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霜楓嶺式外交

    旭日初昇，照耀在嶄新的鳳凰臺營地之上。

    一切都顯得金燦燦的。

    雜紋布料草草縫成的帳篷布，表面上還帶着沒處理乾淨的斷枝的柵欄木，以及高高堆起、還沒有徹底完成收納的物資箱……

    這片荒原領地上的一切事物，彷彿都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宏偉曲調中，表面流溢着新生般的金色光輝。

    但領主大人的中央大帳裏，卻是無比昏暗。

    因爲在這裏，伊戈爾家族的幾個高層，正在進行又一場祕密會議。

    被領主大人派人從被窩裏叫起來，剛進帳篷時還睡眼惺忪的卡特琳娜、勞瑞大師、老喬爾，以及愛麗絲、克萊門特、考辛斯三員大將，聽夏侯炎複述完洛奇的話之後，臉色都是齊齊一變，灰暗得活像是剛吔了一碗黯然銷魂飯。

    ——帝國裏一共就那麼幾個大公爵位的高階貴族，其中就有休斯頓大公和羅薩裏奧大公……

    可這兩位爺，居然一個想背後捅刀子，另一個想借伊戈爾家族之力剿匪、把他們當槍使……

    險惡的政治環境，不由得伊戈爾家族的馬仔們，不心懷戚戚然。

    而夏侯炎之所以要組織這次緊急會議，也的確不是像是那些手握權力的小領導一樣、講話慾望過剩，而是確確實實需要和大家商議一下，此事過後的霜楓嶺，到底該怎麼處理和羅薩裏奧大公國的關係！

    不出他所料，聽完了自己對整件事的敘述後，所有參會者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倒是喬爾鎮長問了句：

    “那個間諜卡裏姆·洛奇，現在在哪兒？”

    “我把他軟禁起來，派克里斯他們守着呢。”夏侯炎沉聲道，“他就是個傳話的打工仔，我們先集中精力考慮羅薩裏奧大公的事情——我們必須先確定，大公是我們的朋友，還是我們的敵人，這是革……呃，領地建設的首要問題。”

    沉默再一次籠罩着領主大帳。

    由於出身沒落貴族家庭、能讀書會寫字而兼任會議記錄員的湯姆·勞倫斯，小心翼翼地挑了挑獅子油燈的燈芯，在緊張的氛圍裏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由於會議內容事關重大，就連和自己親密無比的貼身女僕安潔，也被夏侯炎一股腦趕了出去。

    現在，他真正能信任的只有這幾位領地高層，和那幾個證明了忠誠的活死人侍衛。

    ——被洛奇不疼不癢地欺瞞過一次後，他可算是養成受騙PTSD了。

    “那個，領主大人，我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最終，還是喬爾鎮長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舉起手。

    “大家有什麼看法儘管說，都是自己人。”領主大人催促道。

    約翰森·喬爾鎮長審慎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開始發表觀點。

    這位前鷹息堡鎮長，雖然由於年事已高，有時講話帶有老年人特有的囉嗦和記憶斷片，但他的基本論點很簡單：

    目前的霜楓嶺，不應該貿然與羅薩裏奧大公爲敵！

    至於理由，喬爾鎮長認爲有三個：

    其一，按照洛奇所說，領主大人當初之所以能活下來、而沒有被皇帝陛下株連處死，羅薩裏奧大公是確確實實出過力的；

    再加上大公讓洛奇提供的月神寨情報，雖說不完全準確，但也的確幫助領主大人救出了卡特琳娜大小姐——也就是說，即便動機不純，羅薩裏奧大公對於伊戈爾家族也算是有着極大的恩情；

    其二，身爲霜楓嶺統治者的領主大人，本來就承擔着剿滅賊匪、綏靖荒原的天然職責，保持一個安全穩定的南部局勢，也算是他作爲領民庇護者的職責所在！

    從這一點上講，總有一天，霜楓嶺都是要剿滅月神寨這樣的土匪山寨的，羅薩裏奧大公其實並沒有讓伊戈爾家族做什麼額外的、不屬本分的工作；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則是，目前休斯頓大公已經獠牙畢露，甚至裂魂之地的整個北方商道，都可能被這位巖溪城統治者掐住了脖子！

    在這種情況下，再去冒犯羅薩裏奧大公，一口氣得罪兩位帝國大貴族的話，霜楓嶺發展面臨的外部環境，未免就有點太過於惡劣了……

    ——儘管羅薩裏奧大公的確有做得不地道的地方，但秉承着遠交近攻、合縱連橫的基本外交規則，喬爾鎮長堅持認爲，目前實力有限的霜楓嶺，起碼還是要和羅薩裏奧勢力保持一個明面上的友好關係。

    喬爾鎮長闡述的這種外交策略，很快得到了勞瑞大師、克萊門特這幾位持重派的支持。

    而阿倫·考辛斯和愛麗絲·康姆斯託克，則迅速出言反對——

    他們的意見也同樣簡單：聲名顯赫的格林姆·羅薩裏奧大公，是殺伐果斷的軍人，也是權傾一方的政客，但唯獨不是滿腹婦人之仁的慈善家！

    是，沒錯，羅薩裏奧大公的確是給霜楓嶺提供了不少助力；

    可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霜楓嶺拿到手裏的每一份禮物，說不定早已被命運女神暗中標好了價碼！

