”

    勞瑞大師剛想回答“第三階中級法師”，然後話到嘴邊，來了個急剎車。

    他偷眼瞄了瞄籠子裏的殭屍戴夫，以及門外的滿地骷髏兵殘骸。

    大師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好像跟領主大人說過什麼話，語氣和“不會有人的靈魂強韌程度這麼牛逼吧”差不多。

    最終，勞瑞大師只能甩下一句：

    “靠！你他媽一個俘虜，不該問的不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