    衆所周知，羅薩裏奧大公是個爲帝國鞠躬盡瘁的出色軍人，他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爲帝國踏平東部聯邦的獸人國土，在將佔據海文大陸南端、與帝國有世代血仇的魔族犁庭掃穴！

    對於這樣的人物來說，霜楓嶺生也好、死也罷，都始終只會是他手裏的一件工具、甚至是可以隨時毫無顧慮拋棄的籌碼！

    今天，羅薩裏奧大公可以誘導領主大人、替他拔除侵入帝國境內的魔族營寨；

    明天，他說不定就會派霜楓嶺的子民走上血腥戰場、甚至跑去進攻魔族和聯邦獸人！

    再加上裂魂之地的位置無比險要，考辛斯甚至有理有據地質疑，如果哪天魔族真像大公所說的那樣有了什麼動作，霜楓嶺和伊戈爾家族，肯定會被羅薩裏奧大公當做膏鋒鍔、填溝壑的送死排頭兵！

    ——爲了生存，霜楓嶺和伊戈爾家族，堅決不能變成羅薩裏奧家養的一條看門狗！

    考辛斯說完，帶着一股氣重重坐回自己的位置，愛麗絲則稍顯猶豫地點了點頭，以示贊同。

    遭到反駁的勞瑞大師和喬爾鎮長，苦笑着對視一眼，也沒說什麼。

    愛麗絲·康姆斯託克的腦子裏，明顯只有她效忠的領主大人，這位女劍士不願意領主大人爲羅薩裏奧大公冒險送死，這種心態也很好理解；

    至於考辛斯，即便是兩位老者也不得不承認，他的鏗鏘論斷很有道理。

    只不過，這種渾然不顧帝國與人類利益、只考慮自己家族得失、全然沒有騎士誓言中“奉獻精神”的“百合騎士”，還真是他娘的少見啊……

    當然，無論誰都很清楚，此間能做最終決定的，其實只有一個人。

    於是，所有眼睛都期待地看向了夏侯炎。

    而領主大人，則轉向長時間一言不發的卡特琳娜，柔聲問道：

    “卡特琳娜，你怎麼說？”

    ——對於夏侯大官人來說，自己這位至親姐姐的意見，其實比任何人都來得更重要。

    結果，卡特琳娜只是溫婉笑着向他搖了搖頭：

    “我聽你的。”

    夏侯炎默默低下頭，舔了舔嘴脣，然後看向在場諸人。

    “諸位。”他開口沉聲道，而帳篷裏的馬仔們也都精神一振，“除了之前被休斯頓老賊背刺以外，這次羅薩裏奧大公的事情，算是我們霜楓嶺遇到的第一個外交問題；而在外交問題上，有一個準則都是永恆不變的：獅子與人之間沒有信得過的盟約，狼和羊也沒有共同的願望，外交桌永遠是爲強者和勝利者準備的！”

    衆人點頭同意了領主大人這番並無卵用的屁話。

    “所以，我們霜楓嶺的政策取向，永遠是以自己的發展壯大爲目標，永遠是以保護伊戈爾家族領民的生命和利益爲目標。”夏侯炎繼續道，“這次去月神寨，那位凱倫·勒佩格寨主給我提了一醒：弱，則舉目皆敵，強，則天下賓服——我們霜楓嶺的終極目標不是復仇，也不是兼濟天下，而是要自己不斷變得更加強大！因此，關於如何對待羅薩裏奧大公，核心問題就在於，怎麼做，才能給我們帶來最大的收益！”

    “所以……”勞瑞大師捧哏道。

    “所以帝國和羅薩裏奧大公，想讓老子的霜楓嶺子民替他們賣命鎮守邊疆，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夏侯大官人一拍桌子，厲聲道，“帝國皇帝砍了我的父親、害死了我的母親，他們要是還想讓我和我的人民平白無故給帝國出一份力，都是癡心妄想！我們霜楓嶺人，只爲自己而活、只爲自己而戰，絕對不會爲別人的利益無償犧牲！而我，也只會對我自己的人民負責！”

    “這麼說，您不打算對羅薩裏奧大公友好相待、也不打算幫他幹活了？”考辛斯急忙問。

    “不，我的意思是，得加錢！”夏侯炎怒道。

    衆人肅然起敬。

    “如果羅薩裏奧證明，他能給霜楓嶺、給我的人民足夠的好處，那我完全可以考慮和他的關係——但‘他值得我這麼做’，是一切的前提！”領主大人咬牙道，“我這次幫羅薩裏奧拔掉了一座魔族匪寨，那他最好能把那筆所謂的‘啓動資金’，分毫不差地送到我的面前！馬勒貝，真要惹火了老子，我他媽把感染區的屍潮放出去，誰他娘都別想好過！”

    悚然而驚的衆人盯着夏侯炎看了好久，才終於確定領主大人是在說氣話。

    “所以，到了討賬的時候了！”夏侯炎環視四周，冷哼道，“咱們得聯絡一下羅薩裏奧，看看他到底能給咱們多少好處——而他的誠意，將決定霜楓嶺未來對他的態度！”

    此言一出，考辛斯突然如觸電般跳了起來。

    “幹嘛？”領主大人斜睨着自己的騎士長。

    “要派人聯絡大公是嘛？”考辛斯搓着手激動道，“太好了領主大人，我正好知道，咱們領地裏有一位貨真價實的外交人才！”

    夏侯炎先是一愣，然後又看了看帳篷裏的參會衆人。

    他心裏總覺得，自家領地裏這臥虎藏龍、層出不窮的“人才”，是不是也太多了點